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死的黄昏

　　没等德莱文看完漫画，埃维已经盖好被子，准备睡觉了。
　　达特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木头地板回荡着沉沉的脚步声。
　　“你能不能安静点。”埃维指责道。
　　达特径直坐在他的床边。
　　“我们今天就见到荻伊笛了。他看上去很温和。难以想象就是他杀死了恶魔。”达特说道。
　　宿舍里安静了片刻。
　　德莱文一动不动地盯着漫画，看完了也没有翻页。
　　达特又说道，“他怎么做到的？那可是绝无仅有的可怕恶魔。直到今天我们都不知道恶魔之前都做了什么，但蓝玫瑰圣廷说他很危险。”
　　“荻伊笛做了这么伟大的事，而我们得杀了他……”
　　“只有献祭了他，才可以让恶魔永生。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埃维淡淡地说。
　　达特拍了一下埃维的肩膀，说道，“不过他今天一直看向我们这边，看上去对德莱文很感兴趣。还是说，他已经感应到我们不怀好意？”
　　“一想到我们要在这里待到毕业，我就感到绝望。毕业前杀死荻伊笛，我们就能提前回到龙之大陆。越快越好啊。”
　　“别再讨论那个讨厌的家伙了。”德莱文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他换上睡衣，躺到了被子里。

　　有时能分辨是在梦中。
　　“哥哥……”孩子抬起头仰望。他在原野上玩了很久，额头汗津津的，头发蜷曲，像风信子的花瓣。
　　荻伊笛呆呆地看着他举起的花环，呼吸都停滞了，拼尽全力才没有对他发火。
　　“哥哥”直视着孩子仅剩的一只眼睛，甚至不肯弯下腰，叹着气，“不想再梦见你了。”
　　总是喜欢在梦中扮成小孩子的模样。死的时候也十五岁了。
　　孩子嗫嚅着嘴唇，差点哭了出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捏住了手中的花环，
　　荻伊笛等待着，还以为能听到“我恨你”呢。
　　孩子不肯那么说。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直到那个孩子哭泣似的咧开嘴，“这样很讨厌。”
　　荻伊笛似乎手足无措了起来，蹲了下来，一把抱住了他，“别说讨厌我……”
　　你不应该恨我吗？

　　荻伊笛被朋友叫醒了。
　　他和兰斯两个人住在一间宿舍。
　　他毫不留恋地翻身下床，没有回味遗留在脑海中的梦。
　　兰斯检查着今天要带的书本，抬头对荻伊笛说，“今天是我们三年级的第一天，虽然开学了有点烦，但是能学到挺多魔法。我总感觉学完今年的课，其实就差不多能算是魔法师了。不再是小孩了。”
　　荻伊笛默默地换着衣服，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对朋友说道，“那太好了。”
　　随即他开玩笑似的说，“我不想上学。”

　　吃早饭的时候，南瓜们都有些躁动。
　　“我闻到了德莱文的恶魔气息。”它们低声念叨着。
　　一个学生把自己的书摔在餐桌上。
　　“真倒霉。就因为我转弯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有个南瓜就追着我骂了几分钟。”
　　很明显是借题发挥。今天这些南瓜脾气都非常差。
　　一只南瓜悄悄飞到德莱文背后，头上还顶了一个碗。它鬼鬼祟祟地盘旋着。
　　它的同伴轻飘飘地飞过来，恶狠狠地撞了它一下。
　　“哗”的一声，德莱文被泼了一身奶油南瓜汤。
　　餐厅里的小巫师们转过头看他。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德莱文的头发、脸和衣服上都沾了大片的汤汁。他在一片狼藉中站了起来。
　　埃维和达特尝试用清洁魔法，但是不奏效。他们简直比德莱文本人更生气。
　　餐厅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气氛。
　　“这都能被它们闻出来，来自龙之大陆的气息……”有个小巫师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这些南瓜汤，是它们特别准备的。”
　　“任何一个我们本土的巫师都不会被攻击。”

