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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之后几天我与他们的关系愈发亲密,兴许只是我单方面的认为。在了无生趣的白军营地,听这些士兵吐苦水成为了我唯一的乐趣,即便他们只是把我当做情绪的宣泄口。在这段时间里我也第一次认为,那些怨恨,妒忌和狂躁,却也是有着美妙的一面。这些都是我不曾在我的家乡看见的。可那有是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纵使我能在他们身边共情他们的痛苦,为自己的朋友死在战场上,为自己的情人离自己而去,为那群善于妒忌的人的使绊——都无法使我鼓起勇气向我的家乡说一声失态的话。一名叫瑞恩的士兵,在昨天前无数次地分享自己极富实力的姐姐,“我的姐姐!可是在多伦里最肖勇的人,就是你们红莱人都害怕她来你们的比武场,现在她在西碧的战场,那群平时震慑四方的龙都因她而逃窜。”这个来自多伦的年轻人不断地夸耀自己的姐姐,他的伙伴也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他们都认为这是他克服恐惧的办法。直到昨天,他沉寂地坐在一旁,在这些伙伴们的玩笑里蜷缩在地。他平日里说的话一句都不假,他的姐姐的确肖勇异常,甚至砍下一头龙的头,以至于她的死亡让所有奥卢人都肃然起敬。而最先听到这个消息,便是现在蜷缩在床的弟弟。在瑞恩的身上,没有任何士兵的情感纠纷能够得到他的关注,没过几天,他被做补充兵上了前线。
有时他们也会疲于讲自己的故事,在分享自己的情感经历后,嘬上一口烟,随后,满怀着期待看向我。我身上只有这一件事值得分享,或说是他们感兴趣的,在几个陆陆续续的夜晚分享完后,他们也会就着失去兴趣。这些臃肿老套的故事,只有我这样亲身经历地,才会在内心里体会一次又一次,接着让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等到鲜血流下时,又感受到一次新生与满足,即便那些士兵都这么评价,“你就从来没有从里面走出来,跟他结婚吧。”
在我还在学校里牙牙学语时,我身上有着格外不同于人吸引力,这点我是在老师对我的敬让上发觉的——那时,我把这归咎于我优异的成绩。显然,他们的敬让仅仅是因为我的黑色长发。
这也给我落了一个骄纵的个性,自以为现实对于我来说像是驾驶马匹一样,有的马虽烈,但最终会屈服在马鞭下。也是因此,我很难静下心去阅读一篇文章或者是一首诗,那些赞颂世俗的东西对我来说就是放纵,那些苦情诗歌对我来说就是无所事事,以及神明的颂诗,一听到这种诉说神明伟大的东西,我的耳朵就开始起闷。只有勇士之歌还要爱国情怀的东西,我会站起来大声朗诵以宣泄心中无处发泄的雄心壮志,每次看见利撒莱宁的赞歌时,我的心中就会燃起一股热火。我的父亲开始时还为我这样的理想送上拥抱,并鼓励我去实现理想。直到我的言论从对政策的不满到对周围人的不屑,甚至有一次在我读完关于瑞德的赞歌后,我冲出家门,想要大吼一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也要拯救这个国家于水火之中,这时对门一个老妇人织毛衣。我认得她,她每天晚上都要去大礼堂,她去大礼堂可不是为了接受文化的洗礼,而是要与她那群老朋友们好好指点一下家里的丈夫或者妻子最近做的那些罪大恶极的事,就比如她的丈夫,早上叫他去买一株香菜来,结果晚上回来的时候却什么都不记得,她因此和他的丈夫分居三天,直到今天她才重新出现在家门口织毛衣,她每天都不停地抱怨这些小事,生怕整个礼堂里的人没人不知道这些事,结果这些礼堂里的人还不停地接她的话,赞颂她这份与丈夫分居的决心,赞颂她为了一株香菜而做出的伟大决定! 一定是她,把这些狭隘的心思带到民众面前,才使得这些人根本不关心最近新发表的国家大事,甚至是关于选举市长这样的大事!她居然敢把一株香菜看得比选举市长还重要!我怒火中烧,跑到她面前夺过她手中的毛衣,接着把地上的毛线球丢到街上,仍它滚一地的毛线。她吃惊地瞪向我,甚至被我出其不意的行为吓得一愣一愣。我看着她,愈发觉得她长得就像一株香菜,她的头发茂盛,脸尖而细,全身纤细,现在她的脸色还在发绿。“就是你这种人!毁了我们国家的未来,就是你这样的一株香菜,你真该变成香菜,给你的佳肴下料!”她愤怒地摔门入内,一句话都没回我。
好啊,真是够没礼貌的!
