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樱桃

　　文山寺位于城外文山山顶。山不高，路却不易行。车马行至山脚，要上山便不得不一步一步踏过依山而建的数百级石阶。

　　年节方过，上山的人便不如前几日那般络绎不绝，瞧着却仍旧热闹。偶有衣衫破旧的小乞儿出现在山道旁，少女挥挥手，一旁的侍女便心领神会，从小荷包里掏出十几枚铜钱递过去，动作熟练。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已近正午，侍女将少女扶至一旁歇息，拿出帕子轻轻将她面上细细的汗珠拭去，一边问道，“娘子可要先用斋饭？”
　　向艺随口应了，站在山崖边远眺，可以瞧见不远处的小半个盛远城。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她转身往寺里走去。
　　刚入寺门就遇上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师傅，得知斋饭还需稍等片刻，稍后会有僧人知会众人。

　　大殿前人多嘈杂，主仆二人便漫步着去了殿后。
　　文山寺并不大，不过一个主殿与左右两个偏殿。大殿之后是葱郁竹林伴一方清池，名曰露清。再往后去则是众僧人和供给香客的厢房与小院。
　　二人立于池边，向艺轻笑着垂眸凝望，池中莲叶丛生，鲤鱼戏水。

　　“过几月再来便可以赏莲了。”侍女海棠笑着道，将怀里抱着的披风给她系上，“山上风凉，娘子身子可觉得还好？风寒刚愈，可不要又病了才是。”
　　“无事，你家娘子总还不至于一吹就倒。”正这么说着，便见她掩面轻咳了两声。
　　二人无奈相视而笑。

　　一阵凉风刮来，水中涟漪泛起，衣裳飘动，少女手里的帕子一不注意便离了手朝后飞。海棠侧过头朝她嘱咐了声便赶忙顺着风追去。

　　这厢的薛家二郎正从小院中出来，不愿打扰那‘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他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前慢慢走，眼瞧拐个弯儿就要到露清池了，忽然一方手帕落在脚边。手帕十分素净，只在其中一个角绣有青绿藤蔓。他脚步一顿，弯腰拾起，就见一名小侍女走到他面前略施了一礼，目光落在他手上，笑着朝他道，“打扰这位郎君，我来寻我家娘子的手帕，方才不小心被风刮了去。”
　　薛洵没说话，只点点头，伸手递给她。
　　海棠接过，又施了一礼表示谢意，然后步履匆匆往回赶，心里还想着：这小郎君可真俊，娘子没能瞧见真是可惜了。

　　不知自己被小侍女夸赞俊俏的薛二郎走过了拐角，脚步却又一次停住了——
　　池边立着的妙龄少女正侧过头与一位小师傅说话，方才的侍女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捏着那方帕子。他只能瞧见少女的半张小脸，面色有些苍白，望着只觉她娇弱，却又因着眉眼弯弯而似水般温润。

　　小僧双手合十向她们施了一礼作别，朝他的方向走来。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薛洵也没再上前一步。

　　*

　　薛洵告知了家人斋饭已备好，两个下人便出了院子去取斋饭。薛洵并不打算与他们同用，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那些人连挑刺都疲了，索性也不再多管他，于是趁着没人注意，他就又溜了出来。

　　走出院子没两步，瞧见前方的小僧，想来是已经通知了别的院子。他快步走上去，同小僧攀谈起来。

　　“小师傅可用过饭了？”
　　小僧微欠身施礼，“尚未。薛施主可是要去用斋饭？”
　　小僧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

　　“正是，”他笑着点头，“小师傅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一同？”
　　见小僧略有些疑惑，薛洵心知为何，未等人问出口，他便道，“我去偏殿，不同家中人一起。”
　　小僧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想了想自己此刻也并无要紧事，便应了他。

　　右侧的偏殿内已经摆好了多张小几与软垫，二人寻了个角落相对着坐下。
　　邻桌传来孩童稚嫩的说话声，薛洵忽地想起上山一路上的那些小乞儿，问道，“上山的时候我瞧见许多乞儿，他们经常来吗？”
　　小僧摇头，“平日里也就一两个，许是因着近日上山的人多，他们也能多讨些东西，便都朝着这边来了。”

　　薛洵心血来潮，又问道，“不知可否让他们入寺用一餐饭？”
　　小僧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略带诧异瞧他一眼，应道，“这是自然。实不相瞒，小僧的师兄前几日也曾邀他们入寺用斋饭，可愿意来的却没有几个，师兄便也作罢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少女侧过头撇了他这边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朝过来收拾的僧人道过谢，便带着侍女去了主殿。

　　而这时的薛洵内心一番纠结，还是开了口，问对面的小僧，“方才在露清池边看见小师傅与一位小娘子说话，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似是觉得这样太直接的打听不太好，他连忙补充道，“我在池边捡到个小玩意儿，应该是那位娘子的，正想着该怎么送回去才好。”

　　东西自然是没有捡到的，否则他现在该是已经凑到人姑娘跟前去了。
　　小僧倒是没有多疑，答道，“那位女施主姓向，并不常上山来。别的小僧便不知了。”

　　*

　　正是用饭的时候，主殿内的人不似之前那般多了，二人寻了两处无人的垫子。
　　她们身旁是一家子女眷，有老有小。那四五岁的女童，正是灵动的时候，却又带着股幼童独有的懵懂。许是不常见这样的场面，她只是有模有样地跟着身旁妇人的动作学，小小的一团跪坐在软垫上，瞧着稚嫩又有趣。一双黝黑的眼睛四处打转，一会瞧瞧头顶面容慈悲的佛，一会又看看燃着的香。

　　海棠想起家中同是这般年纪的幼妹，便一时看得有些失神。若阿雯不是出生便目不视物，也该是这样活泼爱动的性子吧。
　　待她回过神来，见自家娘子已经跪在垫上了，也赶忙定下心神。
　　新年初始，总该念着些好的。

　　“佛祖在上，保佑娘子，娘亲和阿雯顺心如意，身体康健。”

　　……

　　本就难得出门一次，又下了一整个冬天的雪，主仆二人最初便带着散心的心思来的，这会儿便不急着归家。寻了处还算僻静的开阔地方，望山望水望人，很是惬意。
　　正值春初，积雪早在前几日便化得没了影，此刻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乎乎的，似要将整个冬天聚集起来的刺骨寒冷都给驱散。

　　海棠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之前天寒也就罢了，如今天气渐暖，娘子合该听大夫的话多出来走动走动的，总是一味闷在屋子里可养不好身子。”
　　“知道了。”向艺应声，感觉暖意从发梢起，一路沿着脖颈、指尖，涌向全身。

　　*

　　下山的路不比来时那般劳累人，二人说说笑笑，慢悠悠地踩着石阶往山下去。走了约有一半的路，便见前方路边聚了三四个孩子，瞧模样都是些小乞儿，年纪最大也不过十二三的样子，其中有两个还是她们上山时特意照料过的。

　　继续缓步向前行，向艺才注意到那群孩子身边还有一位小郎君。
　　向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海棠也注意到了，内心有些小激动，凑到自家娘子耳边轻声道：“娘子，这位小郎君是不是可俊了？方才帕子吹飞了就是他帮我们捡起来的。”

　　正和孩子们说着话的薛洵并未注意到这边，二人擦肩而过。

　　走出了几步，向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打量那人的背影，眉眼笑得弯弯。

　　那位小郎君，头饰衣着都和先前在偏殿用斋饭时她回头一瞥瞧见的一模一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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