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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我再次睁开眼时,天还没亮。
枕边湿了一片。
空调低声运转着,房间里冷得让人发颤。摸过床头的手机,我朦胧着眼阖了阖眼,慢慢坐起来。
凌晨五点三十八。
窗外的雨下大了些,我屈起腿又摸到空调摇控器,一声“嘀——”后,再没有冷风充斥着神经。
我披了件大衣,踩着拖鞋去了小厨房。
打算熬粥,因为我记得他胃不好,总是赶设计作业忘记吃饭。我蹲下身从柜子里拿了包小米出来,往锅里加了些。
昨天抽空去了趟附近的超市,总会感叹五年前的物件真的便宜,即使自己兜里交完房租钱也没剩下多少了。
米香渐渐弥漫开来,我盛出一碗,又煎了个溏心蛋,小心摆了盘。
六点四十,隔壁传来闹铃声。
出租屋并不隔音,昨晚我听见他零零散散的咳嗽,撑着手无措的坐起来,安静的想了很多有的没的,最后失了眠。
我在门口踌躇了许久,还是轻手轻脚的将米粥放在201门口,敲了几下门就快速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猫眼里,他开门时还穿着那件他最常穿的白色睡衣,头发睡得乱糟糟。
我看见江危起愣了一下,四下张望后弯腰捧起了那碗粥,在清晨的晨光中还氤氲着热气。
我不敢看了。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我不敢再去看他。这明明在恋人中是无比正常的行为习惯,但我仍然在失措和恐惧。
江危起不认识我,他需要我重新、一点点的爱他。
我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甚至有些急性子。十七岁开始接手外婆的小卖部时,由于父母的关系,父亲他锒铛入狱,母亲整天以泪洗面。
因为我。
所以刚开始那段时间没人愿意来,生意冷清的很。
我就顶着烈日,在村里挨家挨户的敲门推销。夏天是冰棒、蒲扇,秋天是花色围巾、炒栗子。许顺延会自动忽视他们看自己时,那种充满嫌恶,晦气的眼睛,会不在乎人们嚼舌根时的种种唾弃。
因为再卑微的狗也会反击,毫无耐心。
我也会突然打断他们的对话,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轻声说。
“买点东西吧,就当可怜我。”
我第一次用了“可怜”这个词,之后再没用过。因为江危起说他对我不是怜悯,是心疼。
所以,江危起也同样教会了我等待。
我也愿意去等。
再次回神后,我一点点挪步到门口,缓缓凑近猫眼。
人不见了,碗里的东西完好如初,甚至连位置都摆放的一模一样。
没吃啊。
我顿了顿,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将头靠在门板上,脱力似的闭了闭眼。
我又不敢看了。
十分钟后,我蹲在门口收拾着已经凉了的米粥,米粒已经凝成苍白的团块。这时,我瞥见压在碗底的一张纸条,我停了下,耐心的垂眼打开,上面的字迹微微被洇开。
“谢谢,但不用了。”
每个字都狠狠刻进我的眼眶,使我差点落泪。我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也明白他对我会有芥蒂,但我还是在某一瞬间脑袋被一记重锤砸中,颤抖着半蹲在原地。
我蜷了下手指,把纸条折好放在口袋里。听见屋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响动——江危起总要赶早班地铁到城西的设计工作室。
七点整,201的门锁转动,我一路看他从猫眼到窗边。看见他提着帆布袋从出租屋匆匆跑出,包的侧带还晃着那只橘猫挂件。
当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轰鸣声,我才意识到,离江危起失踪,只剩下八十七天了。
我找了份临时工作,在一家不大的影楼里做摄影师。
影楼的工作枯燥又乏味,但能让我暂时从对江危起的全神贯注中暂时抽离。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单亲母亲,每次见她都看着疲倦不堪,甚至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整齐就匆匆赶来了。
她叫乌春,儿子叫乌筱筱,上小学五年级。楼里的大人都喜欢拿些糖果逗逗他,有时也会在乌春不在时帮忙带带。
筱筱放学后会来影楼写作业,他是个过分安静的孩子,总是缩在角落的沙发里,膝盖上摊着课本。他的校服好像是大了一号,袖口盖过手背,写字时要费劲地往上撸。
我问过乌春,她不好意思又带些窘迫的说,是亲戚孩子的,一个学校就拿来穿了。
孩子父亲留下一屁股债,跟他们断的干干净净。乌春要一边撑着影楼一边抚养儿子。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滤过,在影棚的地板上投下昏沉疲惫的光斑。
我正调试着相机参数,准备给客上拍摄一组简单的证件照,就听见门口风铃一阵急促的乱响。
乌春几乎是撞开门进来的。她额前的头发被汗水黏成几缕,眼神仓惶地扫过影棚,看到我才像是稍稍定了神,声音却带着跑动后的喘息。
