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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飞抵M国,踏入罗斯音乐学院附中,对程浩云而言,像是进入了一个色彩饱和度骤然提高的新世界。这里的学生穿着各异,谈吐自信,眼神里闪烁着未被束缚的光芒。与他曾经待过的、讲究规矩与传承的音乐环境截然不同。紧张之余,他心底也悄然滋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安顿好宿舍后的第三天下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钢琴被安置在学校琴房,指尖下意识地又流泻出那首他自己创作的、带着忧郁和隐秘渴望的无题之作。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才发觉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三个人。
掌声响起,清脆而真诚
为首的是一个笑容明媚、穿着色彩大胆夸张的女孩,她脖子上层层叠叠的复古项链随着她拍手的动作叮当作响。“Bravo!”她眼睛亮晶晶的。
“这曲子是你的原创?我从来没听过,像月光下独自流淌的暗河,表面平静,底下全是漩涡。和……就和坦桑石一样”
程浩云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女孩旁边,是一位身姿挺拔、气质清冷的东方女孩,她微微颔首,言简意赅,但眼神里的欣赏是真实的。
“技巧和情感融合得很好。我是温鑫,学芭蕾的。”
“夏杜勒,很遗憾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但感觉的到情感很丰富。像某种……非周期性的物理现象,混乱但自有其秩序。”
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沉着理性的男生,推了推眼镜,朝程浩云微微一笑。
活泼的女孩抢先一步伸出手:“我叫苏可旋,家里做点小珠宝生意。你叫程浩云对吧?新生名单上看到过你的名字,来自那个……很有名的音乐世家!”
就这样,因为一首曲子,程浩云在异国他乡,迅速拥有了三个朋友。苏可旋的热情,温鑫的真诚,夏杜勒的理性,奇异地融洽。他们发现彼此家境虽领域不同,却多少能理解对方身上那种来自家族期望的微妙压力,更难得的是气场相合。
“学校的宿舍规矩太多了,练琴练舞都不方便,”一周后,苏可旋提议,“不如我们在学校附近合租个公寓吧?空间大,自由!”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处宽敞的顶层公寓,视野开阔,隔音极佳,各自布置了专属的空间。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年轻人的友谊迅速升温。他们常常在晚餐后,聚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分享各自生活中的趣事和烦恼。话题天马行空,从音乐、舞蹈、科学、设计,到学校的八卦,对未来的迷茫。
一个周五的晚上,苏可旋一边摆弄着她新设计的胸针,一边吐槽某个追求她的男生方式老套。“……所以说,喜欢一个人,真诚最重要,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她总结道。
夏杜勒正在用电脑跑数据,头也不抬地接话:“根据社会心理学研究,求偶行为的展示确实存在个体差异和文化差异,但核心的确是传递‘真诚’信号。”
温鑫盘腿坐在沙发上,轻轻拉伸着脚背,淡淡地说:“无论男女,能触动内心的,往往是细节。”
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各自的感情观上。苏可旋说着她理想中的爱情是自由的,温鑫则认为细水长流的陪伴更珍贵,夏杜勒试图用逻辑分析“爱情”这种非理性情感产生的化学基础。
轮到程浩云时,他犹豫了一下。公寓里温暖松弛的氛围,朋友们坦诚的目光,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他垂下眼,看着杯中晃动的果汁,声音不大,但清晰地
“我……可能和你们不太一样。我好像,很难对女孩子产生那种心动的感觉。”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苏可旋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放下手中的胸针,凑过来拍了拍程浩云的肩膀
“嘿,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喜欢男生就喜欢男生呗!”她的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温鑫点了点头,眼神温和:“爱本身没有固定的形态,我们尊重你的感受。”
夏杜勒推了推眼镜,严谨地补充:“性取向是天生且多样的。根据统计和研究,同性恋在人群中的比例是稳定存在的,这很正常。”
没有惊诧,没有质疑,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那种被全然接纳的暖流,瞬间包裹了陈浩云。他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热,第一次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面前,轻松地笑了出来。压在心口多年的一块巨石,似乎在这一刻被朋友们用温柔的力量搬开了。
“谢谢…”他轻声说,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两个字里。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苏可旋立刻燃起了八卦之魂。
程浩云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身影。那是几天前,他去学校体育馆找苏可旋时偶然看到的场景。
烈日般的灯光下,一个穿着黑色篮球背心的男生正在带球突破。他身材高大挺拔,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汗水在他麦色的皮肤上闪烁。他的动作迅猛又协调,起跳、投篮,篮球划出完美的弧线,应声入网。
