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自传

　　我们家的故事，得从一片我从未踏足过、却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土地讲起——山东省平度市白埠镇牛栏村（现在叫牛革庄）。那是我们的根，是爷爷奶奶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一段充满艰辛的迁徙史的起点。

　　在我的想象里，老家的岁月是灰暗的。爷爷奶奶是闯关东大军中的一员。那时候，老家太穷了，穷得揭不开锅，饿死了很多人，活下去成了唯一的念想。逃荒，是绝望中唯一的路。

　　爷爷是读过几年私塾的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可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月，笔墨纸砚的斯文，敌不过一个窝窝头的实在。空有满腹文墨，却无半点用武之地，为了糊口，他什么苦工都做过，但即便如此，也常常填不饱自己的肚子。实在没办法了，听说遥远的东北——那片叫“北大荒”的黑土地，或许能寻到一条活路。爷爷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留下奶奶在老家，带着我尚且年幼的爸爸和二叔，他一个人先走，去那片陌生的土地探探路，看看能否扎下根来。

　　爷爷这一走，老家就剩下奶奶一个人，守着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苦熬。奶奶一生勤劳贤惠，可再能干，也挡不住天灾人祸。发大水，没柴烧，没粮吃。奶奶后来跟我讲，那时候，能蒸上一锅地瓜叶子，就是天大的美味，要小心翼翼地吃上五六天。爷爷离开时，爸爸还是独子，可爷爷到了东北没多久，奶奶就在老家生下了二叔。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拖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在兵荒马乱、饥寒交迫中，等待一个远在天边、音信全无的丈夫。每次讲起那段难熬的岁月，奶奶的眼睛总是瞬间就湿润了，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庞流下来。她总喃喃地说：“太苦了，那段时光，没有丈夫在家的日子，难唉……”

　　实在等不下去了，也活不下去了。奶奶做出了一个比爷爷出走更勇敢的决定：她要带着两个孩子，去东北找爷爷！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就凭着一双小脚，硬是丈量了从山东到东北的几千里风雪，一路要着饭、打听着，领着我爸，抱着我叔，踏上了千里寻夫的路。其中的煎熬与周折，路上的恐惧与希望，远不是我这点笔墨能够叙述完整的。

　　当奶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站在爷爷面前时，那场景，我光是想想就心酸。爷爷看到奶奶和孩子，自然是高兴的，但更多的是震惊和心疼。他没想过，奶奶真能凭着双脚和一股狠劲，从山东走到北大荒。到了地方，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东北的寒冬，能冻死人。奶奶说，他们第一晚住的是一个用木头板子胡乱钉起来的棚子，吃的第一口热乎饭，是爷爷从单位食堂里打回来的。那一顿饭的滋味，我想，一定是奶奶这辈子吃过最香、最踏实的一顿。

　　关于他们后来在北大荒的生活，我知道的都是些碎片了。但有一个细节，我永远记得，也最能说明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现在爷爷奶奶的墓地，就选在了他们当初来到北大荒时，第一个木板房的位置。

　　他们从山东逃荒而来，最终在这里扎下了根，开枝散叶。他们再也没有要求回归故里，临终前还刻意叮嘱，就葬在这里。我想，这片曾经给予他们活路的黑土地，就是他们真正的故乡了。爷爷奶奶用他们一生的颠沛与坚守，为我们后代换来了安宁。他们的骨头，就埋在这片他们用血汗开垦的土地下。这是我们家族的起点，也是我们血脉里坚韧不屈的源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