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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画廊
意识如同沉船,从漆黑的深海中缓缓上浮。
许妗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她一阵眩晕。松节油浓烈到刺鼻的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混杂着老木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她不是在顶楼画室。
记忆出现了断层。她只记得封连月来了,站在逆光里,身影颀长……然后呢?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再醒来,已置身于此。
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昏暗长廊。
两侧高大的墙壁上,密集地悬挂着一幅幅油画。画框样式古朴繁复,大多积着薄灰。头顶是老旧的水晶吊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昏黄不定,将画中人物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仿佛在墙上无声地舞蹈。
“你…你没事吧……”一个略带紧张和担忧的少年声音从身旁传来。
许妗循声望去,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清澈的男生正蹲在她旁边,脸上写满了不安。但几乎在看清环境的同时,许妗的后颈寒毛瞬间立起。
除了这少年,还有一道视线!
一道黏腻、冰冷、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不知源自何处,如同无形的蛛丝,缠绕在她身上,让她从心底泛起恶心。她猛地环顾四周,长廊幽深,光影斑驳,除了她和少年,空无一人。
“这是哪儿?”许妗压下心悸,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了……”少年搓着手臂,似乎也有些冷,“感觉好诡异。”
许妗撑着手臂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最近的几幅画。作为画家,她对画面的感知力远超常人。她的视线很快被斜前方一幅肖像吸引。
画中是一位身穿藏蓝色复古礼服的少女,她手持一把精致的舞扇,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画得极为传神,瞳孔黝黑,正炯炯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画外的许妗。
这幅画的年代显然久远,保护用的清漆层早已开裂剥落,使得整体色彩发黄发灰,略显失衡。但诡异的是,唯独那双眼睛……色泽鲜明,眼白部分甚至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过于新鲜的幽蓝光泽,仿佛刚刚完成不久。
“这幅画……”许妗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心中的违和感与警觉升至顶点。
“姐姐我们快走吧!”旁边的少年突然打了个剧烈的寒战,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它、它要来了!”
他以一种近乎逃命的、爆发的速度,猛地抓住许妗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诶…等等!”
许妗被拽得一个趔趄,几乎是被拖着向前冲去。就在她身体失衡转头的那一刹那——
她惊恐地看到,画中那个只露出双眼的少女,她的眼球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朝着他们奔跑的方向转动!
仿佛活物!
怪不得一直觉得诡异!那根本不是颜料,那是……某种活着的东西!
“那是什么…”许妗失声叫道。
话音未落,他们身旁的墙壁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石灰簌簌落下。墙面如同水波般荡漾,紧接着,一张巨大的、色彩鲜艳的陶瓷面具从中缓缓浮现。
面具一半是丰腴含笑、唇红齿白的妇人面孔,另一半却是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恶鬼。它悬浮在半空,发出咯咯的、瓷器碰撞般的笑声。见许妗望向它,那恶鬼的一半嘴角猛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极端诡异的笑容。
“终于等到你了,第五号玩家。”两个截然不同的声调重叠在一起,一个柔媚,一个嘶哑,共同组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音节,
“欢迎来到——谎言画廊。”
“这是什么地方?”许妗强迫自己镇定,迎上那诡异的目光。她注意到身旁紧紧抓着她手臂的少年正在微微发抖,她反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冷静。
“这里是‘谎言画廊’副本哦~”面具欢快地在空中旋转了一圈,那半张美人面朝向他们,“通关条件很简单:找到画廊中‘唯一真实’的作品,并在它面前说出其真实的画意。”
它顿了顿,恶鬼的那一面猛地凑近,几乎贴到许妗脸上,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成功,则可以离开副本哦~失败嘛……惩罚就是:灵魂被囚禁在画中,成为这里永恒展览的一部分哦~桀桀桀……”
仿佛是为了印证它的话,长廊深处,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许妗和少年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远处,一个男人正疯狂地后退,脸上扭曲着极致的恐惧。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猛地被拽向墙壁上的一幅年轻女子肖像画!画中,原本优雅端坐的女子竟然伸出了一条苍白浮肿的手臂,死死攫住了他!