最吸引程浩云的,是那双眼睛,锐利、专注,像锁定目标的鹰隼,却在进球后与队友击掌时,流露出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充满了健康的、张扬的生命力。
那一刻,程浩云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如鼓点般急促起来。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强烈而直接的吸引力。
“我去,不会是谢渊泽吧”
苏可旋的声音把程浩云从回忆里拉回来,她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天程浩云瞬间的失神。
“我们两家是世交,他好像是商学院的。篮球特长生,挺出名。但是,据我所知,他交往过女朋友。”
“直的?”温鑫挑眉,然后看向程浩云,眼神里充满了鼓励与同情交织的复杂情绪,“你选了个高难度模式。”
夏杜勒递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感情上的事,难说。”
程浩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底却因为这份秘密被分享,而莫名轻松了许多。
“我只是……觉得他打球的样子,很有生命力。”像一团灼热的火焰,与他这个常年沉浸在阴郁旋律中的人,形成了极与极的对照。
自那以后,程浩云去体育馆附近“路过”的次数悄然增多了。他知道了谢渊泽每周固定的训练时间,知道了他在哪个球场练习最频繁。有时,他会借口等苏可旋,坐在体育馆看台的角落,手里拿着本乐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奔跑跳跃的身影。
他看到了球场下不一样的谢渊泽。训练结束后,他会和队友们嬉笑打闹,笑容爽朗;他会耐心地指导低年级的队员,神情认真;他会默默收拾好大家遗留的水瓶,细心体贴。
程浩云将这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化作夜晚在琴键上流淌的、更加复杂难言的旋律。那旋律里,有仰望,有怯懦,有无法言说的悸动,也有清醒的认知——他们仿佛是来自两个不同星系的人,一个活在阳光下,一个习惯于月光。
一天傍晚,程浩云又在老地方“看谱子”。训练结束,球员们陆续离开,谢渊泽却独自留下,加练罚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回荡,规律而有力。
突然,篮球偏离轨道,朝着程浩云坐的方向弹跳过来。陈浩云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球碰到他的手臂,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谢渊泽小跑过来,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他捡起球,看向陈浩云,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没砸到你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程浩云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耳根发热。
“没…没事。”程浩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好像经常看到你在这里,”谢渊泽随意地用毛巾擦了擦汗,眼神坦率而好奇,“是在等朋友吗?”
陈浩云握紧了手中的乐谱,指尖微微发白。“嗯……等苏可旋。”他抬出了朋友的名字。
“哦,她啊,我俩还是发小,她跟我说过你们合租,一直没对上号。”谢渊泽恍然,笑容更大了些,他目光落到陈浩云膝盖上的乐谱,“你是音乐系的?”
“是,学钢琴。”
“厉害!”谢渊泽由衷地赞叹,“我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学过两个月,简直是对钢琴的折磨。”他做了个鬼脸,神情生动。
程浩云被他逗得轻轻笑了一下,紧张感消散了些许。
“你喜欢看篮球?”谢渊泽又问,他似乎是个很健谈的人。
“还……不错。”程浩云斟酌着词句,“感觉很有力量感。”
“下次我们系里有比赛,欢迎来看啊!比训练有意思多了。”谢渊泽发出邀请,态度自然大方,是那种阳光开朗的人惯有的友善。
“好,有机会一定去。”程浩云点头。
“那行,我先走了,还得回去冲个澡。再见,钢琴家!”谢渊泽朝他挥挥手,抱着篮球,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再见……”程浩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体育馆门口,才缓缓吁出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抹阳光和汗水混合的气息。他低头,看着刚才被篮球轻微碰触过的手臂,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谢渊泽的温度。
那天晚上,公寓里,程浩云把这次短暂的对话告诉了朋友们。
“他叫你‘钢琴家’!”苏可旋兴奋地抓住他的胳膊,“有戏!至少他对你有印象了!”
夏杜勒和温鑫都比较冷静
“谢渊泽对谁都挺友好的,别过早下结论。”
苏可旋继续提供情报:“他下周确实有一场学院间的友谊赛,是个好机会。”
程浩云的心,因为这一次短暂的对话和那个自然而友好的邀请,变得不那么平静了。他知道前路漫长,甚至可能毫无希望。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男孩,他的世界简单而直白,与陈浩云复杂幽深的内心世界截然不同。
但心底那份初次萌动的、笨拙而真挚的情感,却如同顽强的藤蔓,悄悄滋长。他坐在钢琴前,手指落下,这一次,流淌出的旋律除了以往的忧郁和隐秘,竟意外地掺杂进了一丝明亮的、类似于希望的音色。
一个仿佛与他身处平行宇宙,却在此刻,蛮横地闯入他黑白琴键世界的,绚烂而遥远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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