第二天,我的父亲带着一盒毛线出了门,回来时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我心里还在琢磨着他准是去找香菜妇人了,看了香菜脸都绿了。他一定也不满这株香菜的行为,这种破坏国家和平,破坏民众正确认知,破坏我们要欣欣向荣……
“艾罗露伊复雷亚!”
不出意料我挨了记事以来最毒的骂,他从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一层层地挖,一层层地仔细剖析,当我还在试图反驳他时,他已经跑到书房把我最珍爱的爱国书籍从楼上扔到楼下,他的手奋力一挥,我消遣时间的,我所有的兴趣,像垃圾砸到地上。我的心如刀绞,就像伟大的英雄被拉上断头台,这份痛苦从我的口涌出,像夏季河流汛期最疯狂的洪水一样试图吞没一切,但我的父亲丝毫不在乎我的叫喊,一把火把书全烧了。
我最后也像香菜妇人一样要分居,我从房间走到门口,同时边叫嚷着自己不会带走这个家里分毫事物,就算是你要我脱光我身上的衣服我也无所谓。父亲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他坐在朝门的客厅沙发上,盖着他从格里斯兰港商船上精挑细选来的外国毛毯,我第一次觉得他像他身上盖着的毛毯一样,是外国来的。我迈出大门,心里想着现在自己要过漂泊的日子,也许还要为了生存向他人乞食。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这条街道,我想着要高兴一些,很快就再也不用见到跟香菜妇人一样的人了,我也不用忍受那群每天谈情说爱的年轻人,还有那些为了一天休息日而疯狂的同学,那群愚蠢的人!以及,我再不用看见那个烧掉我至爱的父亲。竟也是这一刻,我想起来了走出家门时,父亲阴幽的眼神。一股强大的力量使我不能再走下去,我跑回了家,而父亲仍盖着毛毯坐在对门的沙发上,他一动也没动。仍是那阴幽的眼神,我跪倒在他的脚边,尖叫着乞求他不要再烧自己的书了。
这份个性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手段而停止,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释放。我在学校里的孤僻性格与优异成绩使得我认为愚蠢的同学对我产生了偏见,从过激爱国到喜欢背后污蔑某些人,他们的话语愈发得不可控制,甚至到了老师亲自找我谈话的地步,我的父亲也因此感到忧心,他也总总占用我少有的休息时间来与我谈话。这些由偏执编织成的嫉妒网络并没有搂住我的四肢,反而成了我消遣的最好产物。他们的嫉妒化成谣言四处游荡,跟着我的身影,我全然当成是追随者,即便有时越进了我的雷池,可那也是证明我的伟大最美貌的事实,美丽的人总是遭人嫉妒。
我的能力越得到展现,我的风评越差。于是,我走到哪里,人群便会自动散开——因为我是一个四处留情,不负责任,喜欢污蔑,喜欢故弄玄虚,喜欢随意欺辱他人。这事为首的是个叫巴特雷的,他总是想尽办法得从我最微小的细节里找到我人格上最致命的缺点,他告诉教授是我给她的女儿递了情书,他用尽言语诉说我是同性恋者,绝对不是一位合格的教徒,亵渎了神的福赐。这事教授大为恼火,我不止一次向她诉说自己从未见过她的女儿,她用她教学多年的眼神审视我,拿打量最为圆滑的学生的态度考量我,她最后还是放了我回去,给我留了一句,“我会向整个社会公布你同性恋者的身份,即便你跟我们的王族有着什么莫名的关系,还是你违背自己的家庭染了头发!”事实是,她在决定上报时,被总教局撤职,检察院以失职的由头控告她。我一回到家,把这个好消息夸大了几倍告诉父亲,并向着神像宣告自己被幸运眷顾。我自顾自地陷在这种莫名泼洒下的喜悦中,也没有发现父亲脸上的阴沉。我冲进他的怀里,抬头看向他的脸,那张脸我至今难忘,他浅皱着眉头,缩着眼角,嘴是勾了极小的一个幅度。他没有替我感到高兴,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在强装喜悦。接着他抚着我的背,为我接下来的命运做出了预告,“是你的母亲回来了,你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那时我以为只是搬家罢了,却从未想过是永远诀别。
