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芙

　　天完全黑透，巷子里往来的人少了许多，姜家终于亮起灯。
　　客厅里，姜母正拆洗着家里的织物，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和女儿没有过过一天在正轨的日子。
　　离婚后，她独自抚养女儿，靠着和姜芙外婆学缝制旗袍的手艺，加上她审美好心也细，凭着母亲之前积攒的名气，倒也能接下不少大户人家的订单。
　　主人家选好布料送来，她负责裁剪和缝制，也没辜负姜芙外婆海市巧手的名声。
　　前院花店的收益常年稳定，一家人过得很是不错，姜公心疼女儿，时不时出售自己的字画，这些钱姜母都留给了女儿。
　　姜芙就读在京市最好的艺术学校，说不定还要出国深造，想到这，姜母就有些着急。
　　生活也不是急出来的，总得先顾好眼前，姜母叹口气，把沙发套扔进洗衣机。
　　父亲的字画她都请人裱好，仔细的收进书房，尤其是病重时最后一副作品，山城寒江图，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出售，即使出售，也尽量找真正心爱的人。
　　又不放心的把手记交给姜芙，如果有一天出问题，一切答案都能在手记中找到。
　　姜母没多想，能有什么问题，近几年来，早就没在出售作品，外头的艺术家一茬接一茬，老人的年纪和他的作品，一起隐退了去。
　　还有一幅空白的画，父亲临走前亲手交给了姜芙，却没说其他，这幅画正收在女儿房中。
　　想到消瘦许多的女儿，姜母强打起精神，往后这个家，她就是那片天，可不能再倒下。
　　“阿芙，你什么返校啦？”
　　听见姜母问自己话，还在房间里埋被痛哭的姜芙止住眼泪，急忙跳下床跑到卫生间，用冷水泼了泼脸，又找了粉饼把通红的鼻头扑下去，这才出了房门。
　　“妈妈你都不想我的，就急着赶我回去。”
　　她趴在在木栏上，故作轻松笑嘻嘻的打趣。
　　知女莫若母，姜母怎么会看不透，但她不愿家里潮湿绵延，剩下的人总要把日子过起来。
　　河蚌不就是和沙子磋磨，日子长了也就有了珍珠。

　　外公的葬礼已经结束，家里挂着的白布都给收了起来，姜芙还是穿着棉质白裙。
　　她刚和姜母晾好衣服，母女两静静的做着手中事，她看见姜母头上那些藏不住的白发，家中的境况只怕会是艰难。
　　想了想，姜芙附身拿过床头充着电的手机，这才发现错过了好几通电话，全是她为数不多的两个挚友打来。
　　程向舟和苏想，估计是担心她，想陪着她和她说些话。
　　担心这个点程向舟店里有客人，她点开微信，简短的回复几句，让她不必担心自己，过几天自己就会回去，到时候再去找她。
　　程向舟是女纹身师，初见时，还是她帮姜芙在咖啡店挡掉了搭讪，直到两人相熟，姜芙才知道程向舟在纹身圈的名气。
　　自从姜芙请假回家照顾病重的外公，程向舟总是叮嘱她，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姜芙嘴上答应，实际哪好说。
　　程向舟刚盘下一个小公寓，忙着装修好把店面扩大，还要接待客人的预约，有人天南地北的飞来，有人光是排队就等了一年。
　　好友可以为了自己停下手中的一切，但姜芙不喜欢别人为自己牺牲，金钱可以衡量，时间和情意却是不好还。
　　看着对话框不停弹出来的消息，心虚的受着程向舟的脾气和谩骂，好不容易答应去她店里兼职一周，这才给哄好。
　　姜芙叹口气，烦躁的揉了揉头发，好友变着法补贴自己，她去程向舟店里说的是兼职，其实只能帮着拍拍客照，准备需要的颜料和备器具。
　　此刻的她需要钱，外公去世，她不能再让妈妈一个人撑起这个家，这份情，她记下。
　　还记得请假回来前，苏想和自己提过的兼职，是在一场晚会上充当礼仪小姐。
　　听苏想说，举办的规格高，来的人非富即贵，所以要求也高，都在艺术学院里招人，同样，给的报酬十分丰厚。
　　苏大小姐是瞒着家里人，去见她最爱的影帝应时年，为了壮胆，拉上姜芙一起嚯嚯。
　　翻了翻聊天记录，下周五就是那场晚会，还得提前一天去走场演习，没几天的时间，也不知道还要不要人。
　　姜芙倒在床上，拨通苏想的电话，只响了一声，那边立马接通。
　　“姜芙！！！”
　　开门就是气沉丹田的怒吼，姜芙震得耳朵嗡嗡响，打趣苏想应该去学声乐而不是舞蹈。
　　“我担心死你了，消息轮回，电话不接，我都想旷课去找你了，要不是。”
　　姜挽自在的翻了个身，把玩着放在床头消磁的水晶手串，直接截断苏想的话，
　　“要不是什么，嗯？”
　　“要不是徐老盯着你是吧，老实上课吧你。”
　　说完这些，姜芙把手机拿远了些，等苏想音量调小，这才回到正题询问了兼职那是。
　　另一头的苏想正在镜前热身，听到姜芙这么问，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看了眼盯着别人的老师，溜到门外就开始一连串发问，
　　“怎么了芙芙，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外人不好说，但苏想作为挚友是绝对了解姜芙，整个大学，没见过去过任何娱乐场所，除了练功房就是程向舟那。
　　破天荒提起兼职，还问了报酬，苏想捂住眼睛，已经在琢磨请假的事，姜芙的声却传来，
　　“我不是从前时日的姜大小姐了，我问过徐老，我想去的爱丁堡艺术学院，留学两年大概的花费。”
　　“这笔钱我想自己出。”
　　知道苏想一定会跳脚，姜芙把手串放回去，坐起身让苏想别激动，听自己说完，
　　“如果那是我的梦想，我希望是我去达成，我妈这些年挺不容易。”
　　“外公已经走了。”
　　姜芙沉默了片刻，像是葬礼上那些刻薄的嘴脸重现眼前，
　　“我想出人头地。”
　　“我想一直骄傲，让这世界再没人看不起我妈。”

