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狐语

　　日暮渐沉，集市转过一圈，玖歌随墨言回家。

　　又一次回想起拜师时的场景，依然觉得如梦似幻，一切就像大梦一场，美好到不真实。

　　他并未住在弟子苑，一般来说，普通弟子会在选秀大会后在外门弟子苑先修习多年才能进内门。

　　进入内门后方可选择一位元婴期的长老作为师傅，自行在长老管辖范围内开辟居处。

　　他不是。这些困难是一点没经历。

　　他拜师那日做好万全的伪装，隐瞒妖族身份，报名参加选秀大会。

　　正要登台与人切磋。

　　刚在台上站定。

　　墨言飞身上前，吓得他对手瞬间就离开了比武台。

　　他的修为不可能在墨言眼皮下不暴露。

　　于是自暴自弃的准备露出狐耳狐尾。

　　谁也没有意料到的一句话……

　　她问：“你可愿做我徒弟？”

　　小狐狸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喜直接吓出了狐妖原型，狐耳狐尾暴露在外，检查过千万次的身份伪装就在那一刻全然丢在了脑后。

　　墨言叹口气，拿出了霜雪剑，道：“吾乃灵宫剑尊，墨言。众所周知，吾是灵宫最擅用剑之人。
　　吾此生，用此剑，天下亦难逢敌手。

　　你若是同意了，就点点头，吾定会认真教你。”

　　她说完便停滞在那里，等待着得到一个已知又期待的答复。

　　哪管台下人沸反盈天呢，选秀大会的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

　　无论是墨言的粉丝心碎的声音，还是众人反对收妖族为徒的声音。

　　有人酸言酸语，有人激动不已。

　　如何呢？
　　谩骂，讥讽，不屑，委屈，不安，心碎，万般情绪在此回响。

　　可谁都无法更改墨言的决定。

　　玖歌甫一点头，墨言直接提着他带到了山头拜师。

　　最后敬完拜师茶，还没人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言山头很大，收徒却是头一回，她在自己洞府内开辟了一间新房给小狐狸住。

　　离她住的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喜欢什么，和我说，什么都可以，随你喜欢。”她道。

　　“那师傅，你可否演练一次霜雪剑法？”玖歌被她带到身前，他比她矮些，只能抬着头露出一双狐狸眼仰视着刚拜的师傅。

　　“好”

　　霜雪剑出鞘，一如既往，天降异象，雪落霜降，风华无双。

　　墨言的剑法精湛华丽，她并未使出全力，便足以引动天道万象。

　　绝世风华的美人每一次舞剑都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拟的。

　　一招一式，唯有墨言方可如游龙清影般使用这套剑法。

　　收招，合礼，墨言收剑入鞘。异象随之湮灭。

　　看着眼前意犹未尽的玖歌，墨言脸上也勾出一抹淡笑，“怎么样？厉害吧。想学吗？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傅了。”

　　她本打算摸摸还在呆呆的狐狸头顶，可想了一下，还是收回了罪恶的手，刚收的徒弟，唉。

　　玖歌却直接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放在了头顶狐耳相间处。

　　她轻轻揉一揉，耳尖便泛出红晕。

　　玖歌晃了晃脑袋，本能催促要躲开，喉间也涌上一丝凶唳。

　　可是，这是师傅，小狐狸最终只是呜咽了一声。

　　躲不开，就只好乖乖享受了，玖歌对此适应得非常快。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

　　如今，站在他的家门口，玖歌正准备着把集市上买来的衣服放回衣柜。

　　墨言忽而迈步向前，以手拦住他，嘴角挂上一抹笑容，抬手便摸向了小狐狸头顶。

　　玖歌耳朵已经被摸习惯了，他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停下，转过身，带着些疑惑的看向墨言。

　　墨言打开戒指，拿出了那一大堆衣服，眼里带着些笑意，缓缓说道，“我见你只挑白衣，嗯，这些衣服应该也很适合你，拿去吧。这可是我这个当师傅的第一次送礼物，希望符合你的心意。”