　　兰斯和荻伊笛都注意到了这个新生的意外情况。
　　德莱文看上去有点无可奈何。
　　荻伊笛好像想站起身，但最终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大约几秒后，他想到自己其实可以履行学生会长的责任，照顾一下遇到麻烦的新生。于是他快步走到德莱文面前，问道，“没事吧？被烫到了吗？”
　　一直呆站着的德莱文突然回过神来，他看了荻伊笛一眼，一转身就走了。
　　荻伊笛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对面色不虞的埃维和达特说，“带他去医务室吧。你们知道在哪吗？”
　　埃维抬腿就走，达特小跑着跟上去，隐约兴奋地嘟囔着，“看来我们要错过第一节课了。”
　　他们离开后，餐厅里又开始热闹地说话了。
　　荻伊笛回到餐桌边，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
　　兰斯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第一节课是占星术。但德莱文他们还没赶到教室，铃声就响了。
　　讲台上没人，只有一个粉紫色的玻璃球，空心的，裹住了一些星星。
　　孩子们猜那是占星术老师的的魔法道具。
　　诺瓦走了进来。她头顶有着粉紫色的尖角，脑袋上耷拉着淡黄的犬类耳朵。她的头发低低地绑成两个辫子，一圈一圈地扎着，像一连串的粉黄色的花苞。
　　孩子们第一次见到混合独角兽和犬类特征的兽人，但也没有很好奇。诺瓦说，“早上好，小巫师们。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终于想到一个有趣的一句话介绍。‘让预言揭示你中午吃什么，而不再需要用脑子思考’。让我猜猜，人应该没来齐，不过我们开始吧。”
　　诺瓦打开玻璃球，星星们飞了出来，映照在教室上空。
　　“祭师通过星星和神连接。人和宇宙交相辉映，互为观照……认识自己，每个人都是星星，被神注视着……”
　　教室里响起了轻笑声。
　　诺瓦以为他们不信，刚要板起脸，就听到了敲门声。她抬头看过去。
　　三个孩子站在门边。
　　南瓜汤好像能染色，德莱文的脸上有黄色的花纹，看上去有点滑稽。脸上还冒出了一些红肿的脓疮。凝固的南瓜汤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德莱文的头发上。
　　“哦，快进来吧，迟到了。”诺瓦皱起眉头。
　　“你见过神吗？”德莱文没动。
　　诺瓦扫了一眼教室里学生的神色，对他说，“我没有见过神。任何见过神的人，都不需要学这个了，就已经得到永恒的暗示了吧。”
　　德莱文他们溜到教室后面。
　　诺瓦挥挥法杖，让星星游荡起来。
　　“据说，让星星按特定轨道移动，可以逆转时间。”诺瓦像在讲述传说。
　　“不过，让星星告诉我们更有趣的东西吧。观察星星的启示，它们会告诉你中午吃什么？你们得到答案了吗？”
　　教室里变得热闹了起来。
　　星星在孩子们的头顶随意流窜，甚至会突然互换位置。
　　孩子们看向天花板上的星星，交谈着自己得到的启示。
　　德莱文盯着桌子，觉得所有人都在故弄玄虚。

　　这节课结束了，德莱文三人还没走。
　　德莱文缩在教室角落，撕扯着脸上的黄色的脓肿，像长了斑点的老鼠。
　　诺瓦走过来，她一下就明白了德莱文他们迟到，是因为脸上的斑点。
　　埃维解释了早上发生的事。
　　“洗不掉的汤汁……只能说还好不是有毒物质。”埃维担心让面前的老师觉得他的话语里有埋怨学校的意思，就闭嘴了。
　　“真是胡闹。这些南瓜天天整一些鬼把戏。”诺瓦不满地说。
　　她转过头，看到南瓜们在走廊上来回巡逻。
　　诺瓦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布丁，送给他们。
　　诺瓦介绍道，“这些布丁沐浴在月光下，吸收了魔力，或许可以解除诅咒。” 德莱文吃完了美味的布丁，不过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诺瓦把他们送出了教室，“去上课吧。”
　　在奔跑的时候，德莱文想起了自己忘了说谢谢。不过这里的人应该也能看穿自己是什么货色。

