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治疗师”与科技新贵

　　“彩虹桥”最终还是亮起了灯。

　　暖黄色的光线驱散了暮色的阴翳，却无法完全照亮林晚晚心头的晦暗。

　　她坐在接待区的旧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总在店里神出鬼没、被她收养的流浪橘猫“元宝”，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它的下巴。

　　元宝发出满足的、拖拉机般的响亮呼噜声，胖乎乎的身体热烘烘地贴着她，
　　像个小暖炉，稍稍慰藉了她冰凉的手指和更加冰凉的心绪。

　　账本摊开在面前的茶几上，那些刺眼的红色数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能。

　　一个月，三十天，她要去哪里变出那笔足以压垮她的钱？

　　借？亲戚朋友大多普通，姐姐生病时已欠下不少人情。

　　贷款？这家小小的、盈利状况堪忧的宠物殡葬店，拿什么去抵押？

　　她甚至荒谬地想，是不是该重操旧业，回到那个她曾经逃离的广告公司，继续在甲方的无理要求和自己的审美底线之间挣扎，画那些言不由衷的设计图？

　　可那样朝九晚五，甚至加班到深夜，“彩虹桥”又该怎么办？

　　姐姐托付给她的，不仅仅是这家店，更是这份承载着生命重量与温度的事业。

　　正当她思绪纷乱，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一阵清脆又带着点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混合着果甜与花香、极具侵略性的香水味，一道亮粉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卷了进来。

　　“晚晚！我的宝！
　　你猜我今天直播带货战绩如何？
　　秒空了那款死贵死贵的精华！
　　啊——累死我了！”

　　来人正是林晚晚的闺蜜，苏小小。

　　她顶着一头俏丽的粉色波波头，妆容精致到每一根睫毛都根根分明，穿着当季最新款的潮流卫衣和短裙，身上挂满了各种可爱的卡通饰品，整个人像一颗刚刚包装好的、闪闪发光的糖果。

　　与她相比，穿着素净棉麻裙、不施粉黛、身处在宁静（甚至略带悲伤）环境中的林晚晚，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恭喜你啊。”

　　林晚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苏小小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大眼睛敏锐地扫过林晚晚苍白的脸，又落在那本摊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账本上，最后定格在好友那双失去了平日光彩、写满疲惫和焦虑的褐色眼眸里。

　　“怎么了这是？”

　　苏小小脸上的兴奋瞬间收敛，她踢掉高跟鞋，赤着脚丫几步蹿到林晚晚身边坐下，
　　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元宝被惊动，“喵呜”一声，不满地跳开了。

　　“又是房租的事？那个死房东又催你了？”

　　林晚晚叹了口气，没有否认，把房东的最后通牒简单说了一遍。

　　“一个月？！他怎么不去抢！”

　　苏小小瞬间炸毛，声音拔高了八度，

　　“这点时间你去哪里搞钱？卖肾吗？”

　　她愤愤不平地掏出手机，

　　“不行，我看看我最近赚的，先帮你凑点……”

　　“小小。”

　　林晚晚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心里暖了一下，但态度很坚决，
　　“你的钱是你辛苦直播、接推广赚来的，我不能要。
　　而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次凑够了，下次呢？
　　下下次呢？‘彩虹桥’不能一直靠输血活着。”

　　“那你说怎么办嘛！”

　　苏小小泄气地瘫在沙发上，粉色头发蹭得乱糟糟的，

　　“难道真要把店关了？
　　这可是晓姐留下的……”

　　她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赶紧噤声，小心地观察林晚晚的脸色。

　　林晚晚的眼神黯了黯，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流露出过于明显的悲伤，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些力量。

　　姐姐林晓的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我知道。”

　　她轻声说，目光落在姐姐的照片上，

　　“所以，我不能关店。”

　　可是，不关店，出路在哪里？

　　两个女孩陷入了沉默。

　　只有元宝在不远处，兀自舔着爪子，偶尔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苏小小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是在替朋友着急的时候。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开始在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似乎想从浩瀚的网络信息里找到一丝灵感。

　　她的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上掠过各种光怪陆离的资讯
　　——明星八卦、美妆教程、奢侈品上新、网红打卡地……