但这些想法,对于过去的我来说毫无意义,对现在的我也是依然。我的人生在遇到他时,才算是发生了巨变。那是我所仇恨,我所期望,我所无法脱离,是命运之神降下的游戏,我亦无反抗的力量。世上的人这么描绘命运,我将如此描绘爱情。
在教授的事传开后,我再很少听到有关于我的谣言,人们将我从茶余饭后的谈资变为对噩耗的莫名预示,他们不再谈论我,即便遇到我,也不是像从前一样散到两边去谈论我,他们低下头,从我的身边窜过。而在此时,空虚席卷而来,我跑到杏花园子,躲在园子里最深处的一颗杏树下,在他们对我的恐惧下,我也希翼他们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也多亏了这群人态度的改变,我养成爱好读书的好习惯,在杏花园子的日子里我不再仅读爱国颂歌:前世纪的史诗,神纪论,各色历史和哲学理论作为文化的养料填充了我余下的时光。我的父亲一面是在痛苦中烹煮,一面又是在我愈发沉着的脸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常常搭着我的肩膀,用同样阴幽的眼神看着我,他未曾发出一丝的声音,我甚至能看见他的犹豫凝上嘴唇。
我也不再试图去弄清他的想法。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座没有底的深潭。那些有关于我母亲的消息,被他做成最苦涩的糖含在嘴里,而我能感受到,他在我身上所寄托的情感,终是付诸东流。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这个想法诞生于在杏园中读书的一天,平凡而无特别。杏花簇拥在一起,在蓝天里绽放,它们也像是这天能做得最美的事——它不吐然后的雨水,只是含着我的身影,让它能被杏花勾勒。
我深深叹了口气,随意地选了几个字写在书页上,等我合上书,这个想法也许不会再侵扰我半分。
杏花的美丽犹如神一般将他指引到我身边,他第一次来到杏园便遇到了我。我刚刚合上书页,远处便传来脚踩落杏的窸窣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在杏花影里若隐若现,他一步一步靠近,似乎是在摸索这片杏花园的宝藏。他的手挡下遮住前路的杏花,身体探出杏枝,他脖子上艳红色的玛瑙串珠摇晃作响,这串玛瑙的颜色极其透亮,就像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的一般。他迈入了杏园,白色终是不能遮挡他翠色及裸莫里斯绣花长裙,他格外显眼,所有的杏花只做了他的配。他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头水花般的褐色短发,一双淡蓝发亮的眼睛恰如情人的眷恋深情。
“我打扰到你了吗?”他笑道。
他已经走进了我心里。
随后,我焦急地撕下一面书页,写下了我的名字,递给了他。清澈的笑声从他嘴里传出,他告诉我,他早已认识我,我的名头在这片学院相当响亮,一个告密者,霸凌者,还有诸如此类的恶名,他知道我躲了起来,他就是为我而来。
