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初语

作者:唸唸初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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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初见


      顾绪欣离开时,玄关处的风铃轻轻晃着,银质的铃舌碰撞出细碎声响,余音绕了两圈才缓缓消散在闷热的空气里。夏末的晚风裹挟着未褪尽的暑气,从半开的纱窗钻进来,吹动了客厅窗帘边角,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黏腻触感,像极了郁唸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郁唸靠在门板上,指尖还残留着好友拍她肩膀时的温度,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可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酸胀感却像涨潮的海水般往上涌。她原本以为能撑到卧室再卸下伪装,刚转身走了两步,眼泪就毫无征兆地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泪水滚烫,顺着脸颊淌下,砸在手腕和衣料上,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湿意。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的皮肤又烫又凉,混杂着泪水的濡湿,格外难受。

      她快步躲进房间,反手锁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下来。膝盖抵着胸口,双臂紧紧环住自己,像抱住一团易碎的泡影。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透过薄纱窗帘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她想不出哭的缘由——顾绪欣的到来是开心的,明天去新学校报道也算不上坏事,可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就是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抽一抽地疼。或许是傍晚看到爸爸的车停在楼下,车窗里隐约闪过那个女人的侧脸,精致的妆容刺得她眼睛生疼;或许是妈妈做饭时无意间提起“你爸说下周带妹妹过来吃饭”,语气里藏不住的妥协,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又或许,只是这闷热的夏夜太让人憋闷,连风都带着黏腻的压抑,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全都逼了出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憶音发来的消息:“睡了吗?顾阿姨的腰伤,记得提醒她明天去老中医那里看看,提前打电话预约,不用排队。”屏幕亮起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照亮了郁唸泛红的眼眶。

      郁唸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犹豫许久,才敲下“知道了”三个字。发送后她把手机扔在一旁,继续蜷缩在门板旁。窗外蝉鸣不知疲倦,此起彼伏地撕扯着漫长的夜晚,像是在为她无人知晓的委屈伴奏。她就这么坐着,直到天色彻底暗透,远处居民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又随着夜色渐深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还在固执地亮着,像黑夜里孤独的眼睛。

      后来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她才爬到床上,连衣服都没换就裹着被子睡了。被子上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本该让人安心,可她却睡得并不踏实,翻了几次身才沉沉睡去。这一夜没做任何梦,像沉在一片没有波澜的海里,意识被无边黑暗包裹,难得睡得安稳。她睡得很晚,却在天刚蒙蒙亮时就醒了,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纹路,那些交错的线条在晨光中渐渐清晰,直到晨光把房间染成浅金色,才慢悠悠起身。

      卫生间的镜子蒙着一层薄雾,是清晨洗漱时残留的水汽。郁唸拧开冷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哗落下,她用手掬起一捧水拍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镜中的女孩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是昨夜没睡好的痕迹,嘴唇没什么血色,头发随意披在肩上,显得有些憔悴。她挤了牙膏,慢悠悠地刷牙,牙膏的薄荷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稍微驱散了一点晨起的慵懒。刚把牙刷放进嘴里,就听到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妈妈的声音传了进来:“唸唸,起床了没?再不起该迟到了。”

      “醒了,在洗漱。”郁唸含着牙刷,声音含糊地应着。

      妈妈推门进来,看到她站在镜子前,眉头立刻皱起:“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又一整晚没睡?”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质问,像是笃定她又在偷偷熬夜。自从家里出了变故,爸爸搬出去住,妈妈对她的态度就变得格外紧绷,总觉得她会像个刺猬一样随时竖起尖刺对着这个家,却从来没问过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妈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担忧,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责备。

      郁唸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清水漱了口,拿起毛巾擦了擦脸,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没有,我睡了。”她不想解释,也知道解释了妈妈大概率也不会信。有些隔阂一旦产生,就像横在心里的墙,再怎么努力也拆不掉,只会让彼此都觉得疲惫。

      “那你怎么起这么早?”妈妈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

      即便起得够早,也没躲过妈妈的念叨。郁唸拿起梳子梳理头发,乌黑的发丝顺着梳子滑落,有些干枯毛躁。她声音平淡:“醒得早。”

      “噢,那你快点吃饭,今天还要去报道。”妈妈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转身往厨房走,“我把粥盛好了,你洗漱完就下来吃。对了,你顾阿姨昨天打电话来,说她腰伤好多了,还谢谢你给的老中医地址,让你不用惦记。”

      郁唸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低声应道:“噢,知道了。”原来憶音推荐的老中医真的有用,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想起那个在派出所里冷静又果断的女生,还有她发来消息时的细心,郁唸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下楼时,客厅里传来熟悉的笑声,清脆又响亮,瞬间驱散了家里连日来的沉闷。郁唸脚步顿了顿,抬眼就看到顾绪欣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一个包子,正对着妈妈笑。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让她没心没肺的笑容显得格外耀眼。顾绪欣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短袖,衬得皮肤白皙,脸上带着满满的活力,和这个略显压抑的家格格不入。看到郁唸下来,顾绪欣立刻挥了挥手:“唸唸!你终于下来了,我都等你十分钟了!”

