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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探
蔡蘅刚把行囊放进账房,晨光就落在案上。门外脚步声近……
她转身见青衫男子捧账册进来,指尖沾着浅褐香粉,笑音温和:“新来的蔡管事?我是聿宴岫,同管这香库。”
“见过聿公子。”蔡蘅垂手,袖口攥着母亲的刻香木,鼻间漫进他身上的梨木墨香,清浅不冲鼻。
聿宴岫把账册放案上,擦去指尖香粉:“辰时核库碾香,酉时送完贵人的香。你认不全香材,我带你去认?”
“劳烦公子。”跟着进香库,架子上的香材按温凉分类,玉衡指最上层瓷罐:“西域安息香,温性,碾安神香正好,就是量少,领用得记清数。”
蔡蘅点头,目光扫过角落暗格——铜锁没多少灰,该是常有人开。“那暗格放什么?”她装着好奇问。
“陈年受潮的香材,没处理,不用管。”
宴岫转开话,指碾槽,
“今日碾三炉安神香,单子在案上,沉香三钱、檀香二钱,碾细些,夫人怕呛。”
等他走了,蔡蘅取香材碾磨。石杵刚动,就触到槽底的褐色布包,打开是暗红粉末,涩苦混着杏仁烈——是母亲提过的牵引香!她迅速塞进袖袋,刚放好石杵,聿宴岫就端着温茶进来:“没见你带水,怕你渴。”
他目光扫过碾槽,又落回她袖口:“怎么停了?香材太硬?”
“捡了片碎木,不碍事。”蔡蘅端茶,指尖触到暖意,却觉出试探。低头喝茶时,余光见他盯了眼自己袖口,又很快移开。
“府里香有定例,尤其是夫人的安神香,分毫不能差。”
聿宴岫突然敲了敲香单,“上月小丫鬟给二小姐碾香,多放半钱麝香,被柳姨娘罚了半月月钱。你拿不准就问我,别自己改。”
蔡蘅攥紧茶杯……
柳姨娘是继母表姐,这话是提醒也是敲打。
“多谢公子,我刚到不懂规矩,往后要多麻烦您。”她抬眼,眼底带了点怯意,装得乖巧。
“不算麻烦。”聿宴岫拿起账册,“我去前院核昨日出库单,你有事就去前院找我。”
说完转身离开,青衫扫过门槛,没留半分冷意。
他走后,蔡蘅关了账房门,摸出牵引香布包。母亲当年说“牵机香沾之如中蛊”,怎么会在碾槽里?是前人落下的,还是有人故意放的?又想起母亲“走火入魔”的死,她制香三十年从不出错,难道和这香有关?
正怔着,敲门声起。她藏好布包开门,是二小姐的丫鬟:“凝露香今日得送,快些碾。”
“酉时前一定送到。”关上门,蔡蘅刚要去前院问聿宴岫要凝露香单,就见他拿着单子走来:“碰到二小姐的丫鬟,给你补了单子。”
接过单子,见是薄荷二钱、茉莉一钱、冰片五分。“公子怎么知道我要找您?”
“猜的,你刚到,没见过临时加的香单,肯定会慌。”聿宴岫温柔笑了笑,“凝露香碾细些,过两遍筛,二小姐怕呛。”
蔡蘅点头,看着他的背影犯疑——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温和周全,却在暗格和牵引香的事上避而不谈,到底是真心帮衬,还是在盯着自己?
辰时末,安神香碾完,蔡蘅准备筛凝露香,聿宴岫又进来,手里拿个小瓷瓶:“我磨的梨木粉,加一点在凝露香里,能压薄荷的烈,二小姐会喜欢。”
“加这个,不合规矩吧?”蔡蘅拿起瓷瓶,闻着清润梨木味。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聿宴岫靠在案边,指尖轻敲桌面,
“二小姐房里摆着梨木家具,肯定喜欢这味,既不违例又讨喜。”
他抬眼,目光温和却带了点探究:“你母亲从前也是制香的吧?管事提过,说你家传手艺。”
蔡蘅心里一紧,面上却平静:“只是粗浅手艺,比不得府里的规矩香。”
“别谦虚。”聿宴岫笑着,“我前几日翻到本旧香谱,记着‘沉水凝香’的方子,说是你母亲创的。那香我闻过一次,清而不冷,是难得的好香。”
这话像锤子敲在心上……母亲的方子从不外传,他怎么会知道?
蔡蘅攥紧瓷瓶:“公子说笑了,我母亲只是普通制香人,哪能创那样的方子。”
玉衡没反驳,只道:“或许是我记错了。午时膳房送饭菜,你不想去前院,我让丫鬟给你捎过来?”
“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行。”蔡蘅低头筛香,避开他的目光。
聿宴岫没多留,转身离开。蔡蘅松了口气,手心却沁出了汗。她摸出袖袋里的牵引香,又想起母亲旧香谱里被父亲撕掉的“牵引香应对页”,心里的疑团越积越重。
午时去前院吃饭,刚走回廊,就听见两个丫鬟议论:“后库铜门昨晚被开了,丢了点龙涎香。”“后库不是只有聿公子有钥匙吗?”“谁知道,国公让他查了。”
蔡蘅脚步一顿——后库就是聿宴岫说的“放受潮香材”的地方,怎么会丢龙涎香?
