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你说

　　辅导室的观察日志

　　百叶窗把晨光切成细窄的金片，落在林晓刚借走笔的桌角，咖啡渍在光斑里泛着浅棕的晕。项莲指尖划过皮质笔记本的烫金边缘，想起女孩攥着徽章时泛白的指节，于是起身走向靠墙的文件柜。
　　柜里的文件夹按班级码得齐整，蓝色封皮的“初二（3）班”标签边角微卷，翻开时纸页簌簌响，带着旧墨水特有的淡香。
　　林晓的记录在第三页，第一次申请情绪疏导是三个月前，“困扰描述”栏只写着“最近压力大”，末尾藏着个极小的鲸鱼符号，小到几乎要融进纸缝；第二次是一个月前，同样的“压力大”，这次连符号都没了，只在空白处留了道浅浅的折痕；第三次就是昨天，表格右下角有个指甲掐出的小印，像是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把话写全。
　　项莲把文件夹塞回柜中时，下课铃突然炸响，清脆的铃声裹着学生的喧闹涌进来，撞在玻璃窗上。她走到窗边，正看见林晓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出教学楼，没和同行的女生搭话，独自绕到楼后的花坛，那里种着成片的蒲公英，风一吹就飘起白绒。
　　女孩坐在长椅上，从包里掏出副白色耳机，线绳上印着细碎的萤光鲸鱼图案，和海报上的、徽章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下，项莲隔着几米远，都能看见她嘴角轻轻弯了弯，像被歌里的旋律挠了下痒。
　　可就在这时，两个穿同款校服的女生说说笑笑地走过，林晓的肩膀突然僵住，手指飞快地扯下耳机，胡乱塞进帆布包的侧袋，拉链没拉严，线绳勾着袋口晃了晃。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白球鞋尖，鞋头沾着点泥，是早上跑操时蹭的，此刻却成了她逃避目光的借口，直到那两个女生走远，她的肩膀才慢慢垮下来，像泄了气的气球。
　　项莲推门走出辅导室，香樟叶的气息裹着蝉鸣扑过来。她走到花坛边，故意放慢脚步，目光落在长椅旁一朵刚绽开的蒲公英上：“同学，你也喜欢看蒲公英飞吗？风大的时候，能飘到教学楼顶呢。”
　　林晓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埋下去：“还好……就是随便坐会儿。” “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项莲，”
　　项莲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半臂的距离，这是心理学里最安全的社交距离，不会让人觉得压迫，“学校让我们做个小调查，问问大家平时喜欢做什么，比如听歌、画画之类的，你有特别喜欢的事吗？”
　　女孩的手指在帆布包带上来回摩挲，指甲抠着包带的毛边，沉默了几秒，声音轻得像风：“我……我有时候会写点东西。”
　　“写东西？是日记，还是编小故事？”项莲的目光落在她包侧露出的耳机线上，鲸鱼图案露了一小角，在阳光下泛着淡白的光。
　　林晓的耳尖突然红了，像被晒得发烫，她下意识把包往身后挪了挪，声音又低了些：“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就是……随便写点歌词。”
　　“歌词？”项莲心里一动，想起桌角的萤光乐队海报，“是写自己想的，还是记喜欢的歌的歌词？”
　　这句话像触到了什么开关，林晓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包带，指节泛出白，头埋得更低了，下巴快抵到胸口：“就是……随便写写，没什么用的。”
　　她说“没什么用”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项莲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帆布包侧袋里，那枚银色徽章的边缘，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极细的裂痕，像刚才扯耳机时太用力，震得徽章又碎了一点，淡灰色的光在裂痕里闪了下，又迅速暗下去。
　　“怎么会没用呢？”项莲轻声说，指了指花坛里那朵蒲公英，风一吹，白绒飘起来，“你看这蒲公英，没人特意种它，可它飘到哪儿，就能在哪儿扎根。喜欢的事不管有没有用，能让你开心，就很珍贵了。”
　　林晓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站起身：“老师，快上课了，我该回去了。” 她没等项莲回应，就背着帆布包匆匆离开，包侧的鲸鱼挂饰晃了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里有其他学生的笑声，热闹得像另一个世界。
　　项莲坐在长椅上，看着女孩的背影，想起文件夹里那三道“压力大”的记录。林晓写歌词时的笑意、藏耳机时的慌乱、说“没什么用”时的颤抖，还有那枚不断添新裂痕的徽章，像有一层无形的网，把女孩的喜欢裹在里面，每多一次回避，网就收得更紧一点。
　　她起身走回辅导室，刚进门就看见桌角的马克杯，杯沿的咖啡渍还在，只是阳光已经移到了海报上，把那只萤光鲸鱼照得发亮。项莲拿起马克杯，喝了口凉咖啡，苦味在舌尖散开时，想起自己论文里写过的一句话：“沉默不是没有声音，是声音被藏在了‘怕没用’的恐惧里，怕说出来，连自己仅有的喜欢，都会被当成多余的东西。”
　　那枚会裂的徽章，林晓周围那层看不见的距离，到底和这份“怕没用”的恐惧有什么关系？
　　项莲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小小的鲸鱼，线条很轻，像林晓的字迹，旁边写着：“林晓，喜欢萤光乐队、写歌词，每否定一次喜好，徽章裂痕就加深。需确认家庭或校园是否存在‘否定性反馈’，是否有人告诉她‘喜欢这些没用’。” 笔尖停顿了一下，又添上一句：“明天试试从‘歌词’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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