      “你怎么来了?”郁唸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妈妈已经把一碗小米粥推到她面前,还放了一个茶叶蛋——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粥的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米香,萦绕在鼻尖。

      “怎么,作为你的好闺蜜,我还不能来了?”顾绪欣眨了眨眼,把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我怕你又赖床,特意早点过来叫你,没想到你居然起这么早。对了,你手机昨晚怎么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差点就跑过来找你了。”

      “手机静音了,没看到。”郁唸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进胃里,稍微驱散了一点晨起的凉意。粥的味道还是以前的样子,软糯香甜,可她却觉得没什么胃口,味蕾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尝不出太多滋味。

      “对了,你猜猜我们学校校花是谁?”顾绪欣突然凑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什么大秘密要分享,鼻尖几乎要碰到郁唸的脸颊。

      郁唸正咬着茶叶蛋,闻言愣了一下,随口问道:“怎么,你和我一个班啊?”

      “对啊,我不是昨天说了嘛?我和你在一个学校,而且还分到一个班了,我考上了!”顾绪欣说着,故意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得意,“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听我昨天说话?光顾着走神了?”

      郁唸心里咯噔一下,昨天顾绪欣确实在电话里说了一堆关于新学校的事,可她当时满脑子都是爸爸傍晚回来时的场景,还有妈妈那句带着妥协的话,根本没怎么听进去。她干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啊哈……有……有啊,怎么会没有?我当然听了!对了,我们说说那个校花的事吧,到底是谁啊?肯定很漂亮吧?”

      “好啊。”顾绪欣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敷衍,不过也没太在意——她早就习惯了郁唸偶尔的走神,尤其是这半年来,郁唸总是会突然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眼神放空。她放下包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笑眯眯地说:“校花是你吧?我听我表哥说,三中好多男生都在打听你呢,说你长得特别好看!”

      郁唸手里的勺子顿了顿,有些意外:“我?”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看,以前在原来的学校,只是偶尔会被同学议论长相,可“校花”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啊,不过还有一个噢,而且超级厉害!”顾绪欣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睛弯成了月牙,神秘兮兮地说。

      “?还有一个是谁?”郁唸确实好奇了——能和自己一起被称为校花,对方应该很优秀吧。

      “你猜猜啊。”顾绪欣把脸凑得更近了,语气里满是调皮,温热的气息拂过郁唸的脸颊。

      郁唸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心里那点晨起的压抑烦躁又冒了出来,此刻只想抬手把她的脑袋推开。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那股冲动,语气平淡地说:“你说吧,我猜不到。”

      “我听她们说好像叫憶音。”顾绪欣见她没兴趣猜,直接说了名字。

      “?忆什么?”郁唸没听清,皱着眉追问,“是回忆的忆吗?”

      “不是,是竖心旁的憶,怀念的忆下面加个心字底。”顾绪欣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着字的形状,“我还听我表哥说,这个憶音可厉害了,是全国物理竞赛金奖得主,还拿过钢琴十级证书,中考的时候是全市第一,被三中特招进来的,学费全免,学校还特意给她安排了单独的自习室呢!简直就是学霸兼才女!”

      “有这个字?”郁唸有些无语,甚至怀疑顾绪欣在逗她——她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字,“你确定不是你记错了?或者是别人瞎编的名字?”

      “真有啊!我特意问了说的人,她还写下来给我看了呢!”顾绪欣急忙辩解,生怕她不信,“而且我表哥就在三中当老师,他还说憶音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目标是清北,老师们都把她当宝贝呢!不信我们去学校问问,肯定有这个人!”

      郁唸心里莫名咯噔一下,这个名字,还有顾绪欣描述的“物理竞赛金奖”“钢琴十级”,怎么和那个在派出所帮她的女生这么像?不会真的是同一个人吧?她压下心里的疑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对了,新学校几点算迟到?现在时间不早了。”

      顾绪欣也赶紧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一看,瞬间叫出了声:“我靠!快走,要迟到了!现在都7点50了!”她说着,一把拉起郁唸的手,连剩下的半个包子都没顾上拿,就往门口冲。妈妈在后面喊着“把粥喝完啊”“路上小心点”,两人也没回头,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妈妈无奈的叹息。

