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 World

　　长发女人穿着体面，笑起来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劣质口红使嘴唇上泛起的死皮更加明显。

　　许逆笑了笑：“怎么？”

　　看到许逆蔚蓝色眼睛的那一刻，女人忽然故作惊呼，眼冒精光：“你这眼睛在哪做的？”

　　“好几年前了，早忘了。”

　　女人语气明显失望起来：“家里挺有钱啊。”

　　“这几年破产了。”

　　“那你哪来的钱维修？”

　　许逆顺着女人的意图随口瞎编：“有个屁的钱，这俩窟窿时不时就瞎了，烦死人，找工作也没人要。”

　　“大学刚毕业？”

　　“不是说了破产了嘛，没学上。”

　　果然，她面露惋惜，眼里却是一种猎人捕获到猎物的兴奋感：“不如来我们中峻公司？”

　　“啊——中峻公司……”

　　女人脸上露出警惕：“你听说过？”

　　许逆垂下眼，一般人听说自己公司知名度高绝对是心生欢喜，这种只喜欢骗她这种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女孩，听到旁人对自己公司有所了解反而心怀警惕的，大概率是黑心中介。

　　“哈哈，没有没有，只是寻常客套一下。”

　　女人干笑了几声：“还挺幽默的……要不你来我们这边吧？绝对工资高利润高，平时工作内容简单，打打游戏就行。你不开工，每个月也有一千万的保底工资。”

　　黑心中介没跑了，不开工每个月一千万，也就是意味着只要开工，保底工资就没了，开多少价都由老板说了算。

　　许逆一直盯着香烟店那个在吸烟区抽烟的男人，只当没听见女人的话。

　　直到一只握着名片的手在许逆面前晃了晃。

　　“诶诶诶，小孩子烟瘾这么大？”

　　许逆才假装回过神：“小时候看旁人抽觉得酷，就染上了。”

　　女人从上倒下扫了一眼她骚包的打扮：“理解理解，要不……我请你抽一根？咱们细聊？”

　　说着，许逆手中还被塞了一张名片，女人叫陈尘。

　　终于上钩了，许逆一副清澈愚蠢大学生的样子，跟在陈尘身后，在透明门面前被拦下来。

　　“你是黑户？”

　　这年头，人的身份信息和银行卡绑定，像这种大型商场，无需多余动作，可以自动从银行卡扣钱。但如果被银行拉黑，就意味着被所有正规商店排除在外。一无所有的穷人，就像一批批被驱赶的蟑螂，只能在城市的阴影里生活。

　　“啊，破产了嘛，早被银行拉黑了。”

　　许逆这个ID的主人多年前就被丢弃，更不可能有银行卡，所以许逆才在店外看了许久，终于守到了能请她抽烟的有缘人。

　　“算了算了，我和小袁是朋友，我让她给你开门。”

　　陈尘和店主沟通了一番，那个名叫小袁的女人走到门前，输入指纹，终于把许逆放了进去。

　　她选了最贵的那盒，陈尘一脸肉痛，在许逆一句“不是说咱们公司福利高吗？”的刺激下，咬牙买下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钱有多难赚？只要是工作，仿生人就一定比咱们做的好。我真服了，当初把那些东西设计的那么像真人，我还以为我能享福呢，到头来，它们反倒成了人上人，咱们这帮凡人还得越来越像机器人，不然就没人要。我靠，凭什么啊？诶你知不知道？”

　　陈尘这段话倒是真情实感，她抬起自己那两条惨白的胳膊：“当年说的好听，‘改造身体，找好工作’，去哪人家都说我手又粗又壮，我一个洗碗工，手那么好看要干嘛？要不是那些上等的体面人非得讲究排场，这工作都是机器做的。好不容易花光了积蓄连手带胳膊换成人造的，结果没过几年，人家又不喜欢这款，又回归了喜欢真人的略微瑕疵感。折腾半天，还没原装的好，现在又换不回来原装的，每年的钱全花在维护这两只爪子上了。”

　　“老娘算是不伺候了，谁爱干谁干，老娘要自己当老板。要我说这仿生人就不应该存在。”