“我就想看看这样相当恶劣的人。”他坐到我身边,探头追向我因爱情逃避的眼神。他的脸伸到我鼻前的一点,甚至能看见他睫毛的颤动。“你还不如那些刻薄的人。”我看着他的嘴唇抿动,“你看上去是那种,要是有不满也会压在心头的人,你不擅长与人交流。”他的眼睛像是在说真理一样,盯着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要挖掘我的内心。我却又是那么的忍让,任他随意猜测我。我的手因爱情而感到不适,抖动不停,于是它抓住眼前人的脖子,带着我的全身扑向他,让我的嘴唇尽情地吻向他。
他一直在关注我,从我被父亲强迫带入学院开始。他在新生典礼上,注意到我这么一个黑发,看着我大口吞食着蛋糕,看着我把蛋糕渍摸到衣袖上,接着又推开人群抓住了要离开的父亲质问他想要干嘛,听见我的父亲的回答,
“你在这里可以尽情地吃蛋糕。”
他就站在大厅的观礼台上,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但我从未注意到他。甚至我的每一枚胸章都是他授予的,我也仅仅是把他当做一个有名望的学长,没有感受到他藏在平静眼眸里波涛的情感。
爱没有理由。这句话常常流传在热恋的爱人之间。他却可以赞口不绝地说出我的优点和彻底使他沦陷的每一点。在我们确认关系之后,他一五一十地告诉他遇见我的全部经历。他起先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单纯地跟其他人一样好奇我拥有的王族黑发,他在新生典礼上第一次见到我后,便愈发不可收拾,他只要在公共场合就会去寻找我的身影,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他告诉我,是我大口吞食蛋糕的样子太过诱人,迫使自己想要深入了解我。他用极尽认真的语气告诉我,“我是一个宝藏。”我从未惧怕过谣言,甚至享受其中;我的内心有着炽烈的理想,就像阳光一样照亮这片他心中的大地;我有着他从未见过最强的魄力,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如果不是他的诉说,我甚至都不能想起自己从“香菜妇人”到现在发生多少巨变,获得了多少荣誉——我只关心自己身上又多了那些谣言。
回到此时此刻,我在爱情的驱使下亲吻了他的嘴唇,这只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那时我的心中没有分毫的退缩,在结束亲吻后以自己颤抖的爱捧着他的脸,他的脸发红,温热的触感在我手掌里流走。他告诉我他的名字,“蒙伦·梅林-乔”。
蒙伦·梅林-乔跟随了我一生。
早上的空气愈发干燥,天气局已经放下冬天的预示。出门前,父亲再三嘱托我要换上厚底的皮靴,还要抹上膏药以防皲裂。昨夜蒙伦将邀请我参加他明天的学院毕业演讲的信捎给了父亲,我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为他折下梅花,包上旧报纸,系上一段丝绸,做了满怀祝福的花束。父亲看着我为了让几支梅花摆到最好的角度而熬到凌晨抱怨道,“你就是在街上随便捡一根草他都会很感激。”
等我赶到学院,天上已经下起了细雪,正如天气局的预报,它们如约而至。我在演讲入口处,打理了下头发,扫下肩膀上的残雪,正当我要脱下羊毛大衣时,三个黑色盔甲的骑士举着长矛,走到我面前。我的脸因冷天冻和一遍遍设想蒙伦演讲的模样而变得通红,眼前是一片朦胧和无知,我不明白这些人是从哪来的。他们的脸严肃而又绝对,用着盔甲与长矛警告着我接下来的事我无法拒绝。但我还是解释道,“先让我进去。”他们的眼睛平静而严厉,“如果是我惹了谁的麻烦,只要现在让我进去,我必然会以那人最想要的方式解决麻烦。”他们仍是站在原地,“当然,如果是钱,我愿意付给你们双倍。请让我进去!”他们之中一个挥手指向远处一个高大而清冷的人影。我仍是坚持要进去。他们似乎是向人影示意了一下,人影从远处走来,这是一个女人:全身黑色礼服,干白的皮肤,银色的眼瞳,还有黑色长发。她笑着告诉了我她的名字,“瑟内维夫。”她递出手,“利撒莱宁。”