“小许……筱筱,筱筱他老师打电话来,说他又跟同学起冲突了……我、我得去学校一趟,下午约好的那对拍婚纱的客人……”
她话没说完,但眼里的焦灼与为难已经满溢出来。那对客人要求多,拍摄时间长,是笔不小的单子。
我放下相机,声音平静:“你去吧,乌姐。客人我来对接,流程我都清楚。”
乌春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主动揽下这棘手的活儿。“可是……”
“没关系,”我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我能处理。”
乌春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混杂着一个母亲的焦虑和一个身为影楼老板的不安,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匆匆说了句“谢谢”,便转身又冲进了门外明晃晃的日光里。
影棚里重新安静下来。
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乌春骑着那辆旧电动车,身影踉跄地汇入车流。
我想起江危起也曾有过这样一辆电动车,载着我穿过福市的大街小巷,当夏夜的风灌满我们的衬衫时,那种鲜活的、带着体温的触感,还是会让我的心脏莫名的一阵颤动,眼眶一阵酸楚。
放下窗帘后,外界一切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老旧空调运作时低沉的嗡鸣。
乌筱筱是跟着傍晚最后一点天光溜进影楼的。
他悄无声息地推开玻璃门,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校服外套一边肩膀滑了下来,露出里面洗得发旧的T恤。头发乱乱的,额角有几道淤青。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缩进角落的沙发,而是站在门口,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帆布书包的带子。
我刚从暗房出来,手上还带着淡淡的药水味。我看了男孩一眼,没多问,只说:
“作业写完了吗?”
筱筱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慢吞吞地挪到沙发边,把书包放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你妈妈去学校了,”我陈述道,一边整理着工作台上的照片,“她让你在这里等她。”
筱筱“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他蜷进沙发里,拿出课本和作业,和往常一样。现在却只是盯着空白的格子,半天不动笔。
我不是个擅长与孩子打交道的人,耐心和温情似乎早在过去五年的寻找与等待中消耗殆尽,如今仅剩的一点,也全都预留给了江危起。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柜台边,看着乌筱筱。宽大的校服裹着他,更显得他伶仃弱小。我忽然想起十七岁的自己,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家里,是否也曾流露出这样无声的的姿势。
“受伤了?”
我问他。
他没回答。
“和同学打架了。”
这次是陈述句。我咽下一口水,低头看了眼手表。
五点半。江危起快下班了。
我放下水杯,走到乌筱筱面前,蹲下身。他警惕地往后缩了缩,手指攥紧了铅笔。
“为什么打架?”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就在我准备起身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
“他们说我是没爸的野种…说妈妈的衣服都是别人不要的…”
“但我没错,他们该打!”
那一刻,我在他眼里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那个抡起椅子砸向父亲的少年。
“你没错。”我说。
他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但下次,别打脸。”我指指他额角的淤青,“打肚子,不容易留证据。”
他沉默了下,点点头。
门外传来风铃声,那对预约拍婚纱照的情侣来了。我站起身,对筱筱说。
“去那边写作业吧,那里安静。”
看着他抱着书包躲进暗房旁边的休息室后,我才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挂上淡淡的笑。
拍摄过程并不顺利。
新娘对妆容不满意,新郎对姿势有意见。
我透过取景器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江危起说过的话——「顺延,等我们结婚时,你娶我还是我娶你啊?」
那时的我笑他傻。
他认真想了想,说,不管谁娶谁,我们都永远相爱。
“摄影师?你在听吗?”