      夏天的早晨已经有些闷热,太阳早早挂在天上,散发着灼热的光芒,把地面烤得微微发烫。两人一路小跑,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被晒得打蔫,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抱怨这炎热的天气。顾绪欣体力不如郁唸,跑了一半就开始喘气,一边跑一边吐槽:“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不贪睡那十分钟了……都怪我妈,昨晚非拉着我看电视剧,害得我睡得太晚,今天差点起不来。”

      郁唸也有些喘,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滑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感觉。她却还是拉着顾绪欣的手没松,语气急促却坚定:“别说话,省点力气,前面就到学校门口了。”她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福州三中校门上,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来这所重点高中,校门气派,白色的教学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透着一股严谨又肃穆的气息。以前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说这里的学习氛围有多浓厚,学生有多优秀,老师有多严格,此刻亲眼看到,心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

      等两人终于跑到学校门口时,上课铃已经响过了,清脆的铃声在校园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校门口的保安大爷正探着头看她们,眼神里带着几分打趣和无奈。两人顾不上打招呼,径直往教学楼跑。教学楼是崭新的,白色的外墙搭配着蓝色的窗框,显得干净又整洁。楼道里回荡着朗朗的读书声,整齐而响亮,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等冲到高二(7)班的教室门口时,两人都已气喘吁吁,扶着门框大口喘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下,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校服后背也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清晰传来,温和而有节奏。听到门口的动静,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像聚光灯一样落在她们身上,让郁唸有些不自在。讲课的林老师也停下了手里的粉笔,转过身看到她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原本温和的声音瞬间变得带着怒气:“你们俩个!为什么迟到!不知道今天是报道日吗?第一天就迟到,眼里还有没有纪律!”

      林老师是高二(7)班的班主任,教语文,据说已经教了十几年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很严肃。她的脾气出了名的火爆,而且格外看重成绩,对成绩好的学生格外偏爱,对成绩差的学生则没什么耐心。

      林老师的声音又尖又利,像针一样扎在人耳朵里,让郁唸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顾绪欣刚想开口解释“路上堵车”,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破了紧绷的气氛:“报道。”

      郁唸和顾绪欣同时转头,就看到一个女生站在旁边。女生穿着和她们一样的蓝白校服,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下巴。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透着冷意的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五官精致得像是精心雕琢过的,尤其是眼睛,狭长而深邃,像是含着一层薄冰,没什么情绪,却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真的是憶音。

      郁唸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看着眼前的女生,脑子里瞬间闪过派出所里她拿着平底锅时的果敢,微信里她发来关心消息时的细心,还有顾绪欣刚才说的“物理竞赛金奖”“钢琴十级”,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恍惚。眼前的女生,既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沉稳,又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优秀,像一颗遥远而明亮的星,遥不可及。

      林老师原本怒气冲冲的脸,在看到这个女生时,瞬间堆满了笑容,像是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连声音都温柔了八度,连连说:“好好好,憶音啊,快进来吧,外面热,别站在门口晒着,仔细中暑了。”说着还特意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让出一条宽敞的路,眼神里的喜爱和重视毫不掩饰,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郁唸和顾绪欣都愣住了——林老师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刚才还怒气冲冲地指责她们,转眼就对憶音和颜悦色,这种鲜明的对比,让顾绪欣心里很不舒服。

      其实林老师对憶音的偏爱,在学校里早就不是秘密。憶音不仅是全国物理竞赛金奖得主,还在数学、化学等多个学科竞赛中拿过奖,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绩更是让她名声大噪,成为了三中的“明星学生”。三中为了留住这个好苗子,不仅免了她三年学费,还特意为她配备了最好的师资团队,甚至专门腾出一间环境优越的自习室给她使用。学校领导多次在会议上强调,憶音是冲击清北的关键,让老师们务必多关照,尽量满足她的一切合理要求。林老师作为班主任,自然更是把憶音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生怕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影响了学习状态。

      憶音对老师的态度并不意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语气礼貌却不迎合:“谢谢林老师,给您添麻烦了。路上遇到点突发情况,所以来晚了,以后我会注意时间的。”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像山涧的泉水,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既没有因为老师的偏爱而骄纵,也没有因为迟到而显得慌乱,依旧从容不迫。

      林老师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偶尔一次没关系,快回座位吧,别耽误了听课。”

      憶音再次点头致谢,然后走进了教室,径直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动作流畅自然,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特殊对待。她刚坐下,旁边就有同学悄悄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瓶身还带着淡淡的凉意。她轻声说了句“谢谢”,将矿泉水放在桌角,没有立刻打开,只是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安静地摆放好,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顾绪欣看着这一幕,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往前站了一步,对着林老师说:“老师,你偏心她!凭什么她迟到就可以直接进去,我们迟到就要被你骂?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林老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看着顾绪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我才没有偏心!再说了,你们能和她比吗?你们和憶音的入学渠道不一样,更要好好努力才是。”

      “怎么就不可以比了,我们也是来报道的,不就是晚到了几分钟吗?”顾绪欣不服气地反驳,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而且我们又不是故意迟到的,路上堵车,还有……”

      没等顾绪欣说完,林老师就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刻薄:“她可是分班考试第一名考进来的,还是全国物理竞赛金奖得主,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好苗子,你们更该多向她学习才对!”