她的名字彻底冲击了我,利撒莱宁如瘟疫一般从我的耳朵迅速传播到心脏,再跟随血液到达全身各处,我的指尖略微颤抖。我攒起拳头,将手背在身后。长久以来,她将我抛弃,将我驱逐出自己的血脉,更加无法饶恕的是她将父亲当成自己的消遣从未打算负起责任,她逃得比父亲对她的失望还快。
我瞪着她。可她又笑着别上嘴角,我的仇恨对她而言又是多么的无力。她收回了手,“每个人都会犯错,艾罗。”
“你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指你是错误。”她扭动嘴唇,上下唇错开,绕有兴味地看向我,“你可是我的宝贝。”
之后,她用横暴权力强迫我离开了学院,接着把我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连看不见的角落都装潢华丽的地方,她把我关在这里,我只能通过窗口探视外界。这个透着微光的窗子所能见到的东西微乎极微,每天都有厚重的云雾裹着窗子,我明白这里是一座高塔。我触摸着每一寸墙壁,从每一幅挂画了解这里的世纪。她并没有打算把我关在高塔里,她给我布置了一个莫名的任务:把现今国王做过的所有功绩刻成石碑。只要我刻完,就能出去。她叫一个矮小还没成年的少年为我背来一块与他身高等大的汉白玉,第二天他带来了雕刻笔。他指了指书架,用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告诉我,“这里是这一代国王的历史。”从这天起,我以一种几近疯狂的态度雕刻字样,日夜不眠,连续几天饥饿自己。这块石头使我眼前刻字的手更加惨白,它本就因为长时间工作疲倦到发紫,它现在像是把血也给流回去了。前段刻字我还能带着愤怒和对蒙伦失约的负罪而迅速进行,中段我能凭靠对父亲的想念和对自由的向往而坚持,后半段我脑海里只能回响要彻底结束这一切的哀怨,直到最后,我的心全部都放进了刻字上,像一个迫近黄昏的老人空洞地看着最后光亮的世界,我空洞地刻字。在矮小少年送来雕刻笔的一周后,我完成了石碑。从利撒莱宁二十二世继位开始,他在珀西河中游修了河坝,下游修了河堤,又在东部沿海建了防波堤,他将基森、格里斯兰、新城的交通整合,在继贸易量达到有史以来最高,骑士辖区革新成功,辛格国家学院、萨特内国家学院的建立,数十个跨越培若海的国际项目成功实行。我把每一个细节刻下,甚至是他在继位45年时生下了最小的孩子也被我仔细记录。
这块石碑,她没有看过一眼,只有我知道它完成得怎么样,又有哪几处的字迹歪曲。她命令我背上石碑,带着我走出了高塔,在一群黑色盔甲骑士的注视下,我被领进了一个大厅。大厅里面立着一块流满了血的黑曜石,血已经凝固,呈现着暗红色。越过大厅前端空无一人的沉寂,站到大理石月光之神纹样上,才能看清这座大厅上立着的石头其实是座椅的靠背,上面坐着黑色长发的男人,身边密密麻麻站着一群身着端庄礼服的人。她半屈膝,向座椅上的人问好,再与上面的人说了些许关于神教的问题,最后摊手在我面前,“这是我的女儿,我叫她为你的功绩刻了石碑。”
座椅上的男人没看一眼我,更何况是我的石碑。他笑着摇了摇头,正打算要开始下一件事的交谈,我猛得把石碑翻下背,奋力一脚踩到石碑的中间,沿着裂纹,一脚一脚地把愤怒贯进石碑,看着它碎成一堆烂石。周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冷淡地看着我的行为,我瞪向她,瞪向周围的每一个人。他们为我的愤怒贯下如瀑布般的冷水。我跑出了大厅。