　　还有，一些标榜着“精英”、“高端”、“定制”的服务广告。

　　突然，她的手指停在了一个设计简约、透着“很贵”气息的页面上。

　　页面上是一个戴着无框眼镜、表情高深莫测的中年男士，旁边配着文字：

　　“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高端睡眠疗愈导师，专治各种失眠、焦虑、压力型睡眠障碍。首次咨询费：5000元/小时。”

　　“我去！”

　　苏小小像是被烫到一样，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一个小时五千块？！
　　这哪里是咨询，这是抢钱吧！
　　不对，抢钱都没这么快！”

　　她咂舌道，眼睛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亮了起来，反复看着那个数字，又点开了几个类似的服务页面。

　　“你看看这些人，
　　‘能量疗愈师’、
　　‘梦境分析师’、
　　‘声音疗愈大师’
　　……
　　一个个名头吓死人，收费一个比一个离谱。”

　　苏小小一边划拉，一边啧啧称奇，

　　“关键是，下面还真有不少人留言预约，说什么‘感谢老师让我睡了半个月来第一个好觉’、
　　‘大师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
　　我的天，现在的人傻钱多
　　……

　　哦不，是精英人士，都这么好骗的吗？”

　　林晚晚被她咋咋呼呼的样子吸引，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即蹙起眉头：

　　“这种……不太靠谱吧？
　　感觉像是利用人的焦虑赚钱。”

　　“管他靠不靠谱，能赚到钱就是本事！”

　　苏小小不以为然，她关掉页面，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晚晚，像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林晚晚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晚晚……”

　　苏小小的声音忽然变得循循善诱，带着一种发现了惊天商机的兴奋，

　　“我问你，你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我每次失恋睡不着，或者考试压力大焦虑，
　　只要抱着你，闻着你身上那股淡淡的、像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听着你轻轻说话，就能很快睡着？”

　　林晚晚一愣，回忆似乎被拉回了大学的寝室。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苏小小情绪波动大，时常失眠，确实总喜欢挤到她的床上，说在她身边特别安心，能睡得很沉。

　　“还有，”

　　苏小小越说越激动，

　　“元宝！这只大肥猫！它的呼噜声是不是有种魔力？
　　我以前在你这里午睡，听着它的呼噜声，感觉灵魂都被熨平了！
　　还有你店里的那些客户，那些刚刚失去爱宠、伤心欲绝的人，
　　是不是跟你聊聊天，在你这里待一会儿，情绪就会平复很多？”

　　林晚晚隐约猜到了苏小小想说什么，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心跳有些加速：

　　“小小，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小小“啪”地一拍大腿，粉色的发梢都跟着跳跃起来：

　　“这就是你的天赋啊，晚晚！
　　你自带安定气场！
　　加上元宝这只‘呼噜牌’助眠神器！
　　这就是最强的‘睡眠治疗’组合啊！”

　　她重新拿起手机，指着屏幕上那些天价服务页面，语气充满了蛊惑：

　　“你看看那些人，装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就能一个小时收几千上万。
　　你呢？你有真材实料！
　　你能让人真正地放松下来！咱们干嘛不利用起来？”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苏小小的脑洞，她双眼放光，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计划：

　　“我们——可以把你——包装成一个——高、端、睡、眠、治、疗、师！”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晚瞪大了眼睛，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苏小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伪装！睡眠治疗师！”
　　苏小小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

　　“目标客户，就是那些人傻钱多……呸，是追求生活品质、但被失眠困扰的都市精英！
　　我们收费不用那么离谱，但也不能太低，一次……嗯，就先定三千！
　　不，五千！
　　一周三次，一个月就是六万！
　　足够你付清房租水电，还能有不少结余！”

　　这个数字像魔咒一样，让林晚晚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个月六万……这确实能解她的燃眉之急，甚至能让“彩虹桥”喘过气来。
　　但是……

　　“这不可能！”

　　林晚晚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尖锐，

　　“这太荒唐了！
　　我是宠物殡葬师，不是心理医生！
　　我没有任何资质，这是诈骗！是违法的！”

