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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元秘册》
下一瞬,赵嬷嬷似是抓到了错漏一般,再次发难。
“老爷,这野丫头明明就是学医不精,还说什么暂脱险境,照老奴的看法,就该好好打上一顿,再哄出府去的!”
沈砚之怒视了一眼赵嬷嬷,这赵嬷嬷是怎么回事?往日的稳重呢?
只是暂脱?何谓暂脱?沈砚之也疑惑。
苏芷柔此时顾不上这些,她条理清晰地对着丫鬟们说道:“现在赶忙换掉湿褥子,动作快且轻些,再用温水软巾替夫人擦拭身子,窗户不可大开,留一缝即可,参汤里再加一味附子,待夫人醒后喂她喝下去。”
她的声音依旧如玉般清冷,只是这一次却再没有人迟疑,都立刻行动了起来。
张医官移步上前,待苏芷柔收起银针后,询问道:“姑娘……你方才所用针法,恕老身眼拙,竟从未见过,不知姑娘师承何方高人?隐白、三阴交等穴似是脾经要穴,意在固摄气血吗?”
“大人好眼力,妇人产后血崩,最大的原因是冲任损伤,脾不统血。因此固摄为先,可夫人有淤,因此还因以化瘀为后,才是正解。”
苏芷柔耐心解答,却唯独避开了师承何处这一问题。
张医官的目光又扫向那个已几乎空了的蓝白小瓷瓶:“那丸药……”
“家传的方子,化瘀生新用的,辅以黄酒入药。”
苏芷柔倒出一粒递给张医官道:“大人若感兴趣,不妨拿上一粒回去研究研究。”
张医官喜不自胜,连忙收下。
苏芷柔将瓷瓶盖好,放入药箱底层。
那药箱看着普通,内里的分层却是十分巧妙。
药瓶、工具等摆放井然有序。
而在药箱的最底下,压着一本线装的旧册子,书页微微泛黄,边角亦有磨损,影影约约地能看见《杏元秘册》几个大字。
张医官指着最底层问道:“那书,记载了些什么?”
苏芷柔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合上了箱子。
张医官有些讪讪然,那书,看着就像家传秘书,岂是她一个外人可以窥视的。
可一旁的赵嬷嬷见缝插针,立马阴阳起来:“藏着的掖着的,能是什么见得人的东西,老爷,这样的人,你怎么能用呢,快快哄走吧。”
“嬷嬷!”沈砚之再度出声,声音里已满是疲惫,却依旧充满了威严。
“苏姑娘救了婉清,是沈府的恩人,你不得无礼。”。
赵嬷嬷只能不甘地低下头。
沈砚之看向苏芷柔,语气温和下来,恳切地问道:“苏姑娘,婉清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应该用什么药,才可以让她彻底脱离危险?”
苏芷柔抬眸,与他视线交汇,却不带一丝杂质。
几年不见,曾经的少年已经褪去了青涩,现下平添了几分官威与沉稳,也承担起了为人丈夫的责任。
苏芷柔神色平淡:“大人,夫人的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但元气却大伤,且恶露未净,未来的三天依旧是险关,需要人严密地观察出血情况和夫人身体特征,以便随时调方用药。”
“好!都听你的。”沈砚之点头,转身吩咐管家老钱让他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让苏芷柔住下,后又沉声说道:“此后夫人调护事宜,都由苏姑娘做主。若有谁敢怠慢忤逆,别怪我家法处置!”
说完,赵嬷嬷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是跟着老夫人从姑娘时代走过来的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苏芷柔并未推辞,作为医者,她既接手了就不能半途不管不顾了。于是她微微点头:“如此,民女便只得打扰大人几日了。”
东厢房很快布置妥当。
苏芷柔简单洗漱了一下,微微眯了一会,天便亮了。
沈府的下人送来了早餐,苏芷柔挑了些清粥小菜,用过后便又回到正房的外间里守着了。
她坐在窗边的雕花椅子上,借着天光,再次翻看那本《杏元秘册》。
这是她胎穿之后,刚学会写字,便把自己当妇产科大夫积攒下来的经验给记录成册了。
杏元,是她真实的名字!只是在这个世界,无人知晓!
苏芷柔翻开的那一页,详细论述了“产后血崩暴脱”的各种变症和应对的针法、用药等。
当时母亲生产时,她曾说过此法,但因为年幼,父亲只当她胡言乱语还给关了起来。
再出来时,母亲已经离世。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一大遗憾。
一会,房内便传来了丫鬟的低呼声:“夫人,您醒了?”
苏芷柔收起书册,放入医箱,起身步入内室。
林婉清已然悠悠转醒,只是眼神里依旧透露着虚弱,额间还有些汗珠,她看到到苏芷柔的一瞬间,愣了一会,随后朝着苏芷柔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苏芷柔上前,声音轻而柔,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脉诊脉。
“夫人感觉如何?腹部可还有疼痛不适?”
手下的脉象虽然还弱着,但已趋于平稳,是一个好的现象。
林婉清声音细细的,气力不足:“没有腹痛了,谢谢您,救了我。”
“夫人不必道谢,这都是医家的本分。”
苏芷柔边说边摊开针包,取出毫针:“我将为夫人再行一次针,此次下针的目的是固本培元,可能会有些酸胀不适,还请夫人忍耐一下。”
林婉清顺从地点了点头,针尖刺入穴位,果然有酸胀之感,她轻轻蹙眉,却咬着唇没出声。
行针完毕,苏芷柔正要交代注意事项,外面忽然传来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着:“砚之,听说昨夜府里请来了一位女神医,手段可了不得了,老身今日特来瞧瞧!”