　　许逆不动声色观察着香烟店老板，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温声安慰着陈尘。

　　陈尘开始吐槽后就几乎刹不住车，许逆琢磨了一下，问她：“咱们公司打的什么游戏？”

　　陈尘一听，立马从包里掏出一张海报塞给她。

　　还是个动态的。

　　许逆刚拿起来的一瞬间，像许久以前的老式电影，原本黑漆漆的一片，继而浮现出一行行扭曲的血字：

　　是我吗？

　　我是谁？

　　我……是山羊？

　　不，不，我是兔子

　　兔子应该活着

　　不，兔子已经死了

　　我是山羊

　　我们都是是它的祭品

　　几行字结束，一种这个时代已经极为少见的手绘动画出现在海报上。

　　底端长出一条黑色的布满尖刺的荆棘，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从左下角跳出来，一跃而上，荆棘贯穿了它的腹部，它的红眼睛眨了眨，然后眼睛逐渐褪色，最终变得一片漆黑。与此同时，血液沿着荆棘枝干缓缓流下。

　　被彻底染红的一瞬，画面开始扭曲，蜷缩的兔子变成红酒杯的杯身，荆棘变成杯梗和杯座。

　　酒杯里，某种红色的液体正在晃动。

　　海报底部漆黑的边缘开始涌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一条青蛇钻了出来，沿着杯身盘旋而上，伸出猩红的信子舔舐杯中的液体。

　　忽然，青蛇忽然仰头痛苦地颤抖，似乎在悲鸣，它颤抖得那样剧烈，以致于打翻了酒杯。

　　海报底面，如同红色海面在翻涌，青蛇从海面爬向海报中心。

　　红色的海水褪去，一只巨大的白骨般凄惨的蜘蛛网覆盖在青蛇身上。

　　青蛇扭曲、挣扎，然后一动不动。

　　似乎在暗处欣赏够了青蛇无谓的挣扎，一只硕大的蜘蛛沿着蛛网爬了过来，八条腿死死盘住青蛇，它转了转身子，八只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泛着血光。

　　许逆感到，那只蜘蛛在和自己对视。

　　而被他盘踞着的青蛇，似乎又活了过来，它在蜘蛛下面往上攀爬，缠绕住蜘蛛的身躯。二者以一种诡异的、协调的、共生的姿态，一同盯着许逆。

　　青蛇吐了吐信子。

　　一只山羊又从角落缓缓走过来，跪伏在蜘蛛和蛇形成的诡异组合脚下。

　　青蛇动了动身子，蜿蜒几下，伸出信子在山羊角上舔了一下。山羊眼中流下眼泪，角从被舔舐的地方断裂。

　　断掉的角在地上滚动、滚动，然后挺立在海报最右侧。

　　青蛇、蜘蛛、山羊的身影逐渐变小，那只断角像一颗幼苗，在海报最右侧生长，变成一棵树。

　　一只猫头鹰飞过来，停在树上，低头看着青蛇、蜘蛛、和山羊。

　　画面到此结束。

　　一行昏黄色的歪曲字体出现在这些动物之上：动物之家。

　　有点意思。

　　许逆平静地看完，这幅海报给人一种诡异阴森的美感，没有任何情节，但足以让她对里面想表达的扭曲情感感同身受。

　　陈老板探过头：“咋样？简单吧？这游戏估计就是看看动画，大概是剧情类的，绝对不难。”

　　许逆吐了一口烟。

　　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过这种本了。她完全不信陈尘的鬼话，这玩意儿的海报看着就很怪，进去以后估计看到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就是看多了这些精神压力过大，她才染上烟瘾。现在抽着烟，看着海报，仿佛又让她回到从前。

　　去看看也无妨。

　　许逆想着。

　　“成啊。”

　　陈老板松了一口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从包里取出一份合同。

　　许逆看都没看一眼，摁灭了烟头，直接摁了手印。

　　“不再看看了？”

　　她笑着看向陈尘，抛了下手里的烟盒：“老板这么大方，绝对是大好人，我信你。”

　　陈老板高兴坏了，挥着她那两条不太灵敏的胳膊，拍着许逆的肩膀：“看你穿衣风格就知道小许你最有眼光，果然我没看错人。”

