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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
隔日天气依旧低郁,不过相比之前,俨然明亮了许多,有光透过阴霾。
贺莱面朝着落地窗,丝质的红色吊带裙柔软的贴着肌肤,她的身前放置了一张画板。
16号公馆屋背正对天然的湖泊,附近植被茂密,天气稍逊时,薄雾濛濛,色淡墨重,水木重影间,藏匿了山水画的古典美。
当初钟崇崑设计参考她的喜好,特地开了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四周墙体是悬空雕花,一年四季,湖泊附近的景色,都能收纳于窗中,就像一幅变化的画作,四时都有不同的风光。
这地方原身是一小片森林,后来被开发商买下来,建了一个别墅区。主打静谧生活,一共24栋公馆,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贺莱是两年前住进来的。这栋房子还是她和钟崇崑相识的见证,当初她也有意向置购这套房产,只是慢了一步,后来阴差阳错认识了钟崇崑。
不过她待在这里的时间不长,往往只有钟崇崑回来时,她才会过来。
画笔停了,贺莱轻舒了口气,浓重的油彩铺排了整张纸页。她站起身,端起身侧的红酒杯,绯红色的漩涡流转不停。
油彩未干,原本白皙的指尖多了几点重色。
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总是自豪的,贺莱自知自己半吊子的水平,但和狂热的艺术创作者相似,她也热衷沉醉在自身所创作的背景里。
板上的氛围厚重,着色大胆。黑灰红三色交织。贺莱端详了片刻,两侧脸颊肌肉扯动嘴角缓慢上扬,涩味从舌尖迸发。
木质茶盘清响,玻璃杯倒在上面。
画板边缘胶带一点一点弹开,沉闷的拉扯像鼓点。贺莱摘下画纸,捏着上方的一角,走近落地窗。
明暗交织下,黑红色彩难舍难分。
她拿起打火机点燃。黑色的瞳孔幽深空静,火焰扭曲着,跳跃着如水一样的涌上来,绽放为灰烬。
她满意的作品,背着外面些丝的日光,透在玻璃上像是地狱盛开的花。
*
方舟集团在新城区筹划开发了一块地,即将投资建设一座新的地标广场。该项目是海城未来三年重大规划中的一环。
海城寸土寸金。地皮是从散户手里买过来的,重金筹备,当时还上了新闻。
钟崇崑最近接手的案子,就和这块地皮有关。
报案人是其中一家散户的儿子,一周前,他来报警,声称自己的父亲已经失踪多日。从十二月五号中午十一点之后,他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警方立案调查,时隔三日后的凌晨,于某水库打捞出失踪人员,是他父亲的尸体。
男人一口咬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因为他的父亲,刚刚获得巨额的拆迁款,而在他父亲去世之前,为人亲和,唯一和他有过冲突的就是方舟集团的人。他父亲的死,一定和方舟集团脱不了干系。
在证据不全,且当事人极其不配合的情况下,警方的调查进展缓慢。
随后他又在网上发布了大量的言论,在流量的推波助澜下,新闻受到了广泛的关注。
参与讨论的网友很多,各种阴谋论轮番上场,还有某些“知情人”出现,将方舟集团的一些过往捅出来。
舆论力量对警方的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压力,甚至有人故意带节奏,抹黑警方形象。
一瞬间,海城市局成了众矢之的。
而就在五天前,男人的账号停止了更新,网友担心他是否遭遇了不测,警方随后查证,他离开了海城,去了南城,不久他的账号又更新了一条,是误会,已和有关方达成和解。本人正在旅游。
然而就在这最后一条更新后不久,男人不幸发生车祸离世。
舆论瞬间爆发,讨伐警局和方舟集团的通稿满天飞。
尽管
随后方舟集团法务部在网上也发表了相关声明,严厉追究造谣抹黑方舟集团的流量大V。
但事情仍然在发酵。
桌上平摊着调查报告,钟崇崑握着钢笔,控力的指节泛白,笔尖于一处停顿,墨水渗透纸张,晕染了一团黑点。
上面白纸黑字组合出一个人名。
蒋清洲。
*
“蒋总,新城区案对方舟集团的形象已经造成了巨大的损伤,股票一降再降,请问您对此有什么要解释的?”
“蒋总,贵公司一直声称无妄之灾,一纸律师函状告大小公众号,请问这是否也是你们掩盖真相的手段?究竟是心虚,还是真的出于被冤枉?”
