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啊赛博

　　今天不用上班，我照例在家里宅着。

　　“我们吃包子还是吃饺子？还是馅饼？”

　　上周我们买的肉馅多了些，没吃完，正好今天消耗掉，一会儿晚间去超市买新的。肉在冰箱里冻久了不好。

　　“饺子！”

　　我就知道是饺子，每次问她，十有八九她会回饺子。

　　其实我知道，她更喜欢吃馅饼，可是馅饼要用发面做，而她喜欢捏面团玩。面团是她少有能一直互动的食物，而发面不能一直捏。

　　这只是原因之一。

　　其实我也更喜欢吃馅饼。可做馅饼的话，馅料与面团之比要大于做饺子的比例，而馅料明显比面团贵，这么吃，很快我们就要申请破产了。

　　“那就包饺子吧！”

　　我拿起菜刀走到窗户边，割了一大把韭菜。

　　我们在窗户旁边用塑料瓶种了不少韭菜、葱等食材。韭菜多一些，一次能割好多，葱只有一瓶，毕竟用得慢，偶尔掐两根就行了。

　　我处理馅料，她在一旁和面团，干了就叫我加水，湿了就叫我加面粉。

　　这是我快节奏的生活中，少有的一点舒缓时光。

　　我们包了很多饺子，吃不完的冻起来，下周慢慢吃。

　　打扫一下房间，稀里糊涂不知道干了些啥，把晒的被子收起来，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去超市。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全黑，外面很暗沉，有一些光污染招牌已经亮起来了。

　　从我们家到超市，出了小区门，首先要过一条大马路。

　　我总担心有车不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所以我牵着她走过街天桥。

　　这么走要绕一大圈。

　　过街天桥有两个上去的路，一个坡道，一个楼梯。走坡道的话，就要再绕一大圈，不过我们不走坡道，走楼梯。

　　以前，我总担心她走楼梯会摔到，总是不敢让她走楼梯。每次出门，纵使她总是说着没关系，我都一定要牵着她走没有楼梯的地方，要是实在不得不走，我就把她抱过去。其实只要路是好的，没人打扰，她一个人慢些走没问题。我后来才知道这些。

　　我们体型差不多，我抱她并不困难。

　　这种生活没持续多久，某天她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独自走楼梯，竟然一个人走到小区门口等我下班。

　　那次可把我吓了一个狠的，毕竟小区门口也是冲突高发地。准确地说，哪里都是冲突高发地。

　　这城市里唯一秩序极好的地方便是空轨了。

　　曾经有一次，两个团伙火拼的时候波及到了铁道，空轨延误了。

　　那一次，Bug没及时修导致公司股价急降的软件工程师、错过了客户会议结果错失了大客户的硬件工程师、没赶上组会最后被导师大骂一顿的物理研究生，伙同实验产物未被及时提取于是消失而不得不延毕的化学博士一起，制作延时炸弹把两个团伙的根据地炸上了天。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在爆炸中幸存的残缺团伙把她们告上了法庭。

　　之后，同样因空轨延误而开庭缺席导致客户案子败诉的律师为她们提供了法律支持，拉着大推车去黑市扫货但去晚了什么也没买到的缺德商人为她们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最后，她们竟然啥事没有，反倒是还活着的团伙成员全被送进了监狱。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惹空轨和坐空轨的人了。

　　所以，说实话，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还蛮享受空轨里的长时间通勤的，毕竟安全。

　　不过今天我们不坐空轨。

　　超市不远，过一个天桥就是了。

　　超市在一个商场里面，这个商场外面放了一大排营养液自动售卖机，几乎每个售卖机面前都有人在购买。

　　每个售卖机上都有好几个摄像头，360°无死角扫描周围的情况，暴力打碎售卖机玻璃抢营养液已经是很久以前会发生的事了。

　　黑客在信息世界暴力破坏摄像头和售卖机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往往厉害的黑客都被各大企业圈养在了自己的后花园里，现在外面在网上说自己能黑某某网站的都是骗子。

　　对了，摄像头当然不止为了防盗，它还起着对人体姿态、人脸表情的信息搜集和识别分析等作用。被照下来的照片，会传到网站后台，供企业自用或者卖到需要数据的企业。

　　所以我和她出来总是喜欢把兜帽拉得很低，再把口罩戴上。

　　但我们当然还是会被拍下来。

　　众所周知，如果你要藏好自己，你最好和周围的人保持一致。而这里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有我和她，我俩最显眼了。

