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要脱盐

　　戚逾返回到她面前，将她整个笼罩在他投下的影子里。

　　施遥一边红着眼看他，一边狼狈喘气。

　　戚逾说：“别停下，血液回不上来，一会儿该头晕恶心了。”

　　施遥仍是弯着身子不起来，戚逾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施遥的视线落在面前的手，袖子盖住了他小半个手掌，那只手却仍宽阔修长。

　　她伸出一只手，递到他手里。

　　戚逾手指收紧，轻轻发力带着她站直身体，很快放开了她。

　　他力气蛮大的，以至于他松了手，施遥还是能感觉到手上残留的力道。不疼，却很……有存在感。

　　戚逾说：“还能坚持吗？不行的话今天就到这里。直接走回去。”

　　“能。”施遥嗓子干哑，却是脱口而出，“我……不想放弃。”

　　戚逾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从手臂的绑带取下运动水壶，拧开盖子递到她面前。

　　“慢点儿喝。小口。”

　　施遥怔怔地看着递到面前的水壶，一时间忘了反应。

　　戚逾看一眼瓶口，说：“新的。”

　　施遥一愣：“我不是……”她没说出后半句。但其实，她好像是真的不嫌弃他的。

　　“谢谢。”她手捧着接过水壶，小口小口地喝着。

　　那段要命的极限感过去后，施遥的呼吸渐渐平复，双腿的酸胀也缓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四肢百骸涌起的热流，带着一种久违的畅快。

　　两人沉默地走着，戚逾几乎是用近乎散步的速度陪着她。

　　路上，施遥不受控制地一再偷偷看戚逾。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侧脸线条还是那么干净又清晰，眉眼也是记忆中的俊朗，但眼神似乎愈发沉稳内敛，轮廓也更深刻了，沉淀着成熟男性的张力。

　　原来这就是五年的流逝。

　　她正看着，戚逾侧了头，垂眸看了回来。

　　阳光下，他的眼瞳呈现出一种很浅的褐色，像琥珀，纯净而深邃。

　　施遥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连忙移开视线，不那么自然地问他：“你毕业之后不是去萨省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工作。”
　　戚逾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没有。

　　施遥碰了个软钉子，默默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比如，他在做什么工作？只是做陪跑师吗？还有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她心里一堆问题，却不好意思再问，只闷头走。

　　“感觉怎么样？”戚逾打破沉默。

　　“……好多了。”施遥抿唇笑笑，试图掩饰刚才那个狼狈的她。

　　“你的心肺功能比较差。肌肉耐力，”戚逾顿了下，还是直接说，“也非常差。”
　　施遥：“……”

　　戚逾又下了个结论：“长期缺乏锻炼。”

　　“是……”施遥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上一次这么剧烈运动，可能还是——”她扬起下巴想了想，轻哼一声笑了，“想不起来了。”

　　她忽然道：“可能还是大一的时候，穿梭在校园里到处找你。”

　　她有意无意提到过去，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戚逾淡淡移开视线看向前方，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施遥便垂了脑袋，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跑跑走走，在戚逾的节奏把控下，施遥竟然真的完成了既定的一小时运动量。

　　然而，结束后的拉伸，对她来说又是一场酷刑。

　　她腿搭在栏杆上，身体前倾去拉伸后侧韧带时，感觉腿下一秒就要断掉了。

　　“啊……疼——”

　　戚逾知道她是真疼，但她语气实在太过软绵绵，娇里娇气的。她似乎总是这样。
　　他一手捏住她的脚踝，摆正，微微无奈：“不拉伸明天你起床会更疼。”

　　施遥皱眉忍着那股酸痛，却始终不敢太用力。

　　戚逾将手轻轻搭在她后背，施加了一个很轻的力量，帮助她向下压。

　　隔着一层衣料，施遥清晰地感知到了他掌心的温度和力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接触点迅速蔓延到全身。

　　这样近的距离，她似乎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香皂气味，混杂着一股说不上的、可能是荷尔蒙的味道。

　　她拉伸着，都顾不上去感觉疼痛，脸一路从耳朵红到了后颈。

　　戚逾看一眼她的侧脸，又瞧见她躲闪的眼神，轻压在她后背的手缓缓缩起，收回身侧。几秒后，捏着她脚踝的手也收了回来。

　　施遥抬起红红的脸，以为他没看出来，问：“你怎么不帮我了？”

　　戚逾：“……”

　　他避开视线转身，一边说：“差不多了，换下一个动作。”

　　“……噢，好。”