视频里显示的地点应该是某个经济会议刚结束,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被众多记者包围,争先恐后的挤到他身边。
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屏幕中的男人始终保持温和的笑意,他抬手扶了下银边眼镜,朗声说道:“我相信,在警方同志的调查之下,案件一定会水落石出。在调查结果进一步出现之前我无可奉告。”
记者还在喋喋不休,男人在身旁保镖的维护下离开了现场。
啪的一声,电视机关闭。
贺莱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胸膛也只是微弱的起伏。
像是感觉不到酸涩感一样,她空睁着眼。
茶几上倒扣的手机震动了许久。
来电人显示是:[蒋清洲]。
贺莱没接,手机响了几秒,对面的人可能也感受到自己的自讨没趣,识相的挂了。
几秒后,多了一条未读短信。
[平西楼,明日七点。]
蒋清洲的信息石沉大海,收不到半点回应。
男人靠在车后座,镜片上折射出屏幕淡淡的蓝光。不同外示的温和,此时的他,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意料之内的事情,蒋清洲已经习惯。手机往上翻,两人的聊天信息屈指可数,有时还是他单方面的。
都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么一看,贺莱还真是没良心的狗。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司机瞥过后视镜,只能看见他红艳艳的唇似笑非笑。
阴冷。
他不敢多看,低下头,问:“老板,还去医院吗?”
蒋清洲整理衣袖,淡声道:“回老宅。”
“是。”
医院的老东西不用他去报告了,那些个人精恐怕早就先他一步杀到医院了。
有人乐意效劳,何乐而不为呢。
*
“知知姐!”
小米坐在保姆车里,冲着过来的女人招手,另一只手里捧着咖啡,是贺莱最喜欢的那一家。
多年的习惯,工作的时候,贺莱会喝一杯咖啡。“今天是热美式。”小米总是活力无限,聪明而细心。
“谢谢。”贺莱轻轻笑笑,表情转瞬即逝。
可这就已经让小米欣喜不已。
可能平常人很难理解粉丝对于偶像的崇拜感,相比其他人的高高在上,贺莱的疏离清冷中沾染了凡尘的烟火。
圈里的一位老前辈就说过,贺莱是难得的表里如一的好演员,谦逊又努力。
她是一颗星星,明亮可触的星。
晚上的活动是自家公司旗下的一个时尚晚会,小米提前来接她去做造型。气温有些低,贺莱怕冷,外面裹了件黑色羽绒服。其他女明星是想着办法展示自己的好身材,而她却恰恰相反。
比起美丽,健康似乎更重要。
沿海城市仿佛都有这个毛病,春冬季节,气温变化虽不大,但湿度高,阴冷。
像贺莱这种从小在四季如春的城市长大的,海城又冷又湿的气温,让她一直不习惯。
女明星这个职业,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后都是血与泪的斑驳。
镜头前有多美丽,镜头后就付出了成百倍的努力。
贺莱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幸运了,一出道就是巅峰,天赐的演技,与身俱来气质,重要的是,别人苦心孤诣谋划的东西,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在网上,有个最受嫉妒的女明星榜单,贺莱长年霸榜,对于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世界好像将自己送到了她的手上,主动放低了它的身段。
贺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钟崇崑离开后,她睡的并不安稳,意识紊乱,耳鬓交语。
仿佛隔着时间的长河,久远的光阴中,有人俯在她的耳边悄悄说话。
到了现场,贺莱自动清醒。
姜澜拉开车门,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清明潋滟。
这张脸也看了许久,但是他依旧会为其失神。
“姜哥。”
“嗯。”
姜澜是行业里的神话,他只带过两个人,一个是新晋奥斯卡影后贺莱,另一个就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威尼斯影帝,潘徵。
姜澜入圈的时间不算长,但是根基稳固,手里的两个人,随便一个出去都能吊打一大片。
“潘徵在里面做造型,今晚还是你们一起。”
“好。”
姜澜的工作很多,将贺莱送进去,他就离开了。
和他温润的长相相反,他这个人,野心勃勃,雷厉风行。
也是,年纪轻轻就到这个位置,要是没有点手段,早就被吃的骨头都没有了。
“知知啊。”镜子反映出一张优越的脸。
潘徵的造型师正在给他卷头发,男人的皮相上乘,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因为是混血,立体中又不显老态。
“哥,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当面恭喜你获奖了。”
贺莱笑着回他,隔了一个座位坐下来,造型师跟在后面,将女人的头发松下来。
柔软乌黑的发丝瞬间倾泄而下,略带弧度的遮住贺莱白嫩的脸颊,增添了几许欲语还休的清冷感。
当初潘徵人在国外,贺莱在剧组,所以也只是送了礼物,隔着手机祝贺了他。
潘徵转头,笑了:“庆功宴你没来可是太让我难受了,我可等着你说的请吃饭。”
“当然了,等你有空挑时间。”贺莱欣然同意。
“等你这个大忙人的时间真不容易。”潘徵玩笑道:“我真的太荣幸了,这次不会再放我鸽子了吧,不带重色轻友的啊。”
“哥你可别打趣我了。”贺莱笑:“上次真的纯属意外哥。”
上次聚餐,碰巧钟崇崑受伤休息在家,贺莱特地请假赶过去照顾了他一段时间。这贴心的模样也是让这段不被看好的恋情更加迷离。原本他们还在赌,贺莱最多半年就对钟崇崑腻了,没想到快三年了,这两人感情还就这么磕磕绊绊过来了。
潘徵拍拍她的椅子,“有时间叫钟队一块过来。”他先去拍照了。
“他?到时候再说吧。”
贺莱闭上眼,任由化妆师为她涂抹。她年轻皮肤好,造型师工作都轻松,不需要太多的修饰,简简单单的妆容就能突显她整个优势,太过盛重反而成了累赘。
贺莱和潘徵是红毯的老搭档了,一出场就秒杀无数菲林,媒体的灯光就没有停过,两大美人同框,自带话题热度,可以想象,照片传到网上,又会引起怎样的热议。
“贺莱好漂亮啊!”
