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想把天使咬一口

　　月明星稀

　　放学，我照常拎着书包回家。在楼梯口撞见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嘴唇微张，满脸酡红。平日里那副人模狗样的衣冠楚楚早不知丢哪儿去了，白衬衫揉得皱巴巴，领口扣子崩开两颗，领带像条死蛇耷拉在胸前。

　　我只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邹秉魁喝成这德性不是头一回，只是以往那些丑态都关在家里，从不外露。今天大概是灌多了黄汤，彻底没了分寸。

　　我没打算理他，径直往楼上走。

　　不料背对着他上楼时，他突然伸脚猛蹬过来！我反应快，侧身躲开，鞋底堪堪擦过楼梯转角的水泥棱角。

　　再抬眼时，他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身体不稳地晃了两下，朝旁边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堵在楼梯口破口大骂：“呸！小兔崽子！看见你……你老子……不知道扶一把？你他妈的……”

　　字眼在他舌头上打滚，我勉强听清个大概。他现在活像条鼓着眼睛的灯笼鱼，双目充血肿胀，血丝爬满了浑浊的眼球，咧开的嘴里粘着五颜六色的食物残渣，粗重的喘息带着浓烈的酸腐酒臭。闷热的空气里，汗臭和劣质酒精味混成一团，熏得人反胃。我烦躁地皱紧眉，恰好对上他那双肿胀充血的眼睛。

　　冷白的楼道灯光打在他脸上，那对肿胀浑浊的眼球死死锁定了我。

　　脊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根本来不及多想，我甩手扔掉书包，拔腿就往家里冲！

　　“咚！咚咚！咚咚咚！”木质的房门被狂暴的力道捶打着，撞击声混合着男人粗野的谩骂在狭窄的楼道里炸响。

　　门板在剧烈颤抖，抵着门的我也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早年邹秉魁为了防止我躲房里锁门，就把家里所有房门的锁芯都拆了。现在我家房门只剩个光秃秃的把手孔洞。

　　喉咙干得发紧，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这震颤的门板勒得生疼。我死死用后背抵住门，心脏狂跳，生怕门外那头醉醺醺的野兽破门而入。

　　几分钟后，捶打声和谩骂突然停了。我丝毫不敢放松，屏住呼吸，全身绷紧，耳朵极力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我拿不准邹秉魁是暂时累瘫了，还是憋着坏水，等我松懈的瞬间撞门。

　　死寂只维持了几秒。

　　门外猛地传来一声更沉重的闷响，像是重物砸在□□上的声音！我下意识用尽全力顶住门！但随即惊觉不对……门板没再震动，那声音的来源和质感……截然不同！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忍不住凑近那个空洞，向外窥视。

　　孔洞视野极小，仅容一线。我却清晰地看到了我哥！他无力地软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渗出一道刺目的血线，牙关紧咬，硬是把痛呼咽了回去——他不想让我知道！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血液都凝固了。什么恐惧、什么后果，全被抛到九霄云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炸开：我得出去！我不能看着我哥被他活活打死！

　　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一个从小营养不良、瘦得像根竹竿的半大少年，竟赤手空拳就拉开了门栓冲了出去，妄图对抗一个醉酒的成年练家子。也许是被愤怒和心疼烧昏了头，也许是害怕邹秉魁的拳头真的会把我哥打碎，再也拼不回来。我没见过我哥打架，我不敢赌。

　　我被激怒，朝着邹秉魁的腰腹就是狠狠一拳！指骨撞击的瞬间，痛得仿佛要裂开。邹秉魁只是向后踉跄了两步，痛吸了口气，随即暴怒，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砸在我脸上！剧痛袭来，半边脸火辣辣地麻木，嘴里瞬间弥漫开铁锈味。趁我眼前发黑，他转身又要扑向靠在墙边、正颤抖着掏出手机报警的我哥！

　　“操！”我低吼一声，忍着眩晕扑上去，从后面死死抱住邹秉魁粗壮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后拖！他见状，凶猛地用手肘向后猛击我的肋骨和腹部！每一次撞击都痛得我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但我不能松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给我哥争取时间的方法！我一边死死箍住他，一边用最恶毒、最能激怒醉鬼的话辱骂他……

　　我哥报完警，也冲上来帮我拉扯。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我们的反抗显得那么徒劳。邹秉魁像头发狂的公牛，挣扎的力道大得吓人。混乱中，拳头、肘击、膝盖像雨点般落在我身上。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像塞了个破风箱，浓重的血腥味堵在喉咙口，恶心得想吐。我知道自己现在肯定狼狈得像条狗。

　　意识模糊间，感觉我哥的手伸过来想把我从邹秉魁身上拉开，声音嘶哑地命令我松手。我不肯！反而抱得更紧！我怕稍一松懈，这老畜生就会调转枪头去对付我哥！尽管邹秉魁自己也挨了不少下，动作开始有些踉跄。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水底。模糊中，听到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一群人冲上来，强行把我和邹秉魁分了开来。世界在我眼前剧烈摇晃、旋转，大概是有人把我抬了起来。我猜自己应该是躺在了担架上。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让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恐慌莫名袭来，我下意识朝空中胡乱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抓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喘，像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挣动。

　　直到一只温热、熟悉、带着薄茧的手，坚定地握住了我冰冷颤抖的手。那股暖意瞬间穿透皮肉，直抵心脏深处翻腾的惊涛骇浪。

　　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毫无疑问，是哥哥的手。

　　在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刻，我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竟不是遗憾没能亲眼看着邹秉魁被警察铐走，而是确认了哥哥的气息就在身边后，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安心。

　　妈的，我真是爱惨了我哥。这念头差点把自己都感动吐了。

　　意识如同沉重的石块，沉入冰冷的海底，周遭的一切喧嚣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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