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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道同尘
淅沥的秋雨笼罩着破败的荒村。雨水打湿了崔宁的发梢,她在一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屋中点燃了一小簇篝火,处理着白日与流寇交手时留下的划伤。
她回想起白日那场短暂的遭遇战,那些流寇的进退配合得当,如同受过操练的兵士。尤其是他们使用的箭镞,竟和在金水那个伪明教水寨中发现的如出一辙,都是官坊的统一制式。
自上次承报过香膏之疑后,师尊便令她调查那伙伪明教背后的联系,这洛道的军械或许正是一条线索。但是……这些流寇多凶悍无比,受伤后仿佛不知疼痛,反而变本加厉地扑上来,对上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实在没能讨到好。她隐约想到了什么,又被纷繁的雨声打乱了思绪。
还没找到进入营地的方法,不知到底驻扎了多少流寇……应当是每半日一换防,得抓住这个机会……
破旧的木门突然被“嘎吱”一声推开,竟是没听到任何脚步。崔宁一惊,立刻催动暗尘弥散,目光紧紧注视着那道出现在门口的玄色身影。
大雨模糊了唐行川的感官,他显然没料到这荒废许久的破屋里会有人,瞬间反手按上千机匣向屋外急退而去,却忽然意识到屋中的人似曾相识。
篝火照亮了她颇有辨识度的面庞和红发,竟是崔宁。
“唐大侠?”眼前的明教弟子似乎有些意外,隐约消散的身形在空气中重新凝实。
唐行川迟疑了片刻。雨水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微眯起眼,目光扫过崔宁正在包扎的手臂,最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沉默地走进破屋。他在离篝火最远的角落坐下,默默擦拭着千机匣上的水迹,余光中有红色闪动,不知是火焰还是崔宁在烤着她披散的长发。雨水顺着唐行川额前的发丝滴落,他不去理会,垂眸思索着。
金水一遇后,他搜集过一些关于明教的信息,也因任务在光明寺同讲经的明教弟子有过接触。他虽然不喜交际,却也认为赤诚之人不必过于提防,若日后再遇或可考虑借力。
更重要的是……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犹在整理自己的崔宁。金水镇那个来历不明的西域香料盒,以及这伙拥有军械的流寇,都指向此事背后水深。或许,这个和他打过配合的明教弟子能提供一些他未曾注意到的信息。
只是,若没看错,这明教方才竟直接解除了暗尘弥散?
唐行川想起那夜水寨厮杀,依然觉得崔宁似乎比他在寺中见过的几个明教弟子更加鲜活。他想起曾见过一把刀鞘上镶满宝石的西域短刀,相当精致漂亮,出鞘却无比锋利。
倒是想象不出崔宁讲经布道的样子。
屋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崔宁终于擦干了那头红发,借着束发的动作悄悄瞥了对面的唐门弟子一眼。
这人也太闷了。她理了理头发,“唐大侠也是为了那批流寇而来?”
唐行川轻点了下头,没有多解释。事实上,唐门对为流寇所持有的那些军械更感兴趣,命他务必查清原委。
空气又安静了许久。“白日,在东边三里处的山谷里见到了一个临时据点。”他忽然开口,斟酌着透露了一些信息,“约莫三十几人,西南口只有两个哨兵。其巡逻颇有章法,不似寻常匪类。”
崔宁讶然地望向唐行川,他却不再出声,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火光跳动下,他的面孔晦暗不明,柔和了原本冷硬的侧脸轮廓。
原来会说话呢。她思忖片刻,郑重道:“很有用的消息,多谢唐大侠。他们装备精良,我在白日里见过其箭矢,似是军中之物。”
唐行川擦拭着千机匣,并未抬头,只淡淡应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全是尴尬。崔宁从腰间取下一个水囊,仰头先喝了一口示意无害,随后抛给唐行川:“驱驱寒吧,今夜风急雨大,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唐行川一惊,下意识抬手接住,警惕地看向崔宁。是酒味,果香酸甜,和平时他在街边常喝的米酒不太一样。他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嗅了嗅水囊,又抬眼看向她,略微迟疑。
“沙漠夜里寒凉,夜巡的弟子多会带上一囊酒。多谢唐大侠上次及时相助,否则就算我能全身而退也免不了元气大伤。”
不,其实我本预让你先削弱水匪战力,等到你无法战斗后来收拾残局的。唐行川握紧了手中的水囊。
崔宁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并未察觉他的防备:“上次离开匆忙未能正式道谢,若唐大侠不嫌弃,这囊石榴酒就且当作一点心意,有机会再请你好好品品我们西域的好酒。”
唐行川看着崔宁弯弯的眉眼,她微微笑着,目光真诚而期待。他最终还是拔开塞子浅浅尝了一口。
说不上来什么味道,倒确实挺暖和。
“关于那批流寇……”他忽又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可还见过其他特别之物?”