　　一套拉伸做完，施遥浑身是汗，但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和舒畅。

　　戚逾陪她走到公寓楼门口，交代：“这两天多休息，可以做一些舒缓的拉伸。饮食方面补充蛋白质和优质碳水，少油少盐，防止水肿。回去之后可以喝点电解质饮料。”

　　“好。”施遥乖乖抿唇，“我记住了。”

　　戚逾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施遥急忙叫住他。

　　戚逾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们加个微信吧。”施遥绞尽脑汁地找着借口，“万一我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问你……吗？”

　　她很怕被拒绝。她忽然想到，预约陪跑的app也是可以私信联系的。

　　没想到，戚逾同意了：“行。”

　　施遥的心怦怦狂跳，强压着喜悦，故作镇定地拿出手机和他扫了码。

　　通过好友申请后，戚逾收起手机：“没别的事我走了。”

　　施遥点头。
　　他走出几步了，她又一次叫住他：“戚逾！”

　　他再次回头。

　　她说：“……下次见。”

　　戚逾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转身大步走到路边，上了那辆半旧的福特。

　　*

　　回到家，施遥第一时间就冲进浴室。

　　热水淋下，她记忆里有关戚逾的片段，因为今天的重逢变得鲜活起来。

　　她想起她大一那年是怎么对他展开的追求：送饭送水，在他必经之路上制造各种偶遇，甚至在没课的时候跑去旁听他生物学的专业课。

　　UBC出了名的国人多，可就算这样，几乎整个华人圈子都知道了，有个地理系的小学妹在疯狂追求戚逾。

　　但戚逾的回应，永远是礼貌而疏离的拒绝。他从不收她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瓶水；面对她的搭话，也总是三言两语就结束。

　　戚逾比她高两届，按理说她有两年的时间，可他三年就修够了学分，带着4.1的变态绩点提前一年毕业。

　　施遥挑了闻香珍藏系列里她认为和他最像的一款海洋香调，又申请了刻字服务，在瓶身刻下他的名字缩写，作为她告白的礼物。

　　她拿着礼盒守在他毕业典礼的礼堂外面，堵到他出来后表白：“戚逾，我喜欢你。我可以……不，我想做你的女朋友。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戚逾目光在她递过来的香水礼盒落了两秒，抬眸看向她。

　　“施遥，”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却是为了告别，“我们不合适。”

　　施遥听出来他的拒绝，心都碎了，执着地问：“不合适……是不是就是不喜欢的意思？”

　　戚逾沉默了几秒，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天的夕阳很美，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施遥站在那片长长的影子里，望着他的背影在背光中越走越远。

　　那一眼，是今天之前，她见他的最后一面。现在回想，内心仍是无尽的酸楚。

　　洗完澡，施遥点开戚逾的朋友圈。最新的分享来自三天前，是他为动物医院一个救助项目做的宣传。他一身墨绿色的刷手服，戴着护目镜，和同事们朝镜头竖起大拇指。

　　他成了一名兽医，真好。施遥想。

　　她打开对话框，斟酌许久，发了条信息：

　　「戚逾，我不太会做饭，可以点健康餐的外卖吗？[期待]」

　　没过多久，戚逾回复了：「可以。」

　　内容简单，施遥的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他回了！

　　她立刻乘胜追击：「你说的电解质饮料，有推荐的牌子吗？」

　　戚逾：「便利店常见的运动饮料都可以，看成分表，选低糖高钠钾的。」

　　施遥：
　　「好的～」
　　「我还是觉得腿好酸呐，有没有什么快速缓解的办法？[可怜]」

　　一分钟后，戚逾：「[链接：初学者跑后拉伸教程]」

　　施遥捧着手机等着，却没再等来戚逾的其他回复。
　　他就是只是发来一条冷冰冰的视频链接。

　　但施遥还是回：「收到！谢谢！[星星眼]」

　　戚逾好一会儿都没回。

　　施遥不放弃：「你住在哪里啊？到我家会不会比较远？」

　　五分钟、十分钟、一小时过去了，戚逾始终没再回复。

　　施遥看着自己发出去的绿色对话泡泡，懊恼地把手机丢在一边。

　　“旧情复燃”这个词，在她脑袋里被加粗、标红、无限放大。

　　该死……

　　她明明已经是一条四大皆空的咸鱼了，怎么一见到他，那点少女心事就瞬间死灰复燃了？

　　她还是那个会喜欢戚逾的施遥；
　　可戚逾也还是那个戚逾，那个会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戚逾！