　　许逆很满意。

　　很少有人夸她有穿搭天赋，借着这句话，硬是把这个陈老板看顺眼了不少。

　　“老板，再给我买几盒烟呗。”

　　“买买买，必须买。”

　　陈尘一边大气地把烟盒往许逆包里装，一边接通了谁的电话：“王小姐啊，我给您找着人啦！诶，没干过这行，履历清白，绝对能匹配得上。现在就把人带过去？”

　　陈尘那双涂着浓眼影的眼睛望向许逆。

　　许逆比了一个OK的姿势。

　　“没问题！您这说的什么话？给您干活才是我的福气。”

　　许逆跟着陈尘到达那座恢弘的楼层下，看到上面巨大字体：动物之家。

　　这座楼层旁边没什么人，显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避之不及。

　　楼下等了三个人。

　　一个看起来穿着极为体面的女孩，估计和许逆差不多大。

　　她旁边是一个黑色皮夹克的短发酷姐，手里拿着一个粉包，估计是女孩的保镖。

　　另外一个男人和他们离得比较远，应该和他们不熟。

　　“哪来的非主流？”

　　女孩叫王温落，把许逆从粉毛到荧光绿短裤扫视了一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许逆自然也毫不客气：“嘿你这个土包子，有没有眼光？”

　　王温落瞪了许逆一眼，就要和她吵起来。

　　她旁边的酷姐倒是开口说了一句：“大小姐，咱们先进去吧。”

　　王温落最后瞪了许逆一眼：“不和你计较，躺赢狗。”

　　她甩给陈尘两小盒东西，陈尘格外珍惜地捧住，点头哈腰说着吉祥话。

　　王温落自然也没理她，拉着一旁的酷姐转身走向大门。

　　许逆身后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陈尘在王温落转身的一瞬间，狠狠瞪了那位大小姐一眼。

　　然而同时，那位酷姐平静转过身，看向陈老板。陈尘呆立在原地，尬笑了几声，转身离开了。

　　“你好，我叫许平。”

　　看着身旁主动来打招呼的男人，许逆热切道：“你好你好，咱俩是本家，我也姓许，许逆。”

　　“里面凶多吉少，她们俩……不怎么搭理陌生人，咱们互相照应吧。”

　　许逆故作惊讶：“凶多吉少？不能吧？我老板不是这么说的呀。”

　　王温落挽着酷姐的手，转过头来扮了个鬼脸：“非主流姐，你那老板为了几个能量盘就把你卖了，你还乐呢。不过没事啊，你要是求求我，我不介意让我们家非非带你，反正也没指望你们俩发挥什么作用。”

　　许逆夸张道：“哦呦呦我许某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亭亭玉立、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冰清玉洁、天生丽质的小娘子，失敬失敬，这厢有礼了。”

　　王温落瞪了许逆一眼。

　　许逆笑着问：“我夸你你也不高兴？”

　　酷姐不动声色把王温落拉到远离许逆的一边，没有答话。

　　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许逆问许平：“这俩人什么情况？情侣？”

　　许平点点头。

　　“那个人叫季非，是个打了好多本的高手，综合评分九十多，胜率也有七十多。咱们这个本原本不是她的水平应该来的，匹配了几个人没匹配成功，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零经验的。”

　　“意思就是咱俩都是菜鸟呗。”

　　许平沉默了一下。

　　“王温落也是。”

　　许逆没忍住笑出声，王大小姐听到后张牙舞爪：“啊啊啊啊许逆我要打死你！”

　　“不是，他吐槽的你，关我什么事啊？”

　　说着，四人走到大门前，依次刷着身份证。

　　刷到许逆那张时，大门似乎卡顿住，像一个人被一个难题难住，滴滴了半天，终于门框显示绿色。

　　“终于匹配成功了，不过这大门都能故障，里面的设备不会更烂吧？”

　　王温落话音刚落，几人脚下的地板忽然急速下坠。

　　“咚”

　　许逆搀了一把许平，看着被季非牢牢抱在怀里的王温落，忽然觉得自己鼻子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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