      这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郁唸心上。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知道自己是靠爸爸托关系才进的这所重点高中,这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不想被别人轻易提起。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来“混日子”的——她以前在原来的学校,成绩虽然不算顶尖,但也在中上水平,数学和英语还经常考班级前十。要不是后来家里出了变故,爸爸出轨,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她也不至于分心,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只能靠花钱来上学。林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们贴上“不如优等生”的标签,实在太过分了,像是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那你……”顾绪欣还想再说什么,郁唸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然后往前站了一步,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你怎么不去教一班?一班可都是尖子生呢,说不定更合你心意。”说这话时,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腹泛白,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委屈。

      林老师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郁唸,气得说不出话:“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教书育人十几年,一心为了学生好,你居然这么说我!”

      “我可没说你不为学生好,是你自己对号入座了。”郁唸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桀骜不驯,“我们入学渠道不一样是事实,但这不是你区别对待的理由。三中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只围着尖子生转的地方。”她的话配上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嘲讽值直接拉满,让林老师的脸色更加难看。

      顾绪欣站在旁边,偷偷看了眼林老师的脸色,又看了看郁唸,心里有点心疼——她知道郁唸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以前的郁唸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她很温柔,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从来不会这样带着刺伤人。可自从去年爸爸把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带回家,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后,郁唸就变了,话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说话也变得越来越“毒”,像一只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的刺猬。她怕自己再软弱一点,就会被这个世界伤害得体无完肤。

      林老师被郁唸说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郁唸的手都在发抖,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嘶哑:“你……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一样。”郁唸丝毫不让步,眼神冷冷地看着她,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你要是觉得教我们委屈了你,大可以去跟校长申请换班,没人拦着你。不过我倒是要提醒你,每个学生都有受教育的权利,不管是靠成绩进来的,还是靠其他方式进来的,都不应该被你这样区别对待。”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怎么了这是?这么吵?影响其他班级上课了。”两人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教案,气质温婉,看起来很有亲和力,应该是这个班的其他老师。

      林老师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说:“王老师!你来得正好!这两个学生迟到还不认错,还敢跟我顶嘴!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来的正是数学老师王老师,她不仅是数学老师,还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为人温和,处事公正,在学生中口碑很好。她本来是要去办公室拿东西,路过七班门口时听到里面的争吵声,还影响到了旁边班级的上课秩序,就过来看看情况。她看了看气得脸色发青的林老师,又看了看站在门口脸色平静却带着倔强的郁唸和顾绪欣,还有教室里探头探脑的学生们,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好啦好啦,不要再吵了,这还是老师和同学们第一次见面,别都闹得不愉快。影响到其他班级上课就不好了。”

      说着,她转向郁唸和顾绪欣,语气温和而耐心:“你们是来报道的新生吧?快进来吧,外面太阳大,别站在门口了,中暑就不好了。迟到的事下次注意就行,第一天来不熟悉路,情有可原。赶紧找座位坐下,别耽误了接下来的安排。”

      然后又看向林老师,笑着说:“林老师,消消气,新生第一天来,难免会有点小状况,别往心里去。憶音同学成绩好,我们看重她是应该的,但也不能因此就忽略了其他同学的感受,对吧?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闪光点,都值得我们用心教导。教育的意义不就是因材施教,让每个学生都能得到成长吗?”

      林老师还想说什么,可看到王老师温和却带着一丝认真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已经有其他班学生和老师探头看过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脸色还是很难看,闷闷地说了句:“我知道了,王主任。”

      王老师没再管她,走进教室,拍了拍手,对着全班同学说:“同学们,大家安静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同时也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以后这一年,就由我来带大家的数学课。我这个人很好相处,同学们平时有什么问题,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都可以来找我聊聊天,问问题,不用拘谨。学习上有困难的同学也不用怕,只要你们愿意学,我都会尽力帮助你们。希望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们能一起努力,共同进步。”

      郁唸站在门口,看着王老师温和的笑容,听着她真诚的话语,心里的那股火气渐渐降了下去——这个老师看起来还不错,至少不像林老师那样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懂得尊重每个学生。

      王老师介绍完自己,又看向门口的郁唸和顾绪欣,笑着说:“呃,这两位同学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剩下的空位应该还有吧?大家互相让一让,照顾一下新同学。”

      郁唸和顾绪欣点了点头,走进了教室。教室里的座位大多都坐满了,只剩下最后一排还有两个空位,一个紧挨着垃圾桶,桶里还残留着一些纸屑和果皮,散发着淡淡的异味;另一个旁边坐着人——正是刚才那个叫憶音的女生。

      顾绪欣看到垃圾桶旁边的空位,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小声对郁唸说:“我不要坐垃圾桶旁边,太臭了,而且夏天容易有虫子,想想都起鸡皮疙瘩。唸唸,你跟我换一下好不好?”