男人正是利撒莱宁二十二世,萨特内·利撒莱宁。我的母亲是他的第三个孩子,史书上对母亲的名字记录不一,即便她对我自称为瑟内维夫,但仍有部分史书将她的名字记为瑟内维安。据说她的父亲两个名字都会喊,但王后只会叫她瑟内维安。关于那个立着石头的大厅,是利撒莱宁政权的中心,所有的接见和重大决议都发生在这里,人们称它为王座厅。我最先到的高塔位于我母亲在黑月城堡里的住所,林城——我原先以为他们都住在高塔里,以便于仰望世间彰显自己的身份,实则我住是整理过的监狱,专门关押我母亲认为的危险分子,而高塔之下的三座连体大殿才是我母亲的住所。所有利撒莱宁在加冕前,都会与母亲抑或父亲住在一起,直到元老院认为他可以独当一面时才会为他冠姓,那时他才会变为真正的利撒莱宁,届时也会让他选择一个空位宫殿或者新建一座,大多是前者情况居多。
在跑出王座厅后,眼前是连绵的宫殿群,我一时不知该从何走起,在这些摄人心魄的奇观之下,我没有感到震撼,而是愤怒。我的愤怒已经要冲出嘴,迫使我大声吼叫,我回头望向王座厅,平静的痛感在瞬间灌满心脏,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孤零零地站在大厅前,直到那个矮小的少年把我领回了母亲的住所。
接下来我尝试过要去联系父亲和蒙伦,但周围人对我的请求漠不关心,他们并不负责邮递和通讯,于是也不想帮助我找到邮递或者告诉我哪里是我要找的地方,他们认为这超出了他们的工作范围,甚至是提醒我这种无由头的问题已经耽误了他们的工作。最终我在兜了一圈子的灰后看向少年,我放下自己的腰,跟他面对面的说话:问他是否知道哪里有电话,他说没有;问他那这里总该有电报吧,他说没有;问他哪里可以送信,他说没有。他的每一声“没有”干脆利落,就像知道我要问什么一样。我已经放弃通过别人来寻找办法,只能祈愿自己在哪天闲逛的时候能碰到通讯站。那个比我一个头矮的少年,看见我的失落才勉强告诉我:去找你的母亲吧。
那是长达一个下午的思考,我蜷缩在高塔里,没有了刻石碑时的怨恨,高塔是那么的宁静,毫无一丝生息。晚上,我走下了高塔。一个身穿深绿呢子大衣梳着背头的人,站在门口,他是专门为我而来,他笑着跟我打了招呼。他便是替我向外界沟通的人,我只要把我传递的信息放在门口的小桌上他就会帮我送去,包含任何形式,除去我要亲自打电话;他也会把我的来信送来。他向我强调,如果记不起地址也没有影响,只要把名字写下来可以,只要有名字,他就能送到。
黑月城堡每一条路不间断会有黑骑巡逻,每个人各司其职,毫无懈怠,根本不会听到所谓传闻或者谣言,有关于周遭的八卦却是来自来访黑月城堡的贵族。待在高塔里,每天见的是鸟类踩点窗沿,其余无他。我对于此的惧怕甚至让我没有能力去追求自由,惧怕使我将自己困在了高塔里。一次我问绿呢子大衣,我能否亲自送信,他答应得很自然,并向我解释:这里从来没有想要困住你,你一直是自由的。
我的第一封信写给了父亲,向他解释我的去向,并续写最近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回信;第二封问候他的近况,他没有回信;第三封质问他不回信的原因,他没有回信。绿呢子大衣在我送出第三封信的晚上等候在门口,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道:我的父亲来自伊复雷亚家族,伊复雷亚的家主从未想父亲做瑟内维夫的情人,我父亲独自抚养了我,为了家主不来找麻烦,他许下承诺,当你的母亲将你接走时,他便会回到伊复雷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信,这些又算是什么理由,等我要细想时,结果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我写给了蒙伦,告诉自己失约的原因。比起写过父亲时的心情,蒙伦的信显然更有戏剧性:我在写下开头“亲爱的”时,怕他认为这是我失约的挑衅;写得越多,怕他觉得我不是他眼里那个雷厉风行的人,又怕他失望;想写点情诗,想到追求他的人在学院里十个里能抓出四个,觉得他可能因为极度的失望已经找了一个新女友。