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少年

　　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像是被瞬间压缩。
　　林晓风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一道孤绝的身影，以及那团吞噬光线的、不断翻涌的黑暗。苏雨晴的声音——“这不是你该接触的东西”——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脑海中激起圈圈涟漪，旋即被更汹涌的恐惧与茫然淹没。
　　跑？
　　他的肢体却像是被钉在原地，肌肉纤维传递着矛盾的信号。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在尖叫着让他逃离；而另一种刚刚萌芽的、近乎本能的什么东西，却像藤蔓般缠绕住他的脚踝——是刚才那救他一命的光芒，是苏雨晴独自面对怪物的背影，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混合着负罪感与羞耻的情绪。他就这样把自己跑丢了的魂儿勉强塞回躯壳，僵立在战场边缘，成了一个多余又狼狈的看客。
　　苏雨晴显然无暇再顾及他这个意外的变量。她的全部心神，都已凝聚在眼前的“虚无之影”上。那柄由纯净白光构成的长剑，在她手中稳定得不可思议，光芒流转，不时发出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嗡鸣。她微微压低重心，脚步灵动地变换着位置，寻找着进攻或防御的最佳角度。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眸，此刻锐利如捕猎时的鹰隼，紧紧锁定着目标。
　　那团黑影似乎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个散发着光芒的个体，远比刚才那个惊慌失措的“食粮”要危险得多。它不再急于扩张，而是开始向内收缩，翻滚得更加剧烈，表面的扭曲五官疯狂闪现、湮灭，散发出愈发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负面情绪浪潮——那是纯粹的恶意，是深不见底的空虚，是能够侵蚀理智的冰冷绝望。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晓风也感到一阵阵心悸，胃里隐隐翻腾。
　　对峙只持续了短短两秒。
　　“虚无之影”率先发动了攻击。它的一部分猛地脱离主体，如同泼出的浓墨，化作数条灵活的、末端尖锐的黑色触手，从不同角度朝着苏雨晴疾刺而去！速度快得带起了破空的尖啸——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音，而是直接刮擦灵魂的噪音。
　　苏雨晴动了。
　　她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丝毫冗余。光剑在她手中划出流畅的银色弧线，精准地迎向那些袭来的触手。
　　“嗤！嗤嗤——！”
　　光与暗再次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声。被光剑斩中的触手瞬间汽化，消散成缕缕黑烟，但更多的触手前仆后继地涌上。它们时而凝聚成矛，时而散开如网，攻击方式诡谲多变。
　　苏雨晴的身影在黑色的浪潮中辗转腾挪，光剑舞动成一团守护自身的辉光。她的每一次格挡、每一次挥砍都恰到好处，显示出与她年龄不符的、千锤百炼般的战斗技艺。然而，那“虚无之影”的主体仿佛无穷无尽，被斩灭的触手很快就能得到补充，攻击的浪潮一波猛过一波。
　　林晓风屏住呼吸，眼睛瞪得酸痛，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瞬间。他看见苏雨晴挡开一次刁钻的侧面袭击，旋即一个利落的侧滑步，避开从地面窜出的另一条触手，光剑顺势下劈，将其斩断。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但她并非毫发无伤。一次同时来自三个方向的合击，尽管她极力闪避，仍有一缕黑雾擦过了她左臂的制服袖子。布料瞬间变得灰暗、脆弱，像是被强酸腐蚀过一般，边缘处甚至化作了飞灰，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皮肤上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散发着不祥黑气的红痕。
　　苏雨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动作却没有任何迟滞。
　　她在消耗。林晓风虽然不懂战斗，也能看出这一点。她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夕阳扭曲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那柄光剑的光芒，似乎也比最初黯淡了一丝。
　　而她面对的，是一个仿佛不知疲倦、力量源自负面情绪本身的怪物。这样下去……
　　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林晓风的心脏。他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救了他的女孩，被这团黑暗吞噬吗？
　　“喂！那个……苏同学！”林晓风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哑，“我……我能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徒手对抗这怪物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无法再只是看着。环顾四周，他想寻找任何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一块砖头？一根树枝？任何东西都好！
　　苏雨晴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在激烈的交锋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一丝急促：“别添乱！后退！它的攻击带有精神侵蚀，被碰到就完了！”
　　话音未落，那“虚无之影”似乎被林晓风的喊声再次吸引了注意，或者说，它意识到了这个看似弱小的存在或许是打破平衡的关键。它主体猛地一阵剧烈翻腾，分出更大的一股力量，化作一道粗壮的、如同巨蟒般的黑影，绕过苏雨晴光剑的防御圈，以惊人的速度直扑林晓风的面门！
　　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那瞬间，林晓风甚至能“看”清黑影前端那不断开合、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之口！