新娘不满地打断我的走神。
“抱歉,”我在调整相机参数,“请新郎再靠近一点。”
快门声在影棚里一次次响起,我十七岁后头一次窥视着别人的幸福。
拍摄结束时已是晚上八点。
送走客人,我发现乌春还没回来。筱筱在休息室里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作业本摊开在膝盖上,铅笔滚落在地。
我弯腰轻轻拾起铅笔,看到他未写完的造句:
“我的愿望是……”
后面跟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妈妈不要那么累。”
窗外下起了雨,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
我把自己的外套盖在筱筱身上,关掉了主灯,只留一盏暗房门口的小夜灯。
九点十五分,乌春终于回来了。她浑身湿透,比我认识的原先的她还要颓废。
“筱筱呢?”她急切地问。
“睡着了。”我指指休息室,“事情怎么样了?”
“对方家长不依不饶…”她疲惫地搓了搓脸,“说一定要讨个公道…小许,今天真的多亏了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我身后。我转身,看见筱筱站在休息室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
“妈妈…”
声音带着委屈和愧疚。
乌春冲过去紧紧抱住儿子,肩膀微微颤抖。
我默默收拾好器材,准备离开。
“小许,”乌春叫住我,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今天的工钱,还有加班费。”
我犹豫了一下,只抽走了属于我的那部分。
“婚纱照的提成下次再算吧。”
雨还是没有停,我推开门,风铃又是一阵乱响。
“许叔叔。”
筱筱突然叫我。
我转头。他站在母亲身边,声音很轻但清晰。
“谢谢你。”
回出租屋的地铁上,我一直在想那个未写完的造句。
「我的愿望是——」
是什么?
我能够早日拥抱到江危起。
走出地铁站时已经十点多。雨小了些,阴雨绵绵。
我习惯性地抬头看向201的窗户——一片漆黑。
他还没回来。
但这不对劲。江危起的生活一向规律,即使加班,十点前也一定会到家。
我快步上楼,在201门口停下。
门缝里没有光透出来,静的让我惶恐不安。
摸出手机,我下意识想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又猛然停下。
现在的江危起,用的还是五年前的号码吗?即使是的,我该以什么身份打给他?
“也别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
又记起了他的声音。
许顺延在门口站了十多分钟,定定的看着门板想。
江危起还会露出那种神情么?
他还会有让我离他远些么?
但最终,担忧压倒了一切。
我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又加重力道敲了三下,依然一片死寂。
“江危起?”我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还是没人应答。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翻涌——
他出意外了?
生病了?
还是...又一次消失了?
我几乎是跑着下楼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衬衫。
小区门口的保安正在靠在椅子里打盹,被我摇醒时吓了一跳。
“2…201的住户,”
我气喘吁吁,“您看到他回来了吗?”
老保安揉揉眼睛,想了半天。
“你说那个搞设计的年轻人?好像...早上出去就没见回来。”
雨又下大了。
我站在小区门口,看着车辆驶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感到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和五年前一样,我再次失去了他的踪迹。
但这次不同。
我知道他还在福城的某个角落,只是还没回家。
我掏出手机,翻到相册里最近拍的一张照片——那是前天傍晚,我偷偷拍下的他等公交的背影。
照片里他微微侧头,似乎在看着什么,领口那朵我绣的玫瑰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一定会找到你,”我轻声说,不知是在对照片里的他,还是对自己。
“一定会的。”
雨幕中的城市模糊而陌生,万千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但我会,所以我必须去找,就像过去五年里每一天做的那样。
不同的是,这次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在某个角落,呼吸着,存在着,只是暂时忘了我。
而我记得,这就够了。
我扎进雨里,朝着他工作室的方向走去。
江危起,在悲剧重新发生之前,我会紧紧拉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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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www老婆不见了老婆你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