帘子一掀,一位穿着富贵的圆脸老太太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此人正是沈砚之的姑母,沈家的老姑奶奶沈邹氏。
她一双精明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正在收针的苏芷柔,上下打量一番,竟是如此年轻的女神医。
“姑母,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沈砚之连忙迎上。
“我怎能不来?”沈邹氏瞪了沈砚之一眼。
“你母亲不在,偏又逢婉清生产不顺,我这心啊从昨夜就一直悬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我便连忙赶来了,没想到,救了婉清的……竟是个……”
沈邹氏的目光再次看向苏芷柔。
“这么年轻的女大夫治的?行不行啊,砚之,不是姑母说你,这……这靠谱吗?别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暂时吊着精神头,等财帛入了口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堆后患下来!”
沈邹氏的话又快又急,句句都戳在了赵嬷嬷的心尖上,她连忙点头附和。
倒是沈砚之的脸色有些难看:“姑母,苏姑娘医术精湛,是她救了婉清,而且我俩……”
沈砚之本想说他们相识,但是想了想,怕林婉清扰神,便没有说出来。
“精湛?那名家或名家教出来的才叫精湛?保和堂的周大夫,宫里医官都摇头的事儿,她一个姑娘家就能针到病除了?”沈邹氏不信,话锋转向苏芷柔,语气压迫感十足。
“这位……苏姑娘是吧?敢问令师是太医院哪位院士?或者是哪家传承百年的医学世家千金?”
屋内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苏芷柔神色不变,将最后一根针收入囊中,才缓缓抬起头来,大方地迎上沈邹氏审视的目光:“回老夫人的话,民女师承家母,而家母并非太医院出身亦非百年医学世家传人。”
沈邹氏嘴角一撇,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鄙夷神情来。
“不过。”苏芷柔停顿了一下,声音清冷却坚定:“昨夜夫人危在旦夕,可眼下脉象已经平稳,出血无论是量还是颜色都渐渐正常,没有意外的话,半个时辰后便可吃点流食。”
“若老夫人不信我,可随时请太医院名医或其他名医前来与民女一同治疗斟酌用药。”
她不卑不亢,既点明人是我救的,又说了现状好转,坦坦坦荡荡的,反而显得她沈邹氏没事找事。
沈邹氏被噎得无话可说。
只得转移视线看向林婉清,她虽然虚弱,但脸色确实比昨夜来报的人说的濒死之状要好上太多。
真的是!命大!这样都死不了。
留下来的张医官此刻也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敬重:“老夫人,苏姑娘虽然年轻,但针法精妙,确实是止血排瘀的良策,就连老身也是自愧不如的。”
连宫里的都这么说了,沈邹氏也找不到理由发作了,却还是不死心道:“总归是小心为上……婉清的身子弱,可是经不起半点闪失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浓重的药味立即在房内弥漫开来。
赵嬷嬷贼心不死,忽然出声:“苏姑娘,这药方……似乎同以往产后方子不大相同啊?老身闻着,怕是有几位药性颇烈的药在里面,老夫人说的对,夫人如今身子虚弱,怎经得起如此烈性的药,你身为医者又岂会不知……”
丫鬟端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竟差点端不住药碗。
沈邹氏立即问道了:“药方?什么药方?拿来我瞧瞧,可别是胡乱开的!”
苏芷柔心中冷冷一笑,这赵嬷嬷为何总是咬着自己不放呢?
沈邹氏亦是如此。
她从容地从药箱取出一张纸,递给张医官声音清朗,足以让屋内每个人都听清:“此乃化瘀固本汤,由蒲黄、丹参、五灵脂、益母草等组成,加以黄芪益气。夫人血崩虽止,但是胞宫里仍有瘀血,若不尽早化瘀排血,极易导致腹痛,高热,以后则会经水不调,痼疾缠身。此方虽用了活血的药,却重在化瘀而不会伤了根本,与益气的药相煎,正合夫人当下的病症,是不是啊,张大人。”
张医官仔细看后,连连点头:“此方完美,并无错漏。”
苏芷柔转向赵嬷嬷,清冷的嗓音此刻却带着质问:“嬷嬷既通药性,当然应知‘有故无殒,亦无殒也’的道理。病症当前,当用则用,岂可因虚而避讳用药呢?”
赵嬷嬷被她一番话堵得面红耳赤,张着嘴说不出话。她不过略识几味药材,哪里懂得这其中深奥的医理。
沈砚之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字迹清秀工整,清晰地写着:“如何避风、静养、观察恶露颜色流量、饮食宜忌”等诸多事项,详尽周到,医者的仁心跃然纸上,他心中触动,将纸递给姑母:“姑母,您看,苏姑娘思虑周全,绝非你口中之人。”
沈邹氏只得干咳几声:“既然如此……你便照着苏姑娘说的办去吧,我去看看孩子去。”说罢,带着丫鬟离去了。
赵嬷嬷见状也悄悄跟了出去。
苏芷柔接过药碗,亲自试了温度,正适宜,于是便小心地喂林婉清服下。
林婉清配合地喝着药,目光却落在那方子上的字,若有所思。
喂完药,苏芷柔细心地替她擦拭嘴角。
沈砚之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那份感激与旧时的记忆交织成的复杂情绪,闷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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