　　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姜芙都窝在家里，姜母的花店终于开了门，姜母把门头上的灰用掸子掸去，把一桶桶花都搬出来放在遮阳帘下。
　　姜家门口终于又花团锦簇。
　　周围的邻里都得知了姜家的事，现如今姜母的花店又支了起来，关系好的几家也算是松了口气，纷纷来到花店前慰问。
　　隔离周家和姜母关系最好，姜公葬礼他们一家三口都有出席，此刻见到姜母虽瘦小了一圈，但精气神还在，老周两口子也就放下心。
　　“哎小妹，一会晚上，上我家去吃饭，小周明天也要出发去京市工作了。”
　　老周老婆兰妈找了椅子坐下，帮着姜母一起剪着花枝。
　　听见兰妈这么说，放下了剪刀，犹为欢喜道，
　　“哎呀，小周还是决定去京市啦。”
　　一旁的周叔帮着把里面的水桶搬出来，闻言也带着笑意道，
　　“他说是京市那家公司开出的待遇更好，我们两口子反正也还年轻，就让他放心去闯一闯。”
　　姜母温和的看着夫妻二人，颇有感悟的点了点头，兰妈见她如此，用胳膊肘碰了碰姜母，贴着近了些小声的问了句，
　　“正好延正要去京市，还可以让他多照顾下阿芙，延正打小就喜欢这个妹妹，不还说要娶回家嘛。”
　　姜母见兰妈眼里狭促狭，笑着用手拍了下她，正要啐一句老不正经，姜芙的声从花店内传来，
　　“妈妈，我出门去买点肉桂卷。”
　　姜芙推开院子里连着花店的门，才看到门口还有老周夫妻两人，立马站的板板正正冲周叔敬了军礼，
　　“报告，小姜报道，周班长请指示。”
　　周叔早些年进过部队，从小带着周延正和姜芙玩，都爱给两小孩军训。
　　周延正长大后正常些，姜芙每次见到她周叔，都要先敬个礼，逗得几人开心得不行，周叔更是疼她，总是念叨着她什么时候放假。
　　“你说你真是好福气，阿芙好看死了，人又可爱。”
　　姜芙甩了甩手里的钥匙，一边用手拢着头发，一边叼着发圈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冲三个大人狡黠一笑，
　　“我听到的哦，喜欢我太正常了。”
　　姜母见她臭屁还能和人开玩笑，她也放下心来，外公是她最亲近的人，前几天见女儿那伤心样，她一度害怕极了。
　　不过还好，许是父亲在天有灵，在梦里哄好了小姑娘。