      郁唸也皱了皱眉——她不喜欢旁边有人,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做什么都放不开,而且她对气味也很敏感。她看了看憶音旁边的空位,又看了看顾绪欣一脸嫌弃又可怜巴巴的表情,心里有些犹豫。顾绪欣从小就怕脏怕虫子,让她坐在垃圾桶旁边,确实委屈她了。郁唸深吸一口气,走到憶音的座位旁边停下脚步。

      憶音刚才一直低头看着桌面,似乎在整理书本和文具,动作轻柔而有序。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郁唸。女生穿着蓝白校服,头发因为刚才跑步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沾在皮肤上,脸色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好看——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藏着星星,可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警惕,像一只受惊的小兽,随时准备逃跑。

      憶音一眼就认出了她——上周六下午,她在学校附近的书店里见过这个女生。当时女生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停蓝》,看得格外入神,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洒在她的脸上,侧脸线条流畅而柔和,眼神专注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那一刻,憶音就记住了这个女生。后来在派出所再次遇到,看到她为了保护朋友毫不犹豫地和人打架,那份勇敢和决绝,更是让她印象深刻。她特意打听了她的名字和学校,才下定决心转学到福州三中,就是想离她近一点。不过她没直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

      “同学,可以坐别的地方吗?”郁唸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语气尽量平淡,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我不喜欢旁边有人,谢谢。”她很少主动跟人提要求,这次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憶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垃圾桶旁边的空位,又转回头看向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丝商量的意味:“抱歉,我有点晕车,坐在窗边会舒服一点,而且这里离垃圾桶远,味道小。同学,你要不就坐在这里吧?我平时很少说话,不会打扰你的,也不会随便动你的东西。”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意,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很真诚。

      郁唸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舒服——她很少主动跟人提要求,这次也是因为实在不想旁边有人,可对方也没给她留余地。她又看了眼垃圾桶旁的顾绪欣,对方正双手合十,用口型对她说“拜托拜托”。郁唸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好。”

      她拉开憶音旁边的椅子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明显。刚坐稳,就感觉到旁边传来的微凉气息,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很清新。憶音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拿起了笔,面前摊着一张干净的草稿纸,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似乎在演算什么数学题,动作利落而流畅。郁唸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满纸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看得她有些头晕,便立刻收回了目光,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假装翻看,实则耳朵里还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能感觉到憶音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停留一两秒就移开,这让她浑身不自在,后背都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教室里渐渐恢复了安静,王老师在讲台上整理着花名册,偶尔和前排的同学聊两句,询问他们的学习情况,气氛比刚才缓和了不少。林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教室,大概是还在气头上,不想再看到郁唸她们,也或许是觉得在王主任面前丢了面子,需要找个地方平复情绪。顾绪欣坐在垃圾桶旁边,时不时转头往郁唸这边看一眼,脸上满是委屈,嘴巴还偷偷做着口型,像是在抱怨“这里好臭”“我快受不了了”,郁唸只能对着她无奈地耸了耸肩,示意她再忍忍,等下课后就换位置。

      没过多久,王老师就拿着花名册走到了讲台中央,清了清嗓子说:“好了同学们,现在我们来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从第一排左边开始,每个人说两句,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毕竟接下来要一起度过一年的时光。不用太复杂,说说自己的名字和兴趣爱好就行,也可以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目标。”

      话音刚落,前排的一个男生就站了起来,个子不算太高,皮肤黝黑,看起来很憨厚。他有些腼腆地说:“大家好,我叫张宇,喜欢打篮球,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朋友,也希望这一年我的成绩能有所进步。”说完还挠了挠头,引得台下一阵轻笑,气氛也变得更加轻松了。

      接下来的同学陆续站起来自我介绍,有人热情活泼,一口气说了自己的爱好、星座甚至喜欢的明星,说得眉飞色舞;有人则和张宇一样腼腆,简单说两句就坐下了,脸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还有人认真地分享了自己的学习目标,说希望这一年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让父母放心。郁唸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前面的同学一个个站起来,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她不喜欢这种被所有人注视的感觉,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人面前,所有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顾绪欣很快也轮到了,她站起来的时候,还特意往郁唸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说:“大家好,我叫顾绪欣,旁边那个坐着的是我的好朋友郁唸,我们俩从初中就是同学啦,现在又一起来到了三中,真的太有缘了!我喜欢听歌、追剧,还喜欢打羽毛球,以后大家有好看的剧或者想打羽毛球的,都可以找我哦!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她说得眉飞色舞,笑容灿烂,还不忘把郁唸拉出来“亮相”,引得不少人转头看向她们这边,郁唸只能尴尬地低下头,假装在看书,脸颊却微微发烫。