男人的身体在接触画布的瞬间,就像一幅被抹平的油画,迅速变得扁平、褪色、失去立体感。他的挣扎、他的尖叫,最终都凝固成了画作的一部分——那幅宁静奢华背景的角落,多了一个正在无声尖叫、扭曲奔跑的模糊人影。
而画中原本的那个女子……不见了。
“那…那是…?”许妗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她二十多年来的认知。
“那是三号玩家……”身边的少年看着那幅“新作品”,呆呆地说道,脸色惨白如纸。
“桀桀桀,猜到了假的画,可是会被拖进画里‘替换’出来的哦~”陶瓷面具在空中愉悦地晃动着,“当然喽,画里的‘家伙’……也会被放出来呢~~”
它意味深长地最后盯了许妗一眼,随即,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猛地从空中坠落。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长廊中疯狂回荡,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
死里逃生的恐惧暂时压下后,少年的话匣子仿佛被打开了开关。
“我叫程林煜!工程的程,双木林,火日立的煜!这已经是我第三个副本了!”
他语速飞快,一边紧张地瞟着四周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画,一边尽可能简洁地解释,
“我们都是突然被拉进来的!毫无预兆!之前还有三个人,说去前面探路,一直没回来!我的第六感特别准,告诉我原地等待更安全,然后就等到你了,姐!”
许妗脑子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一切,还想再问些细节,却猛地闭上了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怎么了姐姐?”程林煜立刻察觉了她的异常。
“闭嘴,”许妗的声音压得极低,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它们……‘看’得更频繁了。”
“!”程林煜猛地噤声,冷汗瞬间浸湿后背。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扫视两侧。
果然!那些油画里的人物——无论是端庄的绅士、忧郁的少女、还是天真的孩童——他们的眼球,都在极其缓慢地、近乎同步地转动着,直到将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他们两人身上。
被无数画中“人”凝视的毛骨悚然感,足以让任何人崩溃。
“怎…怎么办……姐姐……”程林煜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几乎不敢动弹。
许妗的心脏也在疯狂跳动,但她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浓烈的松节油气味似乎也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她画家的本能开始强行接管恐惧,进行分析:
“别直视它们的眼睛……会引起更强的‘注意’。”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异常冷静的分析力,“但可以用余光观察。你看,它们转动的速度和‘情绪’不一样。”
她快速而隐蔽地示意:“左边第三幅,那个持杖的绅士肖像,眼球转得最快,恶意几乎要溢出画布了。我们离它远点。右边那副睡觉的年轻人,几乎没动,相对‘安全’。”
“姐、姐姐……你怎么知道的?”程林煜又怕又好奇。
“色彩和笔触……”许妗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一幅幅画作,“充满恶意和‘活性’的画,它们的‘情绪’会通过不协调的色块、扭曲躁动的线条表现出来。相信我,往前走,总比呆在原地成为所有画的靶子强。”
她不敢保证前路是否更安全,但停滞无疑是等死。而且这条走廊似乎只有一个方向,之前探路的人一去不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祥预兆。还有那个面具所说的“画里的家伙会被放出来”……
“嗯!!我的第六感也这么认为!往前走!”程林煜忙不迭地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跟上许妗谨慎迈出的步伐。
……
短暂的寂静,除了那些黏在身上的视线让程林煜试图用说话驱散恐惧。
“姐姐,诶!你慢点…..”
“姐姐你等等我嘛!”
“姐姐你叫什么呀,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姐吧!”