她绕开丫鬟往香库走,刚到后门,就见聿宴岫站在铜门前,手里拿着钥匙,脸色比平时淡了点。见了她,又很快笑起来:“怎么回来了?没去吃饭?”
“回来拿点东西。”蔡蘅盯着铜门,“公子在查后库丢香的事?”
“丢了一钱龙涎香,规矩不能破。”聿宴岫打开铜门,“你没事的话,跟我一起看看?多个人多双眼睛。”
蔡蘅跟着进去,里面摆着落灰瓷罐,陈香闷人,宴岫指角落架子:“龙涎香原本放这儿,现在少了一罐。”
她走过去,见空罐口沾着暗红粉末——是牵引香!刚要指给聿宴岫看,就听他说:“别碰,可能有指纹。”
蔡蘅收回手,看着他蹲身检查罐口,心里冒了个念头:他是不是早知道后库有牵引香?带自己来,是让她发现线索,还是试探她?“后库除了您,还有谁有钥匙?”
“只有我和国公,国公很少来。”聿宴岫起身拍灰,“你往后见有人来后库,记得告诉我。”
“好。”蔡蘅应着,目光扫过架子最底层的锁着的木盒,那盒子比别的东西旧得多,却没多少灰。
“别乱看了,里面是没用的旧香谱。”他笑着拉她出门,“别耽误你碾香,二小姐还等着凝露香。”
出了后库,蔡蘅心里的疑云更浓。聿宴岫的温和像层纱,遮住了底下的东西,而牵引香、空罐、旧木盒,都像钩子,勾着她往深处探。
下午碾凝露香,蔡蘅加了梨木粉。筛粉时,指尖触到槽底的半块玉佩,上面刻着“柳”字——柳姨娘的?难道牵引香是她放的?
正想着,聿宴岫进来:“凝露香好了吗?二小姐的丫鬟催了。”
蔡蘅藏好玉佩,拿起香包:“好了,我这就送过去。”
“我陪你去,二小姐可能会问香材的事,你刚到怕答不上来。”聿宴岫接过香包,语气自然。
路上,他突然问:“从后库回来,你就心不在焉,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蔡蘅心里一紧,面上却笑:“没有,只是觉得后库丢香的事奇怪。”
“别想太多。”聿宴岫拍了拍她的肩,暖意透过衣料传来,“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你母亲的事,要是想查,我也能帮你……前提是,你得信我。”
蔡蘅脚步顿住,转头看他。他眼里的温和像浸了月光一样清澈,让人想靠近,可袖袋里的牵引香和玉佩,又提醒她不能轻信。“公子为什么要帮我?”
“佩服你母亲的制香手艺,也不喜欢有人用香害人。”聿宴岫的话没半分破绽,语气依旧真诚。
到了二小姐院落,丫鬟接过香包笑:“二小姐要是喜欢,往后凝露香就都让你碾。”
聿宴岫笑着应下,离开时,蔡蘅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二小姐会喜欢加梨木粉的凝露香?”
“猜的,她房里有梨木家具,该是喜欢这味。”他转头看她,“往后制香,多留意贵人喜好,比死按规矩强。”
蔡蘅点头,心里却明白——他不是教自己制香,是教自己怎么在府里找线索,怎么活下去。
回到香库,天色渐暗。蔡蘅刚要核账,翠儿就提着食盒进来,是继母派来的。
“大小姐,夫人让我送点心,还说让你安分些,别惹聿公子不快,有事听他的,别给家里丢脸。”翠儿眼神闪烁,放下食盒就想走。
蔡蘅打开食盒,桂花糕的甜香里,混着迷魂香的底味——继母想让她吃了糕昏沉,在香库出岔子,好让聿宴岫厌弃她。“替我谢夫人,你先回吧,我忙着核账没空吃。”
翠儿走后,蔡蘅把食盒扔去角落。摸出袖袋里的“柳”字玉佩,又看了看牵引香布包……继母和柳姨娘是表姐,说不定这香是她们联手放的,想扣她个“私□□香”的罪名。
正想着,聿宴岫端着灯进来:“天黑核账费眼,给你送盏灯。”他看见角落的食盒:“家里送来的?”
“嗯,继母让送的点心。”蔡蘅语气平淡。
聿宴岫走过去闻了闻,眉头微蹙:“糕里加了迷魂香,剂量不大却能让人昏沉,你没吃吧?”
“没来得及。”蔡蘅摇头。
“扔了吧,你继母想害你,怕你查着什么。”他盖好食盒,转身时,语气比平时沉了点……
“你母亲当年‘走火入魔’,柳姨娘在场,你继母也送过‘安神香’,只是没证据没法查。你想查,我能帮你,但得听我的——别硬碰硬,用香跟她们斗,你母亲的手艺不能白传。”
蔡蘅攥紧手,指节发白。她盯着聿宴岫温和的眼睛,想找破绽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我怎么信你?”
“不用立刻信。”他笑了笑,把灯放在案上,“往后我做的事,会让你信的。明日辰时,我带你去个地方,有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离开,灯盏在账房映出暖光。
蔡蘅坐在案前,手里攥着玉佩和布包,仇火在心底烧得更旺。不管聿宴岫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是眼下唯一的助力就是母亲的仇,她必须报,哪怕要在这深宅里,借着香雾藏起锋芒,一步步试探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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