崔宁微微一怔,思索了片刻:“只是简单交过手,还没仔细探过。唐大侠是怀疑……”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回答,将囊中酒又饮一口。
雨声渐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崔宁用树枝轻轻拨弄着篝火,自言自语道:“他们劫掠军械,不为钱财,反而深藏于这荒山据点……所求为何?”
唐行川又擦拭起了千机匣,仿佛没有听见崔宁的话语。几息之后,一道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崔宁耳中:“军械,或为武装。或为……栽赃。”
崔宁拨弄火堆的手一顿。她倏然抬头看向他,火光在骤然缩紧的琥珀色眸子里反复跳跃。
——栽赃!
上次金水也是,为何偏偏是打着明教旗号的人掌握了军械?
她压下心中震动,凝重地开口:“多谢唐大侠提点。如此看来,这已非简单的江湖纷争。”
唐行川抬起眼眸,目光穿越跳跃的火光与她对视了一瞬。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热情,只有一种洞悉事实后的清明。
“嗯。”他复又垂下眼。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崔宁望向屋檐仍在不时滴落的雨滴,似乎终于作出了决定,将手按上刀柄。唐行川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我想去那流寇营地看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篝火映照下亮得惊人,“唐兄一起来吗?”
唐行川凝望她片刻,将水囊收到腰间。他没有言语,收好千机匣沉默起身。
蜀地的夜总是渗着水汽,比洛道的雨更寒凉。唐行川立于执事堂中央,汇报着刚执行完的洛道任务。长老接过执事转递上来的一支箭矢样本,听到“流寇已除、军械已毁”的说辞,面色阴沉。
“这么说,你此行倒是又遇上那明教妖女了?”
唐行川眉目未动:“恰逢其会,互不干涉。”
“好一个互不干涉!” 那长老突然拍案,惊得案上的烛火猛地一跳,“我唐门行事,何时需与明教互不干涉?”
唐行川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上方模糊的人影。他早就学会了,在这些场合里,视线要放得恰到好处。“若觉得弟子办事不妥,收回外务之权便是。”
厅堂内沉默了片刻。“罢了,日后注意。”长老挥了挥手,示意唐行川可以离开了。
唐行川躬身行礼,步伐平稳地走出执事堂,略略缓了一口气。回到陈设简单的居所,他点起一盏孤灯,从贴身暗袋中取出那个从伪明教水寨带出来的小巧铜盒,上面繁复的西域花纹在灯下显得愈发诡秘。
军械……官坊制式……
唐行川嗤笑一声——未免太拙劣。
他惯常察言观色,方才已经清晰地意识到长老的不满并非只是出于对明教的忌惮,更多的却是针对这次任务本身——可他取得的情报分明很详尽。
为何?
灯火忽地一晃,将他清瘦孤峭的影子钉在墙壁上。
崔宁刚放下笔,年轻的师妹阿月就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师姐又受伤了?”阿月瞧见崔宁手臂上的血痕,眉头拧成了结。
“皮外伤,不碍事。” 崔宁接过药碗,苦涩的热气立刻扑在脸上,“阿月,你记得金水那伙人什么样么?”
“一帮乌合之众,乱糟糟的。”
“可今日这伙流寇,”崔宁的面孔被蒸腾的热气氤氲得有些模糊,“他们换防的时辰卡得很准,进退也很有配合,分明是练过的。”
“而且,” 她将声音压低,“我又遇见了唐门的那位朋友。他向我点出,这伙人搜集军械,可能意在栽赃。”
“栽赃?” 阿月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栽赃给我们?师姐,这……”
崔宁并未答话,将汤药一饮而尽。她将药碗放在案上,随后将刚才写好的密信重重地按上火漆,递给阿月,“即刻传回光明顶呈报师尊,信中我已写明洛道军械之疑。”
“还有,后续行动,加倍小心。”
夜风卷着湿冷的土气扑进窗来,案上烛火剧烈摇晃,在她凝重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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