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延毕的“废物”
石仰宇办公室里那句冰冷的“往上爬”,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方梦寻尘封十年的记忆匣子。那里面,不只有锥心的痛,还有被她刻意遗忘的、最初的光。
十年前,方梦寻本科毕业前夕。
理想与现实的碰撞,首先爆发在家庭内部。
“红圈所律师?说得好听!整天对客户点头哈腰,哪有半点体面!”母亲的声音尖利,穿透电话听筒,也刺痛着方梦寻的耳膜。
从内地小城赶来的父母,无法理解女儿放弃“光宗耀祖”的公务员坦途,非要扎进一个他们眼中毫无保障的行业。沟通无效之下,焦虑的父母开始疯狂寻找女儿“叛逆”的根源。很快,一个消息让他们如获至宝又怒火中烧——女儿那个男朋友,延毕了。
所有的失望瞬间有了清晰的靶心。
石仰宇刚结束一轮代码调试,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信科实验楼,就被一对面色不善的中年夫妇堵在了门口。
“你就是石仰宇?”方母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向他,将他洗得快掉色的格子衫和眼底的疲惫尽收眼底,语气刻薄,“就是你,撺掇梦寻不去考公,非要去做那个没名没分的律师?”
石仰宇一怔,维持着礼貌:“阿姨,您误会了,梦寻她……”
“误会?”方父猛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自己没本事按时毕业,成了留级生,还想拖着我们家梦寻一起下水?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北大法学院!以后是要当官的!不是跟你这种穷小子瞎胡闹的!”
“一个延毕的废物,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敢高攀?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吗?”
“离我女儿远点!别挡着她往上爬!”
“废物”、“留级生”、“穷小子”、“往上爬”……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捅进少年最敏感的自尊心,还残忍地搅动。石仰宇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攥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所有辩驳的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羞辱碾的粉碎。
夜晚,宿舍楼下。
“我爸妈是不是找你了?”方梦寻根本没意识到她父母说得有多难听,此刻她只想着还没完成的尽调报告,语气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不自觉的烦躁,“他们的话你别放心上,老人家的观念改不了,就希望我稳定。”
石仰宇看着她,眼底是未散的屈辱和一片通红。“别放心上?”他声音沙哑,“方梦寻,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活该被骂成废物、没出息的穷鬼?”
方梦寻正被明天必须交稿的报告压得喘不过气,忍不住抱怨:“仰宇,我现在真的很忙!银兆合伙人对实习生的留用评价环节就在下周,这份报告关乎我能不能留下!是,他们是说得难听了点,可如果你能顺利毕业,我们本来可以一起规划未来,不会有这些破事!”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他死死盯着她,像要看进她灵魂深处,“怪我延毕,拖累了你金光闪闪的未来,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梦寻的耐心告罄,周围投来的目光更让她窘迫,“可你导师当初不是提醒过你选题风险?你家里条件不好,难道不该求稳为先吗?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固执?”
“固执?”这个词彻底点燃了石仰宇,他猛地提高音量,“对!我固执!我穷我就不配有理想、不配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我就该趴在地上摇尾乞怜,只为了符合你们家‘出人头地’的标准,是吗?”
“你小声点!”方梦寻又急又气,“你能不能成熟点?看看现实!”
“现实就是我高攀不起你方大律师!”他眼底最后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嘲讽,“我明白了,你和你爸妈一样,眼里只有利弊,没有感情。行,我不耽误你——”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
“往上爬了!”
