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要漫游奇境吗

　　“您终于来了！”
　　……

　　引力拖着仙君向下坠。

　　四周是翻滚涌动的黑暗，仙君双手高高举起挡在眼前，风呼啸地穿过指尖，触感冰凉而柔软。

　　门后的世界里没有时间的流逝，水珠滴滴答答地在桶装的岩壁间跳跃，发出清脆的欢笑，齐声播报时间。

　　“第九百九十九！”

　　“一万！”

　　“两万三千一百！”

　　直到数完三万个数，水珠欢快的童音方才停下，只剩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围在仙君耳边转悠。

　　红木门下的兔子洞狭长空旷，于是重物砸落的动静也就格外明显。

　　啪——

　　仙君摔在蘑菇伞帽上，手肘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下陷进柔软的菌肉中。

　　荧蓝的水波纹在土壁间流淌，蘑菇伞帽像是迪厅里闪光镜球，引诱万物为它驻足。身旁深黑色的土壁中蠕动着粗大的根茎，带动菌柄缓慢下移。

　　仙君把自己从蘑菇里拔出来，尽力偏头向下看去。

　　散落的黑色长发与下方无际深渊融为一体，山楂花无意识地挂在上面，像是因时间停滞而悬留在了空中。

　　蘑菇是绝佳的休憩地，和冬日清晨的被窝一样舒适温暖，还带着一旁不知是什么植物根茎潮湿的香气。

　　仙君的视线从伞帽移向洞口，那里的的木门已经消失，兔子洞正为了迎接下位客人做出准备。

　　那些客人比在重影山间住了万年之久的，清心寡欲的仙君更需要事宜休憩的场所。

　　仙君再次低头，右手轻轻托起伞帽的边缘揉搓起来，蘑菇亲昵地蹭他的掌心，像只打呼噜的幼兽，倚着主人撒娇。

　　悬浮在空中的水珠也跟着跳跃，在最后一拍落下时尽数下坠，夏季暴雨般砸在仙君身上。

　　仙君沉默地望着上方，身体顺着伞帽往下滑，白色的外袍被水黏在伞帽上，露出里面晴水绿的内衬，再次向下坠的时候，就像颗打湿望天树果实，软塌塌地朝洞底砸去。

　　哗——

　　一片白光之中，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减缓了，彩色玻璃在仙君背后碎裂，如同被惊飞的蝴蝶，翅膀盛着被渲染出各种颜色的光线。

　　……

　　斑斓的光线一点点拉长，最终穿过仙君的身体，落到糜江眼中。

　　“看！”

　　“真是有意思的事，不是吗？” 糜江一脚踩翻椅背，蹬在软垫上的那只脚则顺着椅子倾斜的方向跨步，“这和下雨几乎不存在区别，都是哗地就落下了。”

　　糜江脚步轻快，顺势往前跑了几步，随后轻巧转过身，抬手去够天上的云，后退追了几步，脚下突然一滑，身体向后倒去。

　　“欸——？！”

　　他重心前移，右臂在空中画了几圈，朝左跳了几步才没至于摔倒。糜江躬身去看脚底，视线沿着水绿色的布料，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白如冷玉的手，从玻璃下方钻出来。

　　仙君抬首睁眼，目光恰巧与糜江惊讶放大的瞳孔相撞。

　　【您好，先生。】仙君寒暄道。

　　“您好！我是说日安，我等候多时的客人——我心爱的朋友！” 糜江冲他露出个明媚的笑脸，抬手握住仙君，把他从地上拽出来。

　　仙君借力站起身，拍拍衣摆，又去择发丝上的花朵，直到确认仪态无误才回道：【日安。】

　　糜江点点头，又凑过去拉他横在腹前的小臂，热情地招手，示意他跟上来：“终于等到您了！”

　　语毕，糜江五指收紧，身体微微下蹲，小腿在地上猛地一蹬，堪堪抓住了桌布的一角。

　　长桌叮叮咚咚地随着彩虹玻璃高台摇晃的方向飞出去，玫瑰花铺就的桌布扬起水波般地弧度，巨大的拉力拖着糜江以及糜江拽着的仙君脚尖离地，直直冲向玻璃围栏边缘。

　　然而预料中的失重感并未传来，仙君从糜江身后探出头，只见飞桌穿过高台边缘后，又从另一面穿高台，继续向前飞。

　　糜江回头对仙君露出小孩子炫耀秘密基地一样的笑容，呸呸赶走唇角边奶茶色的发丝，道：“您打算停下了吗？”

　　【随意。】仙君对停止或继续没有任何看法。

　　“这样啊……那费斯！” 少年面向长桌上一只白釉金丝茶壶大喊，“帮帮忙，让它停下来！”

　　茶壶的盖子被顶开，从里面冒出一簇棕黑干枯的头发，接着是一双被下耷的眼皮挡住而显得和蔼的三角眼，和宽厚的紫嘴唇。

　　这样造型的头颅令仙君倍感新奇，忍不住抬手扯开前方少年的蓝白校服衣摆，想要看得更仔细：

　　茶壶里的头颅彻底冒出来，他长大嘴巴，两腮呼吸似的鼓动着，从中吐出一只黝黑的脚，随后这只脚越长越大，从一开始的婴儿足长成了蒲扇叶大小。

　　费斯高高跃起，直到整颗身体穿过浅薄的云层才落下，不出所料地砸碎了茶壶，把桌子直接钉死在了平台上。

　　拜他所赐，这场荒诞重复的剧幕终于停止，大家都落回了实地。

　　平台上，只剩下白瓷餐盘和银质刀叉水花般四处飞溅，成为了一朵绽放的花。

　　糜江感叹地“哇”唤回仙君，他也跟着看向餐桌，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糜江的眼睛。