　　空间魔法课的教室是一座飞艇，通向吊舱的梯子靠在楼顶的天台。
　　他们抬起头，听到了教室里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看来老师还没来。
　　他们飞快地爬进教室，悄悄地溜到后排。
　　德莱文他们踏进教室才发现，房间里竟然一直在下雪。
　　“太凉快了！”达特爽快地说。
　　德莱文在医务室换掉了脏兮兮的外套，他没穿校服，在角落窝成一团。
　　“嘭”的一声，雪地上燃起了烟花。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个人蓦地出现在教室里。他挥挥手，朝大家微笑，“瞬移魔法的演示。”
　　希思快步走到孩子们身边，“我教的课程是空间魔法，不过我个人兴趣更偏向于收纳和家政方面。我们可以把喜欢的东西改造成随身携带的家。我还兼任医务室的护士。”
　　希思扫视了一圈教室，看到了早上在医务室见到的孩子。
　　德莱文淡淡地看着他。
　　希思愣了一下，挥挥法杖，雪一瞬间消融了，教室里也立刻变热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惋惜的声音。小巫师们四处乱摸，但是一点雪都没有了。他们回过头来看着德莱文。
　　“下次课会下雪的。本来就是因为第一节课，想吸引大家的兴趣。”希思老师温和地向学生们解释。
　　他看上去就会信守承诺。小巫师们都安静下来。
　　德莱文捏捏自己的下巴，垂下头，“一直在瞪着我，觉得我事多是吧。”

　　下课了，德莱文准备一会人少的时候去吃饭。
　　他走到讲台边，好奇地问，“他们穿的巫师袍就是薄薄一层，为什么可以抵御雪花的寒冷？”“我给大家的巫师袍施了空间魔法。穿上去就相当于结界。对了，这些袍子还不会沾上油点。”希思老师笑着说。
　　“既然防油点，为什么南瓜汤还是沾上去了，怎么也弄不掉。”德莱文怀疑地问。
　　“因为主动攻击你的是南瓜，所以对它而言，是它的血肉。因此算是‘血迹’。”
　　德莱文哆嗦了一下。这几个南瓜怎么这么恨？虽然没造成伤口，但是刚来就让他这么引人注意了。
　　“而且，除非攻击你的南瓜主动解除诅咒，强行破除诅咒的话，那个攻击你的南瓜会死去。”希思解释道。
　　“真可怕。也许我以后都不敢吃南瓜了。”德莱文开玩笑地说，转过身就沉下脸。

　　吃完晚饭，德莱文他们就回宿舍了。今天这么一出状况，他们也没交到什么新朋友。
　　一回宿舍，他们就关上房门，各做各的。
　　德莱文看完了漫画，躺倒在床上。
　　“我脸上的脓疮还是很明显吗？”德莱文问。
　　埃维和达特不吭声。
　　“这个破地方的南瓜怎么都这么厉害？”达特嘟囔道。
　　“那些南瓜为什么要攻击德莱文？”
　　“那么它们已经看出我们不怀好意？”达特心有余悸地说。
　　“关键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们都不能解除这个诅咒。我为他们的教学水平感到担忧。他们不会是故意不帮忙的吧？”埃维说道。

　　德莱文照着镜子，检查自己脸上凝固了的肿块。
　　“校长都不管吗？”埃维不满地说。
　　“这对他来说肯定算是小事。”德莱文说，“我想自己解决。”
　　埃维有一个美妙的建议，“也许我们忘了最简单的办法——”
　　德莱文回过头看他。埃维一本正经地猜测道，“找到那个下诅咒的南瓜，把它吃了，诅咒就会消除吧？”
　　达特嚷道，“先把它大卸八块，然后放在锅里煮。那些南瓜都欺负我们新来的。”
　　德莱文看完漫画，大约晚上十点钟。他披上袍子打开门。埃维和达特循声抬起头。
　　德莱文转身说，“我自己去。”
　　他来到餐厅。餐厅里暗极了，只剩下一只燃烧着的蜡烛。
　　德莱文抬头，眯着眼向天花板望去，友善地说道，“你们好，请问怎么让我的脸恢复？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得罪你们的地方……”
　　一阵骚动。南瓜们都醒了，大叫着，“恶魔！”他们冲下来攻击德莱文，发射汤汁。

