“它”是什么

　　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过窗户，在高二（3）班的课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与旧书本混合的味道，像被晒暖的旧时光。数学课已近尾声，黑板上密密麻麻爬满函数图像和解题步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将林霄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他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思绪早飘到了九霄云外。昨晚为赶一幅插画熬到凌晨两点，此刻脑袋里像灌了铅，昏昏沉沉压得眼皮发沉。讲台上，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声音抑扬顿挫地拆解着复合函数的求导法则，那些“f(x)”“g(x)”在他听来，跟檐角漏下的催眠曲没什么两样，缠缠绵绵往耳朵里钻。

　　他悄悄抬眼扫过四周。前桌女生奋笔疾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春蚕啃叶；斜前方的男生托着下巴，眉头锁成个小疙瘩，视线死死粘在黑板上，仿佛要把那道题盯出个洞来。而身旁的庄寒，始终保持着挺直的坐姿，背脊像株没受过风的青松，笔挺得让人挑不出错。他的视线专注地落在黑板上，手中的黑色水笔在笔记本上飞快游走，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每一个公式都站得笔直，一丝不苟。

　　林霄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庄寒是班里公认的学霸，每次考试都稳稳占着年级前三的位置，性子虽清冷寡言，不爱主动与人搭话，做起事来却向来认真靠谱。不像自己，总被旁的事勾走注意力，成绩在中游晃来晃去，像片没根的叶子。

　　就在他眼皮快要粘到一起时，讲台上的声音骤然停了。

　　“林霄！”

　　数学老师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像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哗”地泼在林霄脸上，瞬间浇醒了他混沌的神思。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聚过来，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他浑身一僵。

　　“你来说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是什么？”老师指着黑板右侧的附加题，语气不容置喙。

　　林霄猛地站起身，心脏“咚咚”狂跳，像要撞破胸膛。他慌忙看向黑板，那道题的函数表达式缠成一团乱麻，x和y你勾我绊，还有好几个嵌套的括号，看得他眼晕。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刚才老师讲的内容一个字也没留存在脑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干净得像被擦过的黑板。

　　“我……我……”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颊“腾”地一下涨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像被夕阳染透的云。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好奇，有同情，还有几缕藏不住的窃笑，像细小的羽毛，搔得他皮肤发烫。

　　窘迫感像涨潮的海水，从脚底一点点漫上来，没过胸口，几乎要将他淹没。林霄恨不得在地上凿个洞钻进去，他死死低着头，手指攥紧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完了，这次肯定要被老师狠狠批评，说不定还得罚站到下课。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瞥了一眼，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根浮木，希望能从同桌那里得到一丝哪怕是眼神的提示。然而，庄寒仿佛完全没察觉身边的骚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连眉峰都没动一下。他甚至微微蹙了蹙眉，似乎觉得林霄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扰了他听课的专注，自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林霄。

　　林霄的心沉了下去，像块浸了水的石头。他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老……老师，我不会。”

　　数学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推了推眼镜，语气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上课不认真听讲，心思跑到哪里去了？这道题我刚才反复讲了三遍！站着听课，好好反省反省！”

　　“是……”林霄低着头，羞愧地站在座位上。阳光明明暖暖地照在他脸上，却焐不热他此刻冰凉的心情。他能清晰地听见身旁庄寒翻动笔记本的细微声响，“哗啦”一声，轻得像风吹过树叶，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他知道，这样的题，庄寒肯定早就解出来了，说不定还能想出三种以上的解法。

　　接下来的半节课，对林霄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站在座位上，听着老师继续讲解，耳朵里却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视线明明落在黑板上，眼前晃来晃去的却是老师失望的表情和同学们探究的目光。他第一次觉得，四十五分钟的数学课，竟能如此难熬，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

　　终于，下课铃声像道赦免令，尖锐地划破了教室里的沉闷。数学老师看都没看林霄一眼，抱着教案转身离开了教室。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着刚才的题目，或是打闹说笑，声音像潮水一样涌起来，慢慢淹没了刚才的尴尬。

　　林霄如蒙大赦，疲惫地坐回椅子上，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太丢人了。他拿出数学课本，假装翻看着，目光却在字里行间打转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只想赶紧把这页翻过去，像撕掉一张写坏了的纸。

　　旁边的庄寒似乎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起身离开了座位，从头到尾，没对他说过一个字，甚至没往他这边看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或者一张不会说话的课桌。

　　林霄对此倒没什么感觉。他本来就和庄寒不熟，对方帮不帮忙、在不在意，于他而言都无所谓。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晚上回家一定要把今天落下的数学课内容补回来，下次绝不能再在课堂上出这种洋相了——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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