“她今天晚上的生图真的绝了,姐姐鲨我。”
“绝美贺莱,姐姐能不能看看我,性别不要卡的那么死。”
办公室里,同队的小姑娘在里面叽叽喳喳的聊天,熟悉的人名让钟崇崑不自觉的停下脚步。
“姐姐这么好,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啊。”
“拜托,让知知独美好吧,要什么狗男人,搞事业不香吗?”
“之前有狗仔说知知好像谈恋爱了,我心好痛。”
“不信谣不传谣,姐姐说过,没有狗男人,只有事业。”
“不被粉丝承认的男朋友就是小三!”她们说的义愤填膺,某位狗男人看着手里的文件,思考自己要不要进去。
“你在这干嘛呢?”钟崇崑回头,李梅借着文件夹在他手臂拍了下,她拉开门,狐疑地问。钟崇崑摇头,说:“没什么。”
两人一块进去,里面的聊天声瞬间就消失了。
几个小姑娘先后从隔间里抬头,对着门口尴尬一笑,“钟队,李姐。”
“又在闲聊了,小丫头们。”虽然喊姐,但李梅的确高一辈。
“没有姐!真没有!我们努力工作呢。”
李梅作势要打,几个人抱着文件推推搡搡的跑一边,小声的嘟囔,“哎呦哎呦没有,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这群小丫头。”李梅好气又好笑。
钟崇崑倒是没有大太反应。
“听说你谈恋爱了啊崇崑。”李梅无意的提了一句。
钟崇崑闻言,当下就猜到是谁传出去的。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私事。
隔壁吃瓜群众也悄悄竖起耳朵。她们真的太好奇了,究竟什么何方神圣能拿下钟崇崑。
李梅过来人,看到钟崇崑的表情直直发笑。原来钟队长谈恋爱居然是这种愣头青样子。
“那感情好,之前我就在想,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谈恋爱成家,别回头等以后有孩子,去开家长会,人看你年龄都喊爷爷。”
小姑娘们嗤嗤笑,钟崇崑莫名感觉有被内涵到,能这么说他的,也就李梅了。“我也没那么老吧。”他才二十九,罪不至此吧。
“当初王赵年也是这么以为的,现在呢。”李梅嘴里的王赵年,是海城市局局长,钟崇崑老师,她老公。年轻时也是帅哥一枚,现在光荣迈入高肥圆地中海俱乐部。
“男人老起来的速度,可是吓人的很,也就是你现在觉得自己年轻,捡垃圾都比别人快,以后你就知道了。”李姐边说边递水。
“干这行,没办法。”茶水温热,钟崇崑轻轻啜了一口,看似不在意,不过心里也没底。
贺莱,是颜控来着。
“小姑娘肯定不错。”能让他动凡心的小姑娘,肯定差不了。
“嗯,她很优秀。”
贺莱确实比很多人都要优秀,就学历而言,她是正经的top1大学的学生,成绩在网上都能查到。
在事业上,目前国内能超过她的,同代及之后就再也没有。
她活成了很多人想要的样子。
“行了,下次到家里把姑娘带过来我们一块吃个饭,祝你俩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谢谢。”
钟崇崑反手带上门,暖白的灯光落在男人头顶,停顿了片刻,吐出一股浊气,大步离开。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
曾经钟崇崑以为,他会和何思婉长长久久,两人会恋爱,结婚,生长,一辈子恩爱白头。他都想好了,他们的名字,一定要永远待在一起,只有他俩。
可是今天,当他的身边换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居然也没有太大感觉了。
别人的祝福他也可以做到欣然接受。
男人分很多种,钟崇崑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至少在爱情里是这样。
他利用了一个女人,利用了她的爱,去满足自己的虚伪。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爱不爱贺莱,甚至他们之间的关系能不能用恋爱来定义。
他和贺莱更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这个话题,背后的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心知肚明。
所以,如果有一天他们分手…
他会……算了,不想了。
钟崇崑眯起了眼眸,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像他自己察觉的,和贺莱在一起,他一直相信,两人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段感情,终究难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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