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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的低语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勉强将一丝暖意涂抹在城市公园的石板路上。
苏沐白推着轮椅,步伐平稳而轻快,嘴里不停地为林夕介绍着沿途的景致——哪片鸢尾花是新栽的,哪棵梧桐树年纪最大。
他的声音温和,像一道暖流,试图驱散林夕周身的沉寂。
林夕安静地坐着,眼帘低垂,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只有她自己知道,苏沐白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微弱的涟漪,但很快便被更庞大的空无所吞噬。
自从几天前那个惊魂之夜后,手腕上那圈藤蔓状花纹似乎凝实了一丁点,偶尔会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像冬眠的虫豸轻微蠕动,提醒她前世并非虚幻。
但这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无法驱散这具凡胎躯体的沉重枷锁,无法照亮这片灵力枯竭的绝望荒原。
“对了,林夕,”苏沐白的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闲聊的唏嘘,“前面那个湖心亭,这两天可是出了事。听说早上发现了一个落水的女人,怪可惜的,警方来看过,说是意外失足。”他推着轮椅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仿佛这样能隔绝不远处那丝若有若无的阴霾。
“意外……么?”林夕在心中默念,古语的音节在舌尖滚过,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在她漫长的生命里,真正的“意外”远比凡人想象的要少。然而,“功德”二字,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那片沉寂的荒原,泛起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阻止恶行能带来滋养,那么,昭雪冤屈呢?
轮椅缓缓靠近人工湖。
越是接近湖心亭,一种莫名的压抑感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起初,林夕以为是心理作用,但很快,她发现并非如此。
那不是风,也不是气温变化,而是……信息。
岸边那排垂柳,原本慵懒的枝条在她“感知”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传递来一种混杂着恐惧、无助的尖啸;
湖底浑浊的水草,像无数扭曲的手臂,疯狂舞动,诉说着目睹暴行后的惊骇;
甚至连脚下被碾过的青草,都残留着一种濒死的战栗。
各种杂乱无章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她脆弱的识海——
一抹刺眼的红裙,像血,像火,在夜色中摇曳。
一个模糊的男性背影,高大,带着一种决绝的冷酷。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伴随着气泡上涌的咕噜声,以及生命最后时刻的窒息感。
“呃……”林夕的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痛哼,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用力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抵御这信息洪流的冲击。
手腕上的花纹骤然变得灼热,那嫩芽仿佛在贪婪地吸收着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站在湖心亭入口处,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便装,与周围穿着制服的警员截然不同。
他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位干练女警(林夕后来知道那是法医夏清澜)的汇报,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阳光落在他肩头,却仿佛照不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顾队,初步检查完了,符合溺水特征,体表没有明显约束伤和搏斗痕迹。结合现场环境,失足落水的可能性最大。”夏清澜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专业的冷静。
顾夜宸点了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亭子的栏杆和地面,似乎想从每一个细微的痕迹中榨取真相。
苏沐白推着林夕,本想绕开现场,但林夕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顾夜宸身上。
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片段——红裙、背影、落水声——与“失足”的结论激烈碰撞。
手腕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一种对“功德”的本能追逐,压过了理智的警告。
就在轮椅即将与顾夜宸擦肩而过的瞬间,林夕几乎是凭借本能,用生涩拗口的现代语,从齿缝间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不……是……”
顾夜宸的脚步顿住,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射过来,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林夕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林夕感到呼吸一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用尽力气,补全了那句话:
“……不是……失足……是……推……”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沐白惊愕地停下脚步,看看林夕,又看看面色瞬间沉下来的顾夜宸。
夏清澜也停止了记录,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坐在轮椅上、语出惊人的苍白女孩。
顾夜宸一步跨到林夕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了一片阴影,将林夕完全笼罩。
他俯下身,距离近得林夕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类似于金属和冰雪的冷冽气息。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推?谁推的?你怎么知道?”
林夕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她该如何解释?
说她能听懂植物的语言?
说她“看”到了柳树记忆里的片段?