　　姜芙七拐八拐到了街上，下着小雨又是工作日，街上行人比较少。
　　她今天心情很不错，苏想把两人的资料发给晚会负责的团队，人家立马就拍板留下，怕有变数，还把报酬拔高了不少，苏想都打趣这是沾了她的光。
　　想着往年外公给自己的钱，再加上这笔报酬，差的还有些远。
　　姜芙觉得自己以后可以接一些机构的课，作为现代舞编导最被看好的学子，在全国舞蹈比赛和李桃杯中也拿了不错的名次，接课时总能有个不错的价格。
　　想到院长徐老布下的结课作业，姜芙就头疼的紧，摩登舞需要舞伴，从大二就开始合作的林言，自从谈了恋爱，在他们上课练舞时，女友杨檬总会隔三差五跑过来查岗。
　　一开始时，姜芙把杨檬当小妹看待，再三保证她和林言只是朋友，而且摩登舞并不是她最主修的课程。
　　下学期开始，她要钻研现代舞编导的毕业作品，和林言不会再亲密合作，小姑娘也听得进去，两人还约着出去逛过街。
　　直到前段时间不知道谁抽了什么风，在学校论坛里匿名po了好几张她练舞时的照片，标题大大咧咧写道，
　　“舞院最美芙蓉献舞，摩登小王子也得迷糊。”
　　当时她还欣赏了一下，你别说，那几张角度拍的真不错，不枉费她用压岁钱定制的舞裙，评论区赞美和阴阳齐飞，她看的乐呵，杨檬也找上门来。
　　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谩骂，那时正是大课下课，教学楼门口人来人往，她杵在那有些蒙圈，还是苏想和杨檬吵了起来。
　　四周不少人开始拍照，姜芙反应过来，把苏想拉到自己身后，二话不说先是给林言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对着两人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我姜芙不当三。”
　　说罢，转头看了看林言，
　　“第二，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
　　林言十分愧疚，女友的性子他知道的，平时也就哄着，今天突然过来这样骂姜芙，姜芙没给她告到学院去算好的。
　　“第三，我姜芙要的是世界上最好的。”
　　说罢牵过苏想，在一阵唏嘘声中头也不回的走掉，她晚上还要有商务英语选修课，可没空在这难缠。
　　想起糟心事难免分心，姜芙排在咖啡店等号，没注意到一旁坐在屋檐下的两人，远远就盯着姜芙。
　　此刻正你推我搡，示意对方有所动作。
　　姜芙拿了咖啡和肉桂卷，把卡低头放进自己的托特包里，肩膀却莫名被人拍了下。
　　以为是邻居熟人，虽然不喜欢，却也挂着职业假笑。
　　扭头一看是两个蓄着络腮胡的长发男人，姜芙立马黑了脸，直勾勾瞪着两人。
　　见她这样，两人反倒觉得美人嗔怒别有美感，嘻嘻哈哈的索要联系方式，甚至有一人邀请姜芙去他家坐坐。
　　掂量了下手里冰美式够不够泼两人，姜芙一声嗤笑，随即歪头看向两人，
　　“怎么，觉得我生气和冷笑都没有意义，挺有趣是吧。”
　　说完这句又用眼神缓慢的上下扫视，捏着鼻子指着二人一脸嫌弃道，
　　“要在我一个女人身上寻找力量感是吗。”
　　“我看起来很亲切吗，是什么让你们产生一种可以冒犯我的错觉？”
　　两人没想到姜芙呛人这么不留情面，面上开始难看，其中一人立马梗着脖子要姜芙道歉。
　　姜芙这人吧，属于软硬不吃，觉得这两人脑子有问题，直接被逗笑，眯着的桃花眼里全是鄙夷，
　　“道歉？对谁？人还是你们？”
　　说罢单手拨开咖啡杯盖子，正要操作，却听着有人叫了自己名字。
　　“阿芙”。
　　“刚刚人太多了排了会队，来晚了，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姜芙转过头，周延正正好走到她身边，故作出亲昵的样子，眼神却冷冷的撇向对面。
　　两人见周延正比自己高出不少，板板正正的俊朗样，手上戴的还是真力时飞行员系列，对视一眼，讪讪的道了歉迅速走人。
　　见人走远，周延正才来得及问姜芙情况，见姜芙跟个没事人，知道等闲人无法让她吃亏，也就歇了继续追究的心思。
　　“不过正哥，你怎么在这。”
　　周延正拎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
　　“晚上请你和姜姨来家里吃饭，我妈让我来买些你爱吃的红丝绒蛋糕。”

　　两人边说边笑往回走，街边停着的宾利慕尚也往反方向开去，车窗升起，掩住沈瑾为略显自嘲的神情。
　　副驾的陈文飞快的瞥了眼镜中的老板，心中暗叹遇见的真不是时候。
　　这几天自家老板没去调研市场，反而去海市子公司视察了一番，一早又去到旗下的顶奢酒店和奢侈品巡店，过会就得赶傍晚回京市的航班。
　　临时起意，想来和姜家小姐告别，陈文心里八卦得要死，却又找不到人可说，只能盼着早些回去，和cathy一吐为爽。
　　作为特助，他这机灵劲足，视力也好，一眼就扫见了街边的姜芙。
　　但其实也很难不注意，街上行人本来就少，她还穿着一身米白的修身长裙，那身板挺拔得和自家老板有的一拼。
　　停下车见苗头不对，自家老板比自己都还反应迅速，门推开又被拉上。
　　看见姜小姐身边立住的男人，两人谈笑的样，陈文闭眼不忍再看。
　　沈瑾为头靠在座椅上，手指按着太阳穴，深深的看了几眼，姜芙此时的放松，和私下面对自己时的拘谨，或许都表明了态度。
　　轻叹口气，沈瑾为垂眼摇了摇头，应是海市燥热的天气，让他那颗枯井般沉寂已久的心，毛头小子一样，陷进海市姑娘的软语轻笑。
　　既然她身边有了能护着的人，那就不用去说再见，兴许是不会再见。
　　“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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