说完,他决绝转身,身影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方梦寻气得浑身发颤,但报告的deadline像鞭子一样抽着她,她跺了跺脚,转身冲回宿舍楼。“等他冷静下来再说。”她当时这样想。
第二天,她收到了石仰宇的微信,只有三个字:
“分手吧。”
她慌了,疯狂打电话,却只得到关机的提示。从他室友那里,她得知他连夜搬走了,应该是回老家了。同时,她也知道了父母那天的辱骂有多么不堪入耳,还围观者众多。
她发的所有道歉短信都石沉大海。
紧接着,银兆的紧急出差任务砸了下来,她像陀螺一样被抽往另一个城市。两个月后,她拿着银兆的offer回到北京,毕业季已接近尾声。而他的号码,已成空号。
她得到了梦想的入场券,却弄丢了那个曾把她放在心尖上的少年。
回忆的甜与苦,在此刻交织。
就在一年前的一个傍晚,同样的宿舍楼下,他红着脸,用蜡烛笨拙地摆出她的名字,在烛光和一众朋友的起哄声中,喊出“我喜欢你”。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日里冷峻的信科男,露出那样紧张又赤诚的模样。
后来的一年,校园里到处留下他们一起的足迹。每天早上他准时推着自行车等在宿舍楼下,载她穿过燕园各个角落。他们一起在图书馆上自习,去五四操场跑步,在未名湖边的石凳上看星星。关于未来,关于理想,无话不说。他们最喜欢一起去康博思排鸡腿饭,因为那里藏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故事。
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猛地将方梦寻从回忆的漩涡中拽出。
是石仰宇的助理,语气礼貌却不容拒绝:“方律师,石总对修改后的方案还有意见,请您下午单独来公司一趟。”
看来债主还未罢休。
而她已经有疲惫和退缩之心了。
下午,仰宇科技,方梦寻再次叩响那扇总裁办公室大门。
“进!”
听见石仰宇声音的同时,门内传来一个年轻女性轻快娇俏的笑声。
方梦寻推门而入,只见石仰宇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慵懒地靠在会客区的沙发上。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年轻女孩紧挨着他坐着,正亲昵地侧身跟他说话,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女孩妆容精致,笑容明媚,浑身散发着一种被宠溺、无忧无虑的气息。
石仰宇的唇角甚至挂着一丝罕见的、温和的弧度。这一幕,比任何直接的怒骂都更刺眼。
方梦寻的脚步僵在门口。
“石总。”她出声,声音干涩。
石仰宇仿佛才注意到她,抬眸看来,脸上的那点温和瞬间消散,恢复成一贯的冷漠。“方律师,坐。”他语气平淡,完全没有要介绍那位女孩的意思。
女孩也好奇地看过来,目光在方梦寻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优越感。
“方案我看了,”石仰宇开口,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却锐利地注视着方梦寻,“关于投资人一票否决权的限制条款,还是太保守。我要的是绝对主动权,不是这种隔靴搔痒的玩意儿。”
“石总,条款设计需要统筹考虑法律框架和商业安排,过度限制投资人权利会引发风险……”方梦寻试图专业解释。
“风险?”石仰宇打断她,忽然倾身,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颗饱满的车厘子,无比自然地递到身边女孩的嘴边。女孩娇笑着张嘴接过。他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方梦寻,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嘲讽:“方律师,你是我的律师,还是投资人的卧底?如果你连为客户争取最大利益的魄力都没有,银兆的品牌溢价,体现在哪里?”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扎得人生疼。那女孩配合地发出轻笑声,目光里的优越感更明显了。
方梦寻的攥紧手指,用尽全部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她看着他那副刻意展示的亲密,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羞辱,十年来积压的愧疚、连日来的疲惫失眠、以及眼前这幕带来的尖锐刺痛,几乎要将她的冷静全部撕碎。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绷紧却清晰:“石总,我的职责是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为您规避风险、争取权益,而不是协助您进行一场可能满盘皆输的豪赌。如果您坚持,我会在工作底稿中完整记录您的决策风险,并提交律所留档。”
办公室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石仰宇眯起眼,审视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强压着情绪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立刻起身接听。
“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脸色凝重,抓起西装外套就大步向外走,完全无视了房间里的两个女人。
经过方梦寻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冰冷的嘲讽:“方律师果然一如既往地……恪尽职守!”
门“砰”地一声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方梦寻和那个同样被晾下的女孩。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住,显得有些无措和尴尬。
方梦寻站起身,没有看那个女孩一眼,挺直脊背,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走了出去。
坐回自己的车里,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她靠在方向盘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几分钟后,她拿起手机,拨给了魏荣,声音平静却坚定:
“魏律师,仰宇科技的项目,请您另派一位资深律师接手吧。我后续可能无法很好地服务这个客户……是的,我个人原因。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她终于决定躲开他。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