　　像是秋季的晚霞，但橙色与红色之间又是泾渭分明的。

　　“我本来是想快点跑到留声机那边给您做面包的，”糜江解释，“但好像太快了点。”

　　简直是在飞了。

　　“等等，糜江，这位是……？” 顺道滑出果酱的飞鱼拨开鳃边的刀叉，问道。

　　费斯大吼：“蠢货！那当然是糜江的朋友！”

　　“糜江的朋友是谁？”

　　“当然，当然是……朋友啦？？”

　　飞鱼说完觉得有些奇怪，顺口报出串莫名其妙的名字，随后总结道：
　　“总之，你，我，它。”

　　找到新茶壶钻进去的费斯不满地蹦了两下，从长桌上滚下来，决绝地像是跳楼，白瓷再次碎开，诚恳的男人头真诚发问：“你到底是谁？”

　　然而不等回应，费斯又把脚收回嘴里：“哦哦！你们好！嘿！我们的茶会又添新人了！”

　　飞鱼赞同：“真是蓬荜生辉？是不是？呵呵。”

　　“金碧辉煌！”

　　飞鱼逮到机会，扑腾起胸鳍，腮边吐出点红色泡沫：“你才是蠢货，没有任何生物会这么说！”

　　这个茶话会很久没有新人加入了，枯燥重复的环节令原本的参与者们精疲力尽，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陌生的存在，他们当然有竭尽全力地烘托迎新氛围。

　　尤其是飞鱼。它支使长成刀叉模样的甲虫把它腮里的酱挖干净，侧着身子倚在方糖杯壁上，啪嗒啪嗒地扑动胸鳍。

　　糜江见状压低嗓音介绍：“它想要飞给您看，那算它压箱底的绝技。”

　　飞鱼自从上了玻璃塔就再没有飞过，每天干巴巴躺在桌上，等待谁递来把沾了果冻的汤匙喂进嘴里。

　　现在它的鱼胆已经成樱桃荔枝味了。

　　银白的胸鳍在光芒下扇动，融化的吉利丁片随之跳动，但飞鱼的身体距离起飞还缺一阵风。

　　幸好奇境的机遇总是来的恰到好处。

　　粉色宽尖嘴的鹈鹕张开大口，擦着仙君的脚斜穿过玻璃砖，精准卡住费斯的头颅……身体，高呼一声：“三分！！”

　　仙君松开衣摆，低头看看玻璃，又把视线落到鹈鹕身上：【……】

　　原谅他见识短浅，但筐子主动吞篮的确实很少见，尤其是在动物园之外的地方。

　　那只速度堪比游隼的“及时风”鹈鹕志得意满，优雅地抬爪踩住身边打着旋的绒布椅，用嘴衔起费斯细致擦拭。

　　粘稠的液体吹得到处都是，发出“啪啦啪啦”的水声，附着在玻璃或桌椅的腿上，缓缓向下滑落，只有飞鱼猛扇胸鳍的声音能与之相适。

　　糜江顺手接住在长桌边缘打旋的瓶子，递给仙君：“您要尝尝卡卡酱吗？它们的浆液是极为难得的……听说吃了就可得永生。”

　　空中飞鱼划出银色的弧度，空气中甜蜜糜烂的浆果味道弥漫，仙君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不再运转的留声机“叮”的一声吐出唱片，糜江单手拦住转飞的唱片，随意抽了把黄油刀，转头对仙君道：“我的朋友，帮忙把盖子打开，怎么样？”

　　仙君照做，玫红色的卡卡酱在唱片泛白的纹路上涂抹均匀，拿起时不会滑到地上，也不会黏住手指。

　　【多谢。】仙君一口咬下去。

　　“别客气，朋友。”

　　卡卡酱有着麦芽糖黏糊坚韧的口感，入口后即会慢慢融化，温柔地包裹住舌头，抚过牙齿。随后莓果香气会在三秒内炸开，充斥整个口腔乃至鼻腔，搭配唱片的纹路，虫胶的涩味，清脆的口感……

　　“味道怎么样？” 糜江再次跳上桌子，伸手去够飞鱼。

　　仙君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少年踮起的脚尖，不断咀嚼唱片。

　　唱片完全消失在白雾之后，仙君反手把果酱瓶子倒过来，又去拨弄唱针，重复几次，最后干脆把瓶子倒扣在留声机上，发出啪的一声。

　　仙君掀起眼睫看向糜江，后者仍然在捞天上的飞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仙君握着瓶子的手腕又是一抖，瓶身磕在桌角，鹈鹕和鹈鹕嘴里的费斯都吓了一跳，大嘴猛地张开，费斯就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抱歉，” 糜江眼含歉疚，错开仙君直直落在他的视线，“唱片和卡卡酱都没有了。”

　　仙君收回目光，对糜江摇摇头，沉默片刻后，抬起胳膊放到糜江嘴边，褪下袖子：
　　【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