　　养一只小狐狸当徒弟，投喂小狐狸，蹂躏小狐狸，给小狐狸买买衣服，墨言觉得这当师傅的日子可真是快乐。

　　………就是教他学剑不快乐，眼睛痛。

　　——————

　　朔月之夜，月似弯钩。

　　夜幕下，看着眼前包围自己的黑衣人，玖歌唇角微勾。

　　翘着腿，他斜椅坐在树上，银丝上镶戴着流苏鬓饰，余下的发蜿蜒垂于胸口处，外披藏蓝至靛蓝渐变色大袖衫，内搭祥云纹月白交领长袍在白玉带束缚下紧紧贴住他劲瘦的腰身，修长的双腿上随意的搭着只比腕间羊脂玉镯更白的手。

　　他从树枝上跳下来，轻巧地踏在地上，身后长剑如流火出鞘。

　　一阵风卷着梅花香气，暗箭自身后穿袭而来，与此同时，前方同时几柄飞剑直指向他。

　　“踏云步。”

　　施展步伐，刹那之间，避开所有飞剑。

　　围攻之下，连一丝头发都未能割断。

　　掌声响起，黑袍人纷纷退至两侧，一人显现出来。

　　玖歌反手持剑与暗处鼓掌那人交战起来。

　　他的每一次出剑时剑招依旧保持着丝毫不错的角度，精准又优雅。

　　一年来，玖歌在弟子比试中，百战百胜，从未失败。
　　（墨言：→_→我徒弟是菜，不代表灵宫其他弟子就不是菜啊）

　　只是……

　　“既然你不愿展露全力，只用这般低下水平的剑法，那我便收下你这贱命罢。”

　　红色长发美男子的剑逼至玖歌面前，只差毫厘。

　　“剑尊徒弟就这？呵，不过如此。”玄黑锦鞋撵过月下枯枝，男子鬼魅的面容上绽放着嗜血的光芒，厚重的威压倾泻而下。

　　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量压倒在地。这不是人族的力量。

　　夜色萧萧，疏影煌煌，万籁俱寂之后，便是一波更加凶险的围攻。

　　“终于肯拿出真本事了么？”

　　玖歌抬起头，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斜着眼凝视他，银白狐耳自发尖一点点冒出，雪白的狐尾垂落在地。

　　他在最后终于使用起狐族的天赋神通来。

　　“你是谁？”他问。

　　“妖王，风涟。”

　　“来灵宫何事？”玖歌边打边退。

　　妖族各自为政，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王，在王之上还有妖帝，但最后一位女妖帝早在百年前就被封印在了锁妖塔。

　　自那之后，妖修群龙无首，被人修打压。

　　“当然是为了迎娶我那圣洁美丽的剑尊大人呀。”男子笑得肆意，声音忽然变得又黏又甜。

　　风涟长得不错，面型轮廓硬朗，五官却很柔和，剑眉星目，一双金眸镶嵌在脸上，使得得他整个人气质亦正亦邪起来。

　　不过，师傅绝对不会喜欢这样轻浮说话的男子。

　　？？？玖歌愣住，直挺挺站那不动了，一副被震惊的表情。

　　一道剑气直指心脉。

　　“啧”，男子手中剑直穿过幻影，晦暗的月光下，周围连空气都模糊起来。

　　“被他逃了”，他收起剑，抬头欣赏起今夜的月光，银白色月光穿过云层，丝绸般柔顺地洒落在地。

　　如此黯淡，如此忧愁。

　　“烦。”