      终于轮到了郁唸。周围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像聚光灯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连旁边一直低头做题的憶音都停下了笔,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郁唸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双手下意识地攥着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的眼神快速扫过教室,最后落在了王老师身上,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每个人都听到:“郁唸,很少说话,脾气不好。”

      短短十个字,说完她就直接坐了下来,动作快得像是在逃避什么。教室里瞬间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的自我介绍会这么简短,甚至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前排的同学互相递着眼色,后排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人好高冷啊”“看起来好难接近”,这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郁唸的耳朵里。她假装没听到,把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抠着课本的页角,直到抠得指腹发白,才慢慢松开。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掌声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教室里的尴尬。郁唸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发现是憶音在鼓掌——她坐在旁边,双手轻轻拍着,节奏缓慢而清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那掌声却像是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教室里僵硬的气氛。有了憶音带头,其他同学也反应过来,纷纷跟着鼓掌,教室里的气氛终于又缓和了下来。郁唸心里莫名一暖,悄悄侧过头看了憶音一眼,对方却已经重新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仿佛刚才的鼓掌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

      紧接着就轮到了憶音。她站起身的时候,教室里安静了不少,大概是大家都对这个被林老师特殊对待的“学霸校花”很好奇,想听听她的自我介绍。憶音站得笔直,身姿挺拔,像一棵坚韧的青松,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声音清冷却清晰,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憶音,憶是竖心旁的憶,只喜欢音乐。”

      和郁唸一样简短的自我介绍,甚至比她还要少两个字。教室里又安静了几秒,然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声说:“还真是一对同桌,连自我介绍都这么像,都这么酷!”

      “是啊是啊,而且她们俩都好好看啊,一个冷艳一个清冷,站在一起真的好养眼!”

      “我刚才听顾绪欣说郁唸也是校花,原来就是她啊,果然名不虚传,五官好精致!”

      “憶音也好好看,那种清冷的气质,真的好绝,难怪是校花呢!简直就是小说里的清冷学霸女主!”

      “听说她钢琴弹得超级好,还是物理竞赛金奖得主,简直是学霸兼才女啊,太厉害了吧!”

      议论声不大,却断断续续地传到了郁唸和憶音耳朵里。郁唸皱了皱眉,有些不喜欢这种被人议论长相的感觉,总觉得很不自在。而憶音则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依旧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拿起笔继续做题,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外界的议论丝毫影响不到她。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里其实已经泛起了涟漪——刚才郁唸偷偷看她的那一眼,像一颗小石子,在她的心湖里激起了圈圈涟漪,久久没有散去。

      所有同学都做完自我介绍后,王老师看了眼手表,笑着说:“好了同学们,时间也不早了,离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可以自己逛逛校园,熟悉一下环境,比如食堂、图书馆、操场、医务室这些地方,以后都会经常用到。到时间我会过来组织大家放学。注意不要在校园里打闹,遵守纪律,爱护校园环境哦。如果有同学想留在教室里看书或者做题也可以,我会让班长留下来照看一下。”说完,她又叮嘱了班长几句,让他多照顾一下新同学,然后就拿着教案回了办公室。

      王老师一走,教室里瞬间就热闹了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有的在讨论刚才的自我介绍,互相认识彼此;有的在约着一起去逛校园,想尽快熟悉这个新环境;还有的在互相加微信好友,方便以后联系。顾绪欣立刻从垃圾桶旁边的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郁唸的桌位旁,拉了拉她的胳膊,语气急切地说:“唸唸,我们也去逛校园吧?或者……放学之后,我们去打羽毛球?还是去之前的那个琴房?我好久没去琴房了,有点想那里了。”

      提到琴房,郁唸的眼神软了下来,像是被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个琴房是她和顾绪欣初三的时候一起打造的,承载了她们太多美好的回忆。当时两人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又跟顾绪欣的表哥借了点钱,在学校附近的小巷里租了一个小门面。她们一起刷墙、铺地板、买家具,把那个小小的空间布置得温馨又舒适。后来又买了一架二手的钢琴和一把吉他,周末的时候就去那里练琴,偶尔也会接待几个来学琴的小学生,赚点零花钱。再后来,她们还在琴房旁边加了一个小吧台,卖些自己榨的果汁、煮的奶茶和亲手做的小点心,生意不算红火,但也足够她们补贴琴房的租金和日常的生活费。不过自从升上高中,学业变忙了,再加上家里出了变故,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就很少再去琴房了,吧台也交给了顾雪欣帮忙打理——顾雪欣的卤味店生意稳定后,时间也相对充裕,就主动提出帮她们照看,郁唸和顾绪欣都很放心。