　　哪怕被背后的系统识别成怪人，我也不愿意被系统分析自己的表情。至于人体姿态，我们只能靠穿宽大的衣服来勉强让自己的动作更容易被读错，没别的办法。轮椅？没有无障碍设施坐个屁的轮椅！

　　其实大企业们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会收集这些信息。

　　我为什么会知道？

　　其中有一小部分代码就是我写的。

　　当然，我写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参加开发的东西会应用到这种地方。

　　那是我上学的时候，实习，参加了一个人体姿态分析的项目——使用计算机视觉分析人体姿态的空间行为，再配合计算机图形学来改变三维照片里的形象，最后用在AR的视觉表现领域。

　　如果你戴了AR眼睛，你会看到周围的环境里，有不少使用了自身形象改变器、以稀奇古怪的外表呈现在你面前的人。我当时参与开发的东西之一就是如何获得更精准的人体姿态以便得到更好的表现效果。

　　是不是很有趣？

　　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那时，我还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很高大上，还觉得我接触到了科学的前沿。我为虚拟世界的建设添了一份力耶，多厉害啊。

　　一个人要有多么无知才会觉得自己是站在浪尖冲锋的那个人！

　　不过都会被浪打下来罢了。

　　也许我沉得没有靠在桥柱下那些整日带着AR、VR等各种R的眼镜、喝劣质营养液的人那样深，但谁又不是在水面之下呢？

　　这些将人从现实中隔开的膜里，有一层就是我糊的。

　　还不止。

　　相关的技术还被应用到监视方面。

　　写好的函数只要封装一下就可以随便用，想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

　　大街上的繁多摄像头使用我曾经参与编写过的函数来分析来往行人的肢体动作，监视每一个人的状态情况，并一帧帧储存下来，作为数据，去喂深度学习模型，再通过训练出来的模型预测此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水面之下的人都在被监视。包括我自己。

　　我亲手将未来往我不喜欢的方向推了一下，又一下。

　　隐约意识到这点的那一天我就没干了。

　　市面上的高薪工作不外乎是此类，而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宁可做点没钱有德的活。

　　最后就活得这么潦倒，只能租最偏远的房子，靠来超市买打折货维生。

　　有时我也会想，这么做是否值得。但一想到钱不过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概念，而靠做着自己讨厌的东西来换取这虚无的概念这件事，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我就一点都不怀恋过去了。

　　归根到底人是人。

　　我是人。

　　人当然是要吃东西的，每天的这个时候是超市人最多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因为超市太小。

　　本来超市是占据了整个负一层的。后来营养液抢占了市场份额，来超市的人越来越少，超市便不断缩水。即使后来实体食材市场渐渐回暖，超市也没有再扩大。

　　负一层的其它地方被卖营养液的企业租下来，放置营养液储备。

　　现在喝营养液的人太多，一楼外面的自动售卖机光靠机器人补货还是太慢了，不如直接打通地面，做一个自动运输管道，一旦售卖机有营养液缺货，就将地下的营养液顺着管道运输到上面的机器里。营养液企业就是这么做的。

　　我牵着她的手，走到下负一层的扶梯那里准备下去。电梯是营养液企业的专用货梯，我们一般人不能进，只能站扶梯。

　　“好，往前一步，大概一个脚那么远的距离。”我盯着她的脚和脚前面移动阶梯。

　　她踏出一步，我跟上去。

　　“再后退大概四分之一个脚……好了。”

　　扶梯路程快完的时候好一些，她能通过扶手的坡度变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抬脚离开，不过我还是盯着地面看。

　　然后我们尽量避过同样来这里采购的人群，进入超市。

　　如果她对一个场景相当熟悉，她一个人倒是可以走走，不需要我牵着。

　　问题是这里的人太多了，人来人往，她自己一个人肯定会被别人撞到。

　　呃，当然，还有一点就是，谈恋爱的两个人自然是要牵手的啊！

　　进入超市后，我先拿一个购物篮塞她手里。然后，我拉着她左转右转，找寻货架上尚还完整的果蔬。

　　“今天大部分水果都没有打折……”我一边说，一边挤进人缝，用空闲的那只手拿起被挑剩的打折水果掂量。

　　这里有好几盒看上去不错的提子，拿起来仔细看看，却能发现底部塞满了腐烂的提子。

　　“有一盒提子好像还不错，也挺便宜的，”我看了看这盒完好提子上面的克重和金额，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今日的购物资金，问她，“四百多克，买吧？”