“许妗。许久的许,女今妗。”许妗大部分注意力仍在观察环境上,回答简洁。
“哇塞,妗姐姐你名字真好听!我叫程林煜,工程的程,我妈妈姓林,木木林那个……你可以叫我小煜!”他的语气努力装得轻快。
许妗这一刻倒真有些佩服这少年的神经了,在这种地方还能试图聊天。但他的少许热闹,确实稍稍冲淡了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氛围。
他们继续深入,长廊仿佛没有尽头。许妗注意到,画作的分布不再像入口处那般密集,大概每隔十米才有一幅。但取而代之的是,这些画的尺寸明显更大,画框也更加华丽厚重,带来的压迫感有增无减。
“妗姐姐你能从这些画里看出来什么吗?”程林煜小声问。
“我觉得我们走得越远,画布就越新,保存得越好。”许妗凝神观察,“而且你发现了吗?最开始区域的画像几乎都是少男少女,但现在两边的画像,主人公看起来都是步入中年,甚至更年长的人。”
“哇,妗姐姐你观察的好细!你是画家吗?怪不得这么漂亮气质这么好!”程林煜由衷赞叹。
许妗有些忍俊不禁,但立刻压下笑意,沉声道:“不要大意,危险从未解除。”
“知道啦!”程林煜见许妗神色依旧警惕地巡视前方,也不由自主地更加仔细打量起旁边的油画来。
确实如妗姐姐所说,画中人的年龄在增长。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右前方一幅等人高的油画,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画布上是一位极其美丽温婉的妇人,年龄约莫四十岁,粽红色的长卷发自然垂落肩头。她穿着优雅的长裙,怀中抱着一个裹在精致襁褓里的婴孩,正低垂着眼眸,望着孩子露出无比温柔和蔼的微笑。她上扬的、含着笑意的眼角下,一颗小巧的、颜色偏深的泪痣,清晰无比。
那颗泪痣……和他记忆深处,照片上母亲脸上的那一颗,一模一样。
“妈妈……?”程林煜失神地喃喃,眼眶瞬间红了。巨大的震惊和突如其来的思念冲垮了警惕,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痴痴地向前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画中母亲温柔的脸庞。
眼看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画布——
“危险!”
许妗余光瞥见,魂飞魄散!她一个疾冲,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程林煜的手臂!
“啊!”程林煜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火辣辣地疼。他茫然又委屈地抬头:“妗姐姐你……”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幅画上,声音戛然而止,转化为一声极度惊恐的倒抽冷气,随即扶住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
哪里还有什么温柔美妇和可爱婴孩!
画布上呈现的,是一个面容恐怖、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女人!她双眼空洞,流淌下粘稠的、发黑的鲜血,遍布在那沟壑纵横、狰狞可怖的脸上。她的嘴角以一个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弧度,极端诡异地上翘着,形成一个怨毒的笑容。而她怀中抱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婴孩,而是一个面容青紫、浑身肿胀、爬满了白色蛆虫的死胎!
那死胎一只眼睛腐烂成了黑洞,另一只眼睛却圆睁着,直勾勾地“看”着画外呕吐不止的程林煜。
“我去!!!!”
程林煜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到许妗身后,死死抓住她的衣角,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许妗也是心有余悸,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强作镇定地拍了拍程林煜的肩,“跟紧我,只看地面和前方。”
“妗姐姐,你不怕吗……”程林煜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这下彻底老实了,半闭着眼不敢再看任何一幅画。
“怕呀,怎么不怕呢。”许妗深吸一口气,继续谨慎地向前移动。
但经过这番惊魂,她心中的推测逐渐清晰起来:这些画具有强大的精神影响力和致幻能力,会窥探人心,映出观者内心最渴望或最恐惧的事物,诱使或逼迫人触碰。而一旦触碰,恐怕就会像那个三号玩家一样,被拖入画中“替换”,而画中原有的“东西”则会被释放到这条长廊里……
那个三号玩家进入了一幅女子肖像画,被困其中,而画中的女子……不见了。
那个被释放的“少女”,现在在哪里?
它……还在这条长廊里游荡吗?
这个念头让许妗的血液几乎都要冻结。她握紧了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痛感保持绝对清醒。
必须尽快找到那幅“唯一真实”的作品。
否则,下一个成为“展览品”的,可能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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