      郁唸以前很喜欢弹古筝,小时候妈妈还特意给她报了古筝班,她也很有天赋,没过多久就考到了五级。可后来妈妈总说“学古筝没用,不能当饭吃”,还说“女孩子家还是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稳定的工作”,渐渐就不让她学了,那架古筝也被妈妈送给了亲戚家的孩子。后来她又偷偷学了吉他,琴房里的那把吉他,还是她用自己的十五岁生日红包买的,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是她情绪的寄托和慰藉。

      “琴房吧,想回去了。”郁唸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和疲惫。她已经有快2个月没去琴房了,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那把吉他有没有落灰,顾雪欣有没有帮她好好照看,吧台的生意还好不好。

      “好……”顾绪欣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问道,“那你还打算练琴吗?要参加艺考吗?”她知道郁唸喜欢音乐,以前也跟她说过想参加艺考,考音乐学院,可自从去年家里出了变故,郁唸就很少提这件事了,也很少再弹吉他,甚至很少再听音乐。

      郁唸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课本的封面,指尖感受到纸张的粗糙质感,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还没想好。”是真的没想好,还是因为爸爸和那个女人的事让她没了心思,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许只是想骗骗自己,暂时逃避这个问题吧。她现在的成绩,别说音乐学院了,就算是普通的本科院校,能不能考上都是个问题。妈妈对她的期望很高,希望她能考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她不想让妈妈失望。

      “嗯,好。”顾绪欣见她不想多说,也没再追问,怕戳到她的痛处。她转而说道,“对了,愈语不是在帮我们看店嘛?你问问她最近琴房还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愈语是她们的初中同学,性格很细心,也很靠谱,暑假的时候主动提出帮她们照看琴房,郁唸和顾绪欣都很放心。

      “我昨天问过了,她说还好,没什么人来找茬了,吧台的生意也还不错。”郁唸说。之前琴房因为租金的问题,被房东找过几次麻烦,态度还很恶劣,后来还是顾绪欣的表哥出面解决的,现在总算是安稳了。

      “那就好。”顾绪欣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又兴奋地说,“等周末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琴房练琴吧?我最近新学了一首吉他曲,超级好听,想弹给你听!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做奶茶喝,就像以前一样!”

      “好啊。”郁唸笑了笑,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眼底的冷漠和疏离散去了不少,看起来柔和了很多。顾绪欣总是这样,能轻易地让她暂时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感受到一丝温暖和快乐。

      就在这时,下课铃突然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校园里回荡,宣告着上午课程的结束。郁唸立刻站起身,拿起放在桌洞里的书包,对顾绪欣说:“走吧,去琴房。”她说着,一个翻身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丝迫不及待。

      “好!”顾绪欣也赶紧拿起自己的书包,跟在郁唸身后往外走。走到教室门口时,郁唸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瞥见憶音还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书本,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清冷的侧脸轮廓,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而专注。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夏天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路边的栀子花正开得茂盛,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像一个个精致的小灯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清新宜人,让人心情舒畅。偶尔有微风拂过,带来一阵凉爽,吹散了些许闷热。郁唸看着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话的顾绪欣,听着她分享着初中时的趣事和对未来高中生活的憧憬,又想起教室里憶音那张清冷的脸,心里莫名有些乱——她不知道,这个和自己有着相似简短自我介绍的同桌,会给她的高中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

      她掏出手机,点开和憶音的微信对话框,看着上次聊天记录里那句“早点休息,别想太多”,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只是默默关掉了对话框,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郁唸和顾绪欣走出校园,坐上了前往琴房的公交车。公交车上很拥挤,挤满了上学和上班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香水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汽油味,让人有些不舒服。郁唸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稍微缓解了一下车内的闷热。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街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城市的喧嚣和繁华尽收眼底,心里的烦躁渐渐平息了下来。

      “唸唸,你看,那个是不是憶音?”顾绪欣突然指着窗外,惊讶地说道。

      郁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那个身影纤细而挺拔,穿着蓝白校服,正是憶音。她心里有些疑惑,憶音要去哪里?难道她也知道那个琴房?那个琴房很偏僻,藏在小巷深处,很少有人知道,除非是特意打听。

      “应该不是吧,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郁唸摇了摇头,不愿意相信憶音会和自己去同一个地方,也不愿意相信憶音会特意打听琴房的地址。她觉得,像憶音这样优秀的学霸,应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不会对琴房这种地方感兴趣。

      顾绪欣也觉得不太可能,点了点头:“也是,那个琴房那么偏,她一个新来的,刚转学过来,应该不知道。可能只是巧合吧,长得像而已。”