　　“小心！”
　　苏雨晴脸色骤变。她显然没料到怪物会突然放弃对她的压制，转而全力攻击林晓风。为了救人，她不得不做出一个极其冒险的选择——她强行扭转身形，不顾另一侧袭来的两道较细的触手，将光剑全力掷向那道扑向林晓风的黑影巨蟒！
　　“嗖——！”
　　光剑如同离弦之箭，后发先至，精准地贯穿了黑影巨蟒的中段，将其瞬间击溃、净化！
　　然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
　　为了投出这一剑，苏雨晴的右侧空门大开。
　　“噗！噗！”
　　那两道被她刻意忽略的黑色触手，如同毒蛇般狠狠咬在了她的右肩和右腿小腿上！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唇间逸出。她整个人被触手携带的力量带得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被直接击中的部位，制服瞬间碳化破碎，下面的皮肤变得乌黑，并且那黑色如同活物般，正沿着她的肩膀和小腿向上缓慢蔓延！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和某种冰冷的侵蚀而微微颤抖。
　　光剑在击溃黑影巨蟒后，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飞回她手中时，形态都有些不稳。
　　“虚无之影”发出了无声的、却能让林晓风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欢愉尖啸。它放弃了所有佯攻，整个庞大的、黑暗的躯体，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跪倒在地的苏雨晴，铺天盖地地压了下去！
　　要将她彻底淹没、吞噬！
　　眼前的一幕，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林晓风的脑海。
　　苏雨晴因救他而受伤倒地……
　　那不断蔓延的、象征着不祥的黑色痕迹……
　　那如同山崩般压向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恐惧依旧存在，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中，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点燃了。不是渴望不凡的中二幻想，不是对未知力量的好奇，而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纯粹的情感——不想她死！
　　是因为她救了自己？是因为她独自战斗的背影太过孤高？还是因为，他骨子里那份被平凡日常掩埋了的、关于“正义”与“守护”的本能？
　　不知道！他来不及思考！
　　看着那黑暗洪流即将吞噬那道微弱却仍在坚持的光芒，一股炽热的、不容辩驳的洪流从他心脏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庞大而陌生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沿着他的脊柱奔腾而上，冲向四肢百骸！
　　他的视野边缘开始泛起淡淡的金色辉光。
　　“滚开！！！”
　　一声近乎咆哮的怒吼，不受控制地从林晓风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遵循着那股奔腾力量的本能，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不管不顾地，将双手奋力向前推出——推向那片即将吞噬苏雨晴的、沥青般浓稠的黑暗！
　　没有咒语，没有姿势，甚至没有明确的意图。
　　只有最纯粹的、想要“推开”那团黑暗，“保护”身后之人的强烈念头！
　　嗡——！
　　仿佛有无形的钟被敲响。
　　一道温暖而并不刺眼的金色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阳冲破地平线，猛地从他推出的双掌前方爆发出来！这光芒形成了一道薄薄的、却异常坚韧的金色屏障，堪堪挡在了苏雨晴与那“虚无之影”之间！
　　“轰！！！”
　　黑暗洪流狠狠撞击在金色屏障之上，发出沉闷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巨响。金光剧烈地波动、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但它终究是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虚无之影”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发出了尖锐而痛苦的嘶鸣，庞大的躯体触电般向后收缩、翻滚，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金色光芒极为忌惮。
　　林晓风维持着双手前推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瞬间被抽空了。他掌前的金色屏障也在他力竭之后，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悄然消散。
　　他……做到了？用这莫名其妙的力量……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
　　跪倒在地的苏雨晴猛地抬起头，望向林晓风的背影。她那因为受伤和侵蚀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这个几分钟前还被她视为“麻烦”的普通男生的身影。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愕，有不解，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之物的恍然。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慵懒，却又带着几分了然和奇异穿透力的女性声音，从不远处的教学楼阴影处悠然传来：
　　“哎呀呀……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得动一动了。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了不得啊。”
　　林晓风和苏雨晴，同时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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