　　今夜灵宫发现后山有不少妖魔潜入，众人跟随剑尊一同驱邪，可这些妖魔实在狡猾，脚底抹油，压根不和人打，只管逃跑。

　　见到墨言来了，这些妖魔甚至会向她脸上丢上一束玫瑰。

　　念在妖魔暂未出手伤人，灵宫众人没有下死手，只是消耗着耐心慢慢赶走这些妖魔。

　　可她竟然收到了玖歌玉牌传来的急救消息，那是当灵宫弟子周身遇到危险时才会发出的消息。

　　不好！

　　墨言顾不得余下弟子，她割破指尖，以血为誓 ，即刻画符传送至玖歌身边。

　　传送符亮起，墨言被传送到了玖歌方才卧的树枝上。

　　那群黑衣人还未走，中间的红发男子格外显眼。

　　她在空中缓缓浮现，没有人能忽视这位剑尊带来的压迫感。

　　霜雪剑在一瞬间冻结了方圆十里，黑衣人在遭到今夜第一次被灵力压倒在地后，又经历了一次被寒冰封冻。

　　雪花在空中降下，墨言也随之降落。

　　诡谲的是，红发男子并未被寒冰封冻。

　　他没离去，而是继续留在那里，并无战意。而且，……他激动的看上去好像要哭了～

　　“嗯？有趣。”墨言收起剑。

　　方才那一剑名为红莲炼狱，能够封冻千里，瞬间使一片青山变为雪山。只要她想，这些封冻黑衣人的冰便会裂开，生命就此逝去。

　　可风涟并未被冰封，这人体内就像是有一团火，阻隔了她凝结的冰。

　　“不错，报上名来吧。”墨言道。

　　她倒是不担心玖歌，九尾雪狐嘛，下雪的环境反而才是他的家。

　　“你，……，你不认识我了？”

　　“嗯，确实，我应该认识你吗？你是谁？来灵宫何事？为何要伤我徒弟。”墨言诚恳道。

　　风涟的表情瞬间狰狞，这话与玖歌的问题如出一辙。
　　啧，那狐妖是个麻烦。
　　他努力了很久，才终于见到墨言，被她用冰封冻时他也有所预料，可现在……。
　　墨言居然说，我应该认识你吗？

　　“我是风涟，请……，记住我。”男子十指攒紧，指甲渗入血肉也恍然不觉。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剑尊大人，还是一如当年的圣洁美丽。

　　周遭寂静的宛如一切都在嘲笑着他。

　　可他已宣誓永远向她献上忠诚。

　　卑微又如何？

　　他本就是她的一件物品。

　　在他卖身葬母那一日就是了。

　　风涟尽力咧开嘴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眼角溢出眼泪，他努力抬手擦去。

　　她不记得了……
　　她忘记了………
　　她压根就不在意……

　　可那又如何呢？
　　他想起那日墨言站在他和死后化为原型的母亲前，甜美又狡黠的笑着。

　　她干净的站在那，与整条街道格格不入。

　　在她身后的摊位上是狼妖叫卖着人类或者其他妖族尸体残肢，旁边是自以为聪明的老鼠精肆意扒窃着过往的行人，是兔子妖猥亵着抢夺来的小孩。

　　那炼狱一样的城市中，唯有她是干净而圣洁的。

　　除了他，竟然再没有人发现了这个干净的姑娘。

　　她笑着问他，“是否真的收到钱给母亲下葬，就卖身与她。”

　　他跪立在摊位上，脏兮兮的脸仰望着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子。他知道自己丑陋极了，一个小妾之子，犬妖之子，卑贱而丑陋的存在。

　　他怎么能肖想一位这么美丽的姑娘愿意赎买他呢？

　　“嗯，不错。”她眼睛眨眨，脸上的笑容是他往后余生熬过艰难险阻时唯一的动力，“你真是好可爱呀，小妖怪。”

　　“我听说这里的城主朝三暮四，娶了十八房小妾，还有无数个不知血脉来源的孩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真不愧是妖魔的第一大城啊。”她凑到耳前，热风吹过风涟的耳边，这声音很微弱，却是一道划过夜空的惊雷。

　　一个精致的绣囊抛在了他眼前。里面是些灵石，还有丹药，除此之外………，那是一本秘籍。

　　一本能够引起这条街所有妖魔争抢的秘籍。

　　洗髓丹，加上那本秘籍，他成功向自己的父亲复仇，灭尽了府内300余口。这令他身上传承的血脉再度得到提纯。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妖族迎来了一位新的王者。
　　可这位王者早已决定将他缩拥有的一切为他的神明献上。