      可郁唸的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总觉得憶音会出现在琴房。这种预感很强烈,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公交车一路颠簸,走走停停,经过了好几个站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郁唸和顾绪欣下了车,走进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小巷里很安静,和外面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像是两个世界。两旁是老旧的居民楼,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机。偶尔有几声狗吠传来,打破了小巷的宁静,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静谧。

      琴房就在小巷的尽头,门口挂着一个小小的木质招牌,上面写着“念音琴房”四个娟秀的字,是郁唸和顾绪欣一起写的,取了两人名字中的一个字,寓意着两人的友谊长存。招牌旁边还挂着一串小小的风铃,风一吹,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推开琴房的门,一股熟悉的木质香和淡淡的吉他弦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奶茶的甜香,让郁唸瞬间放松了下来,仿佛回到了久违的家。

      琴房里和她离开时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架白色的二手钢琴和一把棕色的吉他,都擦拭得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显然是顾雪欣经常过来打扫。钢琴旁边的书架上,放着几本音乐相关的书籍和一些乐谱,还有几个可爱的小摆件。吧台里的物品也摆放得整整齐齐,冰箱里还放着几瓶饮料和一些新鲜的水果,是用来做果汁和奶茶的。墙上贴着几张郁唸和顾绪欣的合照,还有一些来学琴的小朋友画的画,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哇,还是熟悉的味道!太怀念了!”顾绪欣兴奋地说道,放下书包就冲到了吉他旁边,拿起那把熟悉的吉他,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太好了,我的吉他还没坏,音色还是这么好听!”

      郁唸也放下书包,走到钢琴旁边,轻轻掀开琴盖,黑白相间的琴键映入眼帘,干净而整洁。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悦耳的琴声在琴房里回荡,悠扬而婉转。阳光透过琴房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黑白琴键上,也落在她柔和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闭了闭眼,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木质香、吉他弦味和奶茶甜香,连日来的压抑和烦躁仿佛都被这琴声和熟悉的气息驱散了,心里难得地平静下来,像是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快弹一首嘛!”顾绪欣抱着吉他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我好久没听你弹钢琴了,就弹你以前最爱的那首《月光》好不好?我超级喜欢听你弹这首曲子,每次听都觉得很治愈。”

      郁唸睁开眼,看着好友期待的眼神,还有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心里暖暖的。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的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舒缓而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在安静的琴房里弥漫开来。琴声温柔而细腻,像是月光洒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又像是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顾绪欣抱着吉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陶醉的表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画面温馨而美好,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郁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在琴键上灵活地跳跃着,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融入了琴声里。有委屈,有难过,有迷茫,也有对未来的一丝期待。琴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悲伤,时而舒缓,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她很久没有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到弹琴中了,这种感觉很美好,让她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不开心,只剩下琴声和内心的平静。一曲终了,她的指尖轻轻悬在琴键上方,指腹因为长时间按压琴键,泛起淡淡的红痕。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没有散去。顾绪欣率先反应过来,用力鼓起掌来,脸上满是赞叹:“太好听了!唸唸,你弹得真好!比以前更好听了!”

      郁唸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合上了琴盖。她看着眼前熟悉的琴房,看着身边亲密的好友,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以后的生活有多艰难,不管高中生活有多坎坷,她都要坚持自己的爱好,守住这份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宁静。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简单而纯粹,有音乐,有好友,有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就在这时,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了起来。郁唸和顾绪欣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穿着蓝白校服,头发扎成低马尾,正是憶音。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礼品袋,站在门口,目光先落在郁唸泛红的指尖上,停顿了两秒,才缓缓移到钢琴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爱和期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她看着郁唸泛红的指尖,听着还未散尽的琴音,忽然觉得,原来夏末的闷热里,真的会藏着让人心跳漏拍的悸动。她来琴房哪里是为了钢琴,分明是为了琴凳前那个低头时,发梢会沾着阳光的人。

      郁唸和顾绪欣都愣住了,没想到憶音真的会出现在这里。尤其是郁唸,心里的不安变成了现实,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憶音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憶音看到她们惊讶的表情,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地说:“抱歉,打扰了。我听说这里有一架不错的钢琴,想来试试。”她的目光落在钢琴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爱和期待。

      郁唸和顾绪欣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琴房是她们的秘密基地,很少有外人来,更别说憶音这样刚认识不久的同桌了。可看着憶音真诚的眼神,还有她对钢琴的喜爱,郁唸又不忍心拒绝。毕竟,她们都是喜欢音乐的人,对音乐的热爱是相通的。

      最终,郁唸还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进来吧。”

      憶音说了声“谢谢”,然后走进了琴房,轻轻带上了门。风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琴房里回荡,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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