　　“买！”

　　打折的提子不常有，肯定要买，我把那盒提子放到她提的购物篮里。

　　然后是蔬菜。

　　蔬菜相比水果更必需，所以蔬菜在最里面，这样，能提高买菜的人在水果区的消费概率。

　　我们护住篮子里的提子，忽略正常价格的菜，直奔蔬菜打折区。

　　有一块冬瓜，才不到一块钱，肯定要买。

　　“买的什么？”察觉到我往篮子里放了东西，她问。

　　“一块冬瓜，可以炖汤。”

　　“好。”她松开我的手，将它伸进篮子，摸到那块缠绕了保鲜膜的冬瓜，捏了捏。

　　我看着白色的冬瓜被她捏了个半透明小点。

　　她又捏了好几下，捏化了一小片冬瓜。她挺喜欢捏食物，也许因为看不见，她的触觉好奇心比一般人要重得多。

　　我犹豫一下，把“这样会把冬瓜捏坏”这句话吞进肚子里。

　　捏就捏吧，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挽着她的手，转到货架的另一边，我看到了一颗长得特别磕碜的生菜孤零零躺在角落。它也打了折，但是显然没人要。

　　“有个生菜，卖相不太行，但是可以拿回去替换家里那个不长了的。”

　　光买菜哪里够？我们在家里水培了一些生菜，每餐掰两片下来，作为维生素供应。生菜总不能一直长，有一天它不长了，我们就要买新的替换。

　　“好。”

　　最后买肉。

　　什么打折买什么。

　　“今天竟然有便宜的排骨。”

　　她喜欢吃排骨，但是排骨总是很贵，不管是新鲜的还是冻的。我们吃排骨吃得少。现在，我们又可以吃排骨了，正好和刚刚的冬瓜一起炖。

　　没等她说话，我就指了一块，麻烦工作人员剁好装起来。

　　不需要挑，买肉次数多，我已经熟练了。

　　然后结账，我们走到唯一可以结现金的机器那里。用现金的人少，这台机器鲜有人用。扫过四件商品后，我拿出钱包对着屏幕上的金额拿钱。

　　在我慢吞吞从钱包里数出有零有整的钱时，旁边的其它机器已经结了几轮了。那边可以刷脸，结账很快。

　　我并不想用隐私换取便利。

　　出了商场，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黑暗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我们小心翼翼回了家。

　　在熟悉的环境中，黑暗下她表现得比我更好。一进门，她就轻车熟路地摸黑去厨房洗手，然后开灯。

　　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下班回来还经常看见屋子里黑乎乎，后来她知道我这种靠视力行动的人晚上是不能无灯生活的，便会给我留灯。

　　整个房子亮堂起来，我开始整理食材。

　　提子放到厨房里，生菜放到水培箱，排骨很大一包，分装后放冰箱里冻好，可以吃好几次。

　　分装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工作人员有几块给我剁得很大，要炖很久。肉摊前人多的话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晚饭不宜吃得太晚，我挑出较小的一些排骨，放到锅里焯水、开炖。除了盐和一些葱段，没放什么调料。食材本来的味道就挺好。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调料比较贵。

　　至于冬瓜……我看向回来后整个表面都几乎被她捏化的冬瓜，大发慈悲地将这块可怜的食材从她恶魔般地手里解救出来。

　　没人说受过物理挤压的冬瓜不能吃对吧？它化掉的部分被我用刀刮去一层，剩下的全切好下了锅。

　　主食是中午多出来的面团做的饼。

　　搞好这一切，我洗好提子，和她一起享受愉快的饭前生活。

　　“明天去吧？”

　　“什么？”

　　“爬山。”早上爬山更舒服，等到明天再决定要不要去就来不及了，我看着她，“明天……风和温度都挺好的。”

　　啊，我差点就说了“天气”，太阳天空云朵她都感觉不到的“天气”。

　　她还是有些犹豫，“你不休息吗？”

　　见她似乎要拒绝，我连忙把手上准备喂自己的提子塞到她嘴里，“我挺想去的，山里空气好。”

　　她肯定也想去。

　　她都在没有新东西出现的屋子里宅了快一个星期了。

　　天天上网也很无聊啊，她还经常和我抱怨网上铺天盖地的垃圾信息，让我帮忙操作插件屏蔽掉广告和信息密度极低的网站。

　　“去吧。”我说。

　　她吃掉提子，“好，那我们明天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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