　　这份回忆给了他无穷的勇气与力量，现在，他终于能风光的迎接自己的神明。

　　风涟抹去泪水，四肢伏地跪下，彻底向他的神明宣誓忠诚。

　　他跪了个空气。

　　他的属下正在慢慢解封的冰中，掙开双眼。有的部下眼部的冰已经完全解冻，嘴却还冻着，当然，解开了也不敢说。

　　空气沉默了许久，没有任何应答。

　　“大王？”下属们瑟瑟发抖中。

　　风涟站起身，藐视一切，又把下属给按土里了。

　　她走了…

　　和那天一样走了。

　　风涟想，他不会放弃的…
　　也许她当初只是以为自己是只犬妖，所以没有认出他来……
　　也许…
　　只要有一线希望，风涟便不会放弃。
　　或者说，就算没有任何希望，他也会努力创造一个机会来。

　　———————

　　墨言在发现红发男子顾影自怜似哭起来时就带着玖歌离开了。

　　压根没看后面风涟。

　　这人与她没关系，他要干什么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玖歌今晚可能受伤了。

　　他剑术本来就差，以后学剑都没自信了可怎么办。

　　玖歌受了点伤，身上很多处被风涟擦破了，还有一道红痕留在手腕上。

　　“师傅对不起，都怪我学艺不精，打不过那风涟。”玖歌委屈巴巴的，萌得墨言心都化了。

　　欺负她徒弟，墨言觉得自己没揍风涟很好了。

　　不过墨言对玖歌的实力有信心，这家伙只要不用剑法用起本命神通的话，风涟可打不破九尾狐的幻术。

　　虽然玖歌也很难打风涟，可他能跑啊。

　　（风涟：wc，双标）

　　“没事没事，师傅帮你还击回去了，摸摸，玖歌最棒了，今晚要好好休息啊。”她温柔的把玖歌扶到塌上，抚摸少年的银发。

　　玖歌伸出手腕，给她看自己受伤的红痕，“谢谢师傅，没关系哦，玖歌不痛的。”

　　墨言心疼的看着小狐狸的手，她很抱歉，今晚必须保护那些弟子的安全，灵宫的人们总是希冀着她的战力，她分身乏术。

　　“抱歉，玖歌。你的师傅不够称职，总是不能陪着你。”墨言很忙，灵宫永远有一大堆事需要她这个剑尊处理。但她总能挤出时间给她的小徒弟。

　　她的手轻搭上玖歌的伤口，一抹绿色的灵光闪烁着，将伤口愈合。

　　“没关系的，师傅。你现在陪着我就很好了。”玖歌温柔的笑着，他拉住墨言的手腕，依依不舍的目送她离开。

　　后山还有一大堆灵宫弟子需要她去处理。

　　长老们也会等着今夜发生之事的汇报。

　　墨言还有许多会议需要商议。

　　修真界的任何大事都会需要剑尊坐阵权衡。

　　人们需要剑尊，剑尊回应了所有人，才会显得那么冷。
　　可真正的她并非冷漠之人，而是温暖的。

　　眼前的人，是个大英雄，救过很多生命，无论种族与身份，她都一视同仁。

　　墨言单独教导玖歌的时间并不多，玖歌知道墨言其实有在内心吐槽自己的剑法，可每一次练剑结束，墨言也会心疼他，给他总结好下一次练剑的改进方向。

　　她是最好的师傅，最佳的英雄。

　　墨言会在结束灵宫带弟子进入秘境的任务后给他带上秘宝，在与人比武后教他如何观察对方的破绽，会偷偷观察他的喜好，送好吃的给他。

　　玖歌在很久以前就仰慕着这位剑尊，直到她亲自走下神坛，出现在他眼前，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自己徒弟。
　　他便知道，那感情会成长为他无法控制的怪兽。
　　他很庆幸，风涟失败了。
　　望着墨言离去的背影，玖歌摸摸刚才墨言的手碰过的地方，回味着她的温度。

　　墨言离开了，她去找灵宫那些仍留在后山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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