　　德莱文早有准备，他不用掏出法杖，就给自己施了个圆球状的结界，把汤汁挡在外面。
　　他扫兴地说，“这么讨厌龙之大陆吗？”
　　“德莱文！”
　　被这么称呼的人轻轻地抖了一下，感到难以置信，并不敢回头。
　　荻伊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德莱文有点意外地看了荻伊笛一眼。印象中眼前这个高年级学生比较从容，不会慌乱。
　　荻伊笛也加入了这场对峙。
　　“还没上到这节课就学会结界魔法。魔法实战课才会学到的。”荻伊笛心想。
　　“龙之大陆的魔法水平很高。”荻伊笛看着德莱文，夸奖道。
　　德莱文一声不吭。
　　“你们别生气了。”荻伊笛劝着南瓜们，“他是来自龙之大陆的客人。校长让他上学，说明他不危险。我们都是朋友嘛。”
　　德莱文沉默了，没有表情，低着头，在心里冷笑，“冠冕堂皇的话。”
　　“请原谅。”他抬起头笑着说，向南瓜们鞠躬。

　　南瓜们得意地笑起来，“自己想办法，哼哼……”
　　“这是南瓜的诅咒！讨厌的恶魔！”
　　德莱文的脸色沉了下来。
　　荻伊笛以为他因为被叫恶魔不开心，安慰道，“别放在心上了，他们把每一个捣乱的小孩叫做恶魔。”
　　荻伊笛的表情很诚挚，他确实担心德莱文会觉得这些南瓜讨厌自己。

　　德莱文对荻伊笛笑了一下，轻声说，“诅咒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亲爱的会长，你也知道我还什么也没做。”
　　德莱文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回到自己的宿舍。他转身时，荻伊笛看到他脸上显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事实上，那当然是装出来的。整整一天，他都顶着一张满是凝固汤汁的脸，和每个人说话。埃维和达特竟然没有笑出声，而是十分仁慈地守护着他。一想到明天上课时，脸上还是会满是橘黄色的大块斑点和脓疮，谁也无法忍耐呀。

　　德莱文回到宿舍。
　　达特立刻喊了起来，“他回来了！”
　　埃维煞有介事地推着自己的银边眼镜，故作深沉地说，“我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就是先变形成动物，再试一遍之前的解除咒、清洁咒。也许这个诅咒只对人形有效呢？”
　　德莱文简直懒得理他们。“怎么会有用呢。”他的表情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他转过身，埃维和达特都诚恳地注视着他。
　　达特问道，“你想变成什么？”
　　他在埃维的书桌前停下来。墙壁上贴着一面镜子。
　　德莱文转过身，轻轻一跃，坐到桌子上。在两个朋友焦急的目光中，他变成了一只猫。
　　皮毛蓝中泛灰，看上去有些旧，脸上和身上布满了黄色斑点。
　　达特忍不住笑了起来。
　　灰猫一点也不恼怒，转过身，凝视着镜子中自己的倒影。
　　“猫有这样的斑点就很不错但可惜我是人。”猫把爪子搭在镜子前，沉沉地想着。
　　“这样还挺招人喜欢的。”埃维客观地说。
　　“每个人都会觉得可爱吗？”猫迟疑地问。
　　说实话，德莱文一变成小猫，脸上的斑点一下子就变得可爱起来。埃维和德莱文都有点舍不得使用清洁咒。
　　埃维翻开清洁魔法书，一个接一个地念咒语。小猫就像洗了个澡似的，毛黏在一起。
　　达特用风魔法把它湿漉漉的毛吹干了，它就又变回微微泛灰的小猫了。试了好几个种类的清洁咒语，斑点还是一点都没除掉。
　　达特忍不住伸出手，使劲地揉着灰猫的脑袋。
　　埃维急忙用眼神制止他。
　　下一刻，德莱文就变回来了。他跳到地上，走向自己的床铺。“算了，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感受不到脸上有东西了。”
　　夜深了，该休息了。
　　但是明天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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