左左右右却是什么都没写下来,可怕他误会的心境逼迫我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信,我将这些心情揉杂到一起写下在信上——最后连回看一遍的勇气都没有,让绿呢子大衣送了出去。第二天桌上出现了与送出时同样的信封,我马上就能想到他因为气愤或者找到其他女友诸如此类的情况把信退了回来,来自遇见末日的绝望使我的嘴角下挂,我连强颜欢笑的力气都不再有,任由这封信嘲笑我。我还是拿走了信,翻了面,上面的字反而让我安心——蒙伦·梅林-乔,因为我因爱颤抖的手写写成了蒙仑·梅林-乔。绿呢子大衣常常叮嘱我,地址可以错,但名字绝对不能错,他告诉我梅林-乔家的确有一个蒙仑,不过已经死了几万年了。他差点就要把这封信烧给蒙仑·梅林-乔,好在他留意到了我交信时的神态。他不认为我会喜欢上几万年前的蒙仑·梅林-乔。经历了这次闹剧,我给他送信的决心更加坚定,我把原先的信拆开,重新修正了一番,再在送出去之前仔细看了名字,看着绿呢子大衣接到后,说出的人与自己心中的映像相符才放心地回到高塔。
瑟内维夫并没有为我安排做事,她任由我每天闲散时光。白天我坐在床上贪婪地阅读书籍,晚上我便盯着窗外时隐时现的宫殿群发愣。
这样的日子结束在瑟内维夫领着三个黑骑在我的门前,她也是这样结束了我先前的日子,没有任何预告和理由。在林城平地上,她拿出一把群狼环绕剑柄通体红色的长剑,她想要看看我的实力。我的剑还在学院的杏园里,看着她架出迎战的姿势,我只好架出拳头。
“下午叫尼克斯带她去剑林。”她丢掉剑,脱下上身的紧身长外套,露出自己坚固壮实的双臂,她的上身肌肉鼓起,我不免紧张起来。
“你先。”她这么说道。
等到下午,我是被人架着去剑林的,右眼肿到让我看不清这些剑的全貌,只好让铸剑人把剑举到我手边,以一种原始的方式判断它的合适程度。大概消磨了整个下午,我才选出一把剑——如水汽般的白色剑身和枯枝棕色刻纹的剑柄。而她只用了几分钟就把我打到无法站立。在她那句礼让后,我冲向她,她猛得弯腰给了我腹部一拳,正当我捂着腹部后退时,她冲我左眼一拳,我迅速架住她的手臂,她的力气太大我的两只手臂只能勉强扼住她的一个拳头,我看见她的笑容,如恶魔一般露出了全部獠牙,她的另一个拳头打在了我的右眼。我的眼前开始充血,双手无力,她的拳头抽了出来,我一步一步往后倒,而她像打桩一样轻松地给我身体来了一拳又一拳。我的所有防御在她面前,就是螳臂当车。她穿回外套,我匍匐在地不停地喘息,她对着我说道:“还不错。”
我已经没有力气上到高塔,尼克斯把我带到下面的连体宫殿时,我倒在会客室,沙发的边角就在眼前,那柔软的触感我一下就能想象到,但我就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睡着了。
事后,瑟内维夫叫来了医师为我治疗,她还愧疚地认为自己没控制好力度把我的精神打没了,叫了个满身符文的巫师来为我正灵。我瞪着眼睛,喊了句“滚”。我先前想过有这么一天她会来看我水准的深浅,我想过我与她打得有来有回,想过我会打败她。现在,现实的疼痛刻在每一寸乌青的皮肤上,我躺在地上,承受这份屈辱,要这份屈辱化为力量。
在医师和巫师都离开后,我在地上躺了一天。等到第三天,我才能挪动身体。我扶着茶几抬起身,靠着墙沿一步一步走动,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眼前还是一片昏暗和模糊。
一个人支起我的半边身子,我看向那人。啊,是蒙伦。他是学医的,之前他提过想当个医师。
“我当上医师了,其实那场演讲之前我就被正式任免了,我想……算了,你让我看看吧,就算你是利撒莱宁,也吃不住这样一顿打的。好歹,这还是另一个利撒莱宁打的。”
真想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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