在这个笃信证据的世界,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她只能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颤抖,含糊地说:“……感觉……看到的……”
“感觉?”顾夜宸的眉头蹙紧,眼神中的怀疑几乎凝成实质。
他审视着林夕脆弱的身躯和无神的双眼,一个残疾孤女,出现在案发现场,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话。
是创伤后的臆想?
还是……别有目的?
他的职业本能让他瞬间拉响了警报。
“顾队长,林夕她可能不太舒服,胡言乱语……”苏沐白试图打圆场,将轮椅往后拉了拉。
顾夜宸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钉在林夕脸上。“时间?地点?特征?”他言简意赅地追问,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湖心。
林夕闭了闭眼,努力从混乱的信息流中提取相对清晰的碎片。“……昨夜……子时前后……那人……背影很高……左肩……微沉……”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吐出一个字,脸色就更白一分,抵着太阳穴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夜宸直起身,对夏清澜使了个眼色。夏清澜会意,立刻带人重新勘查林夕所指的大致区域。
顾夜宸则站在原地,目光在林夕和湖面之间来回扫视,内心的理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激烈交锋。
证据指向意外,但这个女孩的“感觉”……太过具体,也太过诡异。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风吹过柳梢的沙沙声,以及警方搜寻的细碎声响。
林夕感到一阵虚脱,刚才的信息冲击和与顾夜宸的对峙,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突然,夏清澜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传来:“顾队!有发现!栏杆底部有新鲜的、朝向水面的刮擦痕迹,很隐蔽!另外,在亭子角落的缝隙里,找到了一枚男士衬衫的纽扣,不是受害人物的!”
顾夜宸瞳孔微缩,快步走过去,在夏清澜指引下蹲下身。
他的指尖戴上手套,极其小心地捻起那枚卡在石缝中的纽扣,对着光线仔细观察——铂金材质,某个低调但奢华的定制品牌,边缘处沾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湖底淤泥。
他站起身,捏着那枚冰冷的物证,一步步走回林夕面前。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他皮鞋敲击石板的沉闷回响。
他停住,目光再次落在林夕脸上,那审视不再是看向一个“可能的麻烦”,而是在解剖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
理性的高墙被凿开了一道裂缝,一种他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的、基于纯粹直觉的寒意,正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重新勘察现场!以谋杀案的规格!重点排查社会关系,寻找符合‘左肩微沉’体态特征的男性嫌疑人!”顾夜宸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彻底划破了午后虚假的宁静。
整个警队的行动节奏瞬间改变,封锁范围扩大,探照灯被提前架起。
案件的性质,因这枚纽扣、新的痕迹,以及林夕那句无法证伪的“指认”,瞬间逆转。
苏沐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推动轮椅,想要尽快带林夕离开这个是非中心。
走出几步远,顾夜宸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等。”
他走到林夕面前,递过来一张简洁的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行电话号码。“顾夜宸。”他自我介绍,目光复杂地落在林夕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如果有‘任何’新发现……联系我。”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两个字。
林夕接过名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就在顾夜宸转身离开的刹那,林夕手腕上的花纹再次传来清晰的暖意。她下意识地内视,只见那原本只是一个凸起的小嫩芽,此刻竟然舒展开来,化为一片脉络清晰、翠绿欲滴的完整小叶!一股比之前明显许多的暖流,从叶片上散发出来,缓缓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
助人昭雪,果然是获取功德的有效途径!一条在这末法时代重续仙途的崎岖小路,似乎在她脚下清晰了一分。
然而,这股暖意还未散去,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爬上她的脊背……
通过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传递来的模糊“视野”,她“看”到,在公园对面的小山坡上,一棵大树的浓密树冠里,似乎有一道视线,正跨越空间,冰冷地、充满探究地,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那视线,不带丝毫善意,只有一种看待稀有标本般的兴趣。
林夕的指尖微微一颤,将名片攥紧。
顾夜宸的官方关注,以及这暗处不明的窥探……
这场由功德引发的漩涡,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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