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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朵花
沈语写那篇日记时,也是二十岁。也是女八号。
车窗外,横店的夜景向后流逝。仿古建筑群逐渐被现代楼房取代,霓虹灯闪烁,夜市刚刚开始热闹。沈心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母亲留下的日记本很旧了,棕色皮面,边角磨损。沈心十四岁那年发现它,藏在母亲衣柜最底层的夹缝里。那时沈语已经去世两年,死于一场“意外”车祸。日记从她二十岁开始,到她三十岁生下沈心后不久结束。
二十岁的沈语,在日记里写她第一次进剧组,演一个只有三场戏的丫鬟。导演把手放在她腰上,说“小姑娘身材不错”。她吓得跑回化妆间哭,被同组的女三号看见。女三号点了根烟,说:“这才到哪儿啊。”
日记里没有写那个导演的名字。但沈心记得另一篇,沈语二十三岁时写的:
“今天见到夏衍之了。他已经是心元素影业的副总,穿着西装,和投资人谈笑风生。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像看陌生人。也对,他现在是沈行云了,干净体面的沈总,怎么会记得四年前那个蜷在酒店床上发抖的女孩。”
夏衍之。沈行云。她父亲曾经的名字,和现在的名字。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沈心付了钱,走进大堂。她身上还穿着戏服,引来几个客人好奇的目光。她没理会,径直走进电梯。
房间里,她脱下戏服,挂进衣柜。黑色的布料在灯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袖口还有一点暗红色的痕迹——王导的血。
沈心盯着那点血迹看了很久,然后拿出手机,把录音文件备份到云端,设了密码。做完这一切,她走进浴室,打开淋浴。
热水冲刷下来的时候,她才允许自己哭。没有声音,只是眼泪混在水流里,从下巴滴落。她哭的不是今晚的恐惧,而是某种更庞大的、更早之前就压在她生命里的东西——母亲的日记,父亲改掉的名字,那些没有被说出的秘密,还有沈语在日记最后一页写的那句话:
“心心,妈妈希望你永远不要进这个圈子。但如果有一天你非要进来,记住:你的身体、你的尊严、你的灵魂,永远是你自己的。谁要夺走,你就打回去。”
沈心关掉水,用浴巾擦干身体。镜子里,她的眼睛红肿,但眼神很亮。
她想起自己为什么非要进娱乐圈——不是因为喜欢表演,也不是因为想红。她只是想知道,母亲走过的路究竟是什么样子。那些沈语在日记里没有详细描写的事,那些她独自承受的黑暗,沈心想亲自走一遍,好像这样就能离母亲近一些。
手机震动,是白野发来的消息:“机票订好了,明早七点到义乌。好好睡一觉,我到了叫你。”
沈心回复:“好。”
她躺到床上,关了灯。黑暗里,影视城的方向还有灯光隐约透进窗户。那里有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女孩,揣着梦想或者别的什么,在真假难辨的宫殿楼阁间穿梭。
沈心闭上眼睛,想起了秦笛。如果秦笛知道今晚的事,一定会说:“需要我黑进他的电脑找黑料吗?我最近在学网络安全。”
秦笛总是这样,用最技术的手段解决最人性的问题。沈心笑了笑,翻了个身。
明天白野就来了。有他在,事情总会简单一些。从七岁在沈园第一次见面开始,白野就一直是那个挡在她前面的人。虽然现在她已经学会自己挥剑了,但知道他会在,心里就踏实。
窗外传来隐约的歌声,不知是哪个剧组在拍夜戏。沈心在睡意袭来前,最后想了一遍母亲日记里的那句话。
“谁要夺走,你就打回去。”
她今天打回去了。
用一把塑料剑。
——
白野第一次见到沈心,是在十年前的一个梅雨天。
那时他还叫白竞野,七岁,跟着父亲白振庭参加沈园的新主人乔迁宴。沈园原是民国时期一位银行家的私宅,后来几经转手,落到一个神秘买家手里。直到宴会这天,白振庭才低声告诉他:“新主人就是最近在影视圈风生水起的夏衍之,听说马上要改名叫沈行云了。”
“为什么改名?”七岁的白野问。
父亲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人想和过去告别。”
白野不懂什么叫“和过去告别”,但他记得那天沈园的样子——青瓦白墙被雨水洗得发亮,回廊下挂着褪了色的旧灯笼,园子角落有一株老梅树,花期已过,只剩下深绿的叶子滴着水。
大人们在正厅寒暄,白野觉得无聊,偷偷溜到后园。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女孩。
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湿了一角,赤脚站在鹅卵石小径上,背对着他,仰头看屋檐滴水。雨水顺着黛瓦汇聚成串,在她面前织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个被遗忘在雨里的瓷娃娃。
“会感冒的。”白野说。
女孩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神涣散,像是看着他又像没看,焦点落在某个虚空的位置。她的脸很白,不是健康的白,而是长期不见阳光的那种苍白。
“你爸爸在找你。”白野又说,虽然他不知道她爸爸是谁。
女孩往后退了一步,脚跟踩进湿泥里。她张了张嘴,发出极轻的气音,然后迅速闭上,只是摇头。
白野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几道浅粉色的痕迹,像是旧伤疤。七岁的孩子还不懂得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他往前走了一步,女孩就往后退两步,一直退到梅树下,背抵着树干,无路可退。
“我叫白竞野。”他停在安全距离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母亲塞给他的,说是宴会上要是觉得苦就吃糖,“给你吃。”
女孩盯着那颗糖,又盯着他的手,眼神在糖和他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进行复杂的风险评估。过了很久,久到白野举糖的手都酸了,她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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