　　她无法想象自己要去扮演一个完全陌生的、需要“专业”知识的角色。

　　这和她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和她为人处世的准则完全背道而驰。

　　“哎呀，谁让你去治病了？”

　　苏小小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我们卖的是‘陪伴’，
　　是‘氛围’，是‘情绪价值’！
　　你看那些所谓的大师，有几个真有行医执照的？
　　不都是包装出来的吗？
　　我们这叫……精准定位市场需求！”

　　她凑近林晚晚，压低声音，像极了诱惑小白兔开门的狼外婆：

　　“你想啊，那些精英，尤其是那些科技圈、金融圈的，压力巨大，失眠是常态。
　　他们不缺钱，缺的就是一份能让他们放松下来的、纯粹的安宁。
　　而你，恰恰能提供这个！
　　你这不算是骗，顶多是……是信息不对称！
　　我们提供真实有效的安抚服务，他们付出金钱购买一夜安眠，各取所需，童叟无欺！”

　　“各取所需……”

　　林晚晚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内心陷入了巨大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这是错的，是危险的，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现实是，“彩虹桥”就像一个即将沉没的小船，而苏小小提出的这个疯狂计划，像一块漂浮而来的舢板，尽管看起来摇摇欲坠，却是眼前唯一的生机。

　　“不行，绝对不行。”

　　林晚晚还是摇头，试图说服自己，也说服苏小小，

　　“这太冒险了。万一被揭穿，不仅我自己身败名裂，‘彩虹桥’也会跟着完蛋！
　　姐姐的名声……”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可以做好保密工作嘛！”

　　苏小小显然已经进入了“策划人”角色，

　　“我用我的小号给你做个高大上的预约页面，身份信息严格保密，线下见面地点由我们定，或者去客户指定的安全场所。
　　只接熟客推荐，不公开宣传。
　　至于专业知识……”
　　她狡黠地眨眨眼，
　　“你不会临时抱佛脚，背点名词吗？

　　什么‘阿尔法波’、‘深度睡眠周期’、‘副交感神经’……听起来高大上就行了！
　　真正失眠到极致的人，需要的不是理论知识，是能让他们放松下来的环境和人！”

　　她看着林晚晚依旧紧锁的眉头和写满挣扎的脸，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

　　她收起玩笑的神色，握住林晚晚冰凉的手，语气变得异常认真：

　　“晚晚，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对。
　　但你想过没有，‘彩虹桥’如果没了，那些信任你、想把最后一份温柔留给伙伴的小动物们怎么办？
　　那些需要一场正式告别来抚平伤痛的主人们怎么办？
　　晓姐的心血怎么办？”

　　每一个“怎么办”，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林晚晚的心上。

　　姐姐临终前的眼神，贝贝主人感激的泪水，账本上刺目的赤字……画面在她脑海中交错闪现。

　　苏小小看着她动摇的神情，趁热打铁：

　　“这不是为了虚荣，不是为了不劳而获，这是为了生存，为了守住更重要东西的……
　　权宜之计。
　　我们就试一次，好不好？
　　如果第一个客户觉得没效果，或者你觉得自己实在做不来，我们立刻停止，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但万一……万一成功了呢？”

　　“彩虹桥”就有救了。

　　最后这句话，苏小小没有说出口，但林晚晚清楚地听到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元宝无忧无虑的呼噜声在回荡，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频率。

　　林晚晚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接触宠物香波和消毒水而有些粗糙的指尖。

　　她想起自己安抚过的一只只惊慌的小动物，想起那些在她面前崩溃大哭后又逐渐平静下来的主人……
　　她似乎，确实有一种能让生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感到安心的能力。

　　这能力，可以用来举行庄严的告别，难道……就不能用来换取一场安眠吗？

　　用一场或许始于谎言的“治疗”，去挽救一个承载着真实告慰与爱的场所？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开始在她贫瘠绝望的心田里，顽强地生根发芽。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那是一个与她此刻的困境截然不同的、快节奏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会有一个需要她这份“安宁”的人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留给“彩虹桥”和她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排出去。

　　她看向一脸期待和紧张的苏小小，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终于松口：

　　“你……你先说说看，具体要怎么做？”

　　苏小小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中了头彩般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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