　　*

　　第一次跑步后的几天，施遥真的按照戚逾的建议，点了健身餐外卖来吃。

　　虽然是外卖，但规律的饮食和相对简单加工的食物，竟然真让她有了一种生活重获节奏的感觉。

　　四天后的周三，是第二次约定陪跑的时间。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微微暗下来。
　　戚逾准时出现在楼下，依旧是那辆半旧的福特，依旧是一身黑的运动装，只是今天他没有戴帽子。

　　两人打了个招呼，默契地开始热身。

　　正式开跑后，戚逾用了慢却适合施遥的配速。施遥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乱呼吸，紧紧跟着戚逾的节奏来。

　　“今天状态怎么样？”跑了一段路后，戚逾问。
　　“挺好的。”
　　“嗯。”

　　这次施遥比上次轻松了不少，甚至有余力一边跑一边和他搭话。

　　“你在基斯兰诺那边的动物医院工作呀？”

　　“嗯。”戚逾目视前方，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补充：“我是看你的朋友圈知道的。”

　　戚逾：“嗯。”

　　施遥：“那你也住在那附近吗？”

　　戚逾：“不是。”

　　施遥：“……”

　　戚逾的回答虽然简短了点，但至少是有问必答。
　　这么想着，她又问：“你为什么会做陪跑师啊？感觉动物医生本来就很辛苦了。”

　　戚逾说：“兽医是我的职业，陪跑是我的兼职。不冲突。”

　　施遥仍在努力找话题：“你在动物医院，除了给小猫小狗看病，会不会遇到一些……比较特别的动物？”

　　“会。我工作的医院也是大温野生动物救援中心，是西部四省最多接收野生动物的医院。”

　　“野生动物？”施遥的眼睛亮了，她其实一直对野外和自然很有兴趣，“那一定很有意思吧？”

　　“谈不上有意思。”提到专业领域，戚逾的话似乎多了一点，“这一块普及还比较少，很多意外受伤的野生动物，但合理救治的方法、知道怎么正确处理的人却都很少。当初去萨省读兽医，也是因为WCVM针对野生动物的研究是北美最广泛的。”

　　施遥感觉他说起这些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和之前不一样了，散发着一种格外认真的、由内而发的热爱和责任感。

　　原来他当年离开温哥华去萨省，是去追寻这个。他一直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付出了切实的努力。

　　和他相比，她这些年，好像真的只是在原地踏步，虚度光阴。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施遥心头，有些酸涩，又有些……敬佩。

　　她又问：“那你平时都会救治什么野生动物？”

　　戚逾道：“常见的比如浣熊，被渔网缠住的海鸟，乱跑被车撞到的鹿之类的。”

　　“感觉都是挺无害的动物。”

　　“也有郊狼和熊。”

　　施遥微微吃惊：“所以才需要你这么强壮。”

　　戚逾有两秒没说话，忽然就笑了一下。

　　施遥反应过来，脸上也是一热，安静了一会儿。

　　但没过一分钟，她又开始问了；戚逾一一回答她。

　　施遥一边听一边想象着他救治那些动物时的样子，几乎忘了脚下的步伐。

　　时间也在问答中过得飞快，感觉都没过去多久，这次陪跑就结束了。

　　拉伸后，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戚逾依旧送她到楼门口。

　　施遥转过身，说：“我预定的是两次，陪跑……”第二次已经结束了。

　　戚逾点头：“嗯。”

　　施遥看着他，问：“我可以和你续约吗？”
　　她想有能再见到他的理由，也想有保持这种在认真生活的感觉。

　　戚逾没有立刻回答她。

　　施遥连忙补充：“还是原来的时间，一周两次就好。我可以给你涨薪！在现在的基础上再加一倍，怎么样？”

　　陪跑的兼职、那辆旧车，还有两次见面同一套的运动服，她看得出来，他的经济状况大概不算好。
　　她觉得，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帮到他。

　　戚逾看了她几秒，表情平淡地问：“为什么？”

　　“啊？”施遥还以为他在问和他续约的理由，莫名害羞，“我觉得你很专业……很适合我。”

　　“为什么要给我涨薪？”他追问，目光直视着她。

　　施遥被他的眼神看得发虚，嗫嚅道：“我就是觉得，你应该需要钱吧。不然，动物医生薪水应该很高的，怎么会兼职……”

　　戚逾看着她，眼神很冷淡。不是之前那种礼貌的疏离，而是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近乎刻薄的冷漠。

　　“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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