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恩x小枫]西北有高楼

　　长州城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个消息被瞒得严密，除了长州守将河阳侯顾逢恩麾下的二三亲兵之外，再无旁人知晓。若非顾逢恩将这二位“客人”带回了府上，只怕连这些知情之人也不会有。

　　长州是为西境重镇，是豊朝从上京通往西域的必由之路。数载以来一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无论是来往的西域人或豊朝人，两国互通有无的商队，又或是只为一睹美景的旅者，若要前去西域，又或是要从西域回返豊朝，总是要过这座关城的。因此那一日城门前查验文牒的校尉看到城门前两个瘦小男子时理所当然的未曾起疑。可他这平静不过持续了一瞬，在看到为首者递来的文牒后便现出疑惑之色。

　　“这文牒上明明说是商队五人，为何如今只有两人出城？”他皱起眉头，沉声问道。

　　为首的男子满脸堆笑：“原本是有五人的，不过另三人家中临时有事回洛阳了，因此只有我和我兄弟二人。”

　　那校尉打量了二人片刻，又想了想，将文牒还给为首者，然后重重摇了摇头：“不行，你们不能出城，文牒上说是几人便是几人，或多或少都不可以。”

　　为首的少年闻言顿时急了，上前一步求情道：“您就通融一下吧！我们前去安西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半刻都耽搁不得的！”他身后年纪略大些的少年也连连行礼，满脸恳求神色。那校尉仍是摇头，半分不让。就这样来回纠缠数次，两个少年身后的人们先焦急起来，不住探头看向这边，还有人发出了不耐的嘘声。最后那校尉被人群中愈来愈大的议论声和眼前两个少年略显尖锐的恳求吵得头昏脑涨，后退了一大步，闭眼转头指向不远处的城门：“行了行了，要么你们两个赶紧走，要么就一个也别走！真是耽误时间。”

　　见他这副不愿再管的模样，两个少年登时喜形于色。忙行了一礼，随即便提了细软准备出门。谁料还没走出几步，一声清冽的“怎么回事”乍现，门前的守卫却忽然停了放行的动作，整齐划一地行礼：“将军。”

　　两个少年的步伐也随之止住，他们看着眼前一身甲胄逐步走近的青年，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为首的少年听到士卒对来人的称呼，却没有常人见到一城守将的恭敬，反倒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畏惧与惊惶。

　　长州守将河阳侯顾逢恩数载以来在豊朝，尤其是西境有着很高的声望。他出身于当今太子的母家，过去也是养在京中的孩子，与兄长顾承恩恰好一个在京中待开万世太平，一个在边关随父守卫国朝疆域。谁料后来世事无常，顾承恩深入敌后力战数日英勇殉国，他也忽然从上京城来到长州继承了兄长遗志，再后来他父亲武德侯亦战死沙场，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继任长州都督，一手撑起了长州城的天，遇到来犯敌寇也必身先士卒，沙场浴血，勇猛而冷冽。武德侯离世时曾有心怀叵测之人揣测顾家声望恐止于今朝，谁料这位年轻的河阳侯三年来非但未曾辱没顾家英名，反倒让顾家更加声名远扬，放眼西境，提及顾家，提及这位长州都督河阳侯，无论是带着畏惧或是诚心敬服，人们总会赞上一句龙驹凤雏，少年英杰。

　　顾逢恩没有走近，遥遥望了眼这边，低声向身旁的人问了句什么。他听着手下的回话，目光不经意间投射在两个少年身上。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可当他看到为首的少年时，清冷的眸光却忽然一凛。

　　为首少年仍陪着笑脸，可心底却逐渐泛起紧张来。他莫不是看出了什么？可不应该啊？

　　好在顾逢恩的目光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来。他又向手下交代几句，随即扬手点了点他们所在的方位，转身回了城中。

　　“不必在此纠缠，带他们到我府上去。此二人形迹可疑，别误了太子的大事。”

　　“多谢将军……”为首的少年听到前一句时微微松了口气，可随即却猛地睁大了眼：“等等……啊？！”

　　河阳侯府邸向来是这长州城内极为安静的地方，顾逢恩治军森严，且他自己还是个一年比一年喜静的性子，因此他府上除却必要的言语之外静谧如斯，就算再生性跳脱之人迈入府中，好似也要被这安静整肃的环境感染，连脚步声都刻意放轻，近乎低不可闻。

　　然而这种远离尘嚣之外的安宁却于这一日被打破的彻底。

　　顾逢恩手下的亲卫颇为无奈地看着身旁两个故作惊惧的少年。那个年纪稍长些的倒还好，只浑身紧绷跟着他们，戒备之意显而易见；可比他年纪稍轻些，又明显是二人中为首那位的少年却截然不同。他也是从未试图反抗，脸上满是显著而又不真实的惊慌，可眼底却半分慌张也无，反倒能察觉出些果敢来——这还不算什么，他们走了一路，这少年便自顾自地絮絮自语了一路，满是无赖，又或是破罐破摔的任其发展。

　　他不明白将军为何会说他们二人形迹可疑。毕竟长州城来往的商贾并不在少数，似今日这种文牒与来人不符也不算少见，只要有合理的解释或是与文牒上的描绘相符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若非近日长州城加强了关防，只怕连今日多问的那一句都不会有了。

　　“顾将军您不能这样！豊朝讲究法度，您无缘无故将我带走，依的是哪一条规矩？而且我们数年来连上京城都没进过，如何便与太子殿下扯上干系？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什么大事需要与我们相关！您这样会让商旅寒心的——”

　　又来了，亲卫扶额。一路上他听的全都是这些话，看似有理，又好像全是歪理，只得佯作听不见。好在他家将军并没有让他受此折磨太久，一路将人带到府中正堂便向他挥了挥手：“你继续轮值去吧。传我军令，此处之事需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擅传。”

　　他应了声是，行了一礼便向后退去。临合门前他最后向堂上瞥了一眼，只见顾逢恩如寻常一般，拿了封文书读起来，边读还边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好像是打算写些什么。任由屋内二人如何插科打诨甚至出言不逊以寻求他的注意，他亦岿然不动。

　　不愧是我们将军，雷厉风行，从容不迫。只是看这两个少年的样子怕也不是什么奸细，估计盘问两句将军便会放他们走了吧，东宫之令固然兹事体大，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怀疑到两个瘦小的商队中人身上。他想着。

　　“顾将军，您这样让我很难办的。”就算门已关上，那少年依然一副无赖模样，也不管顾逢恩平静无波，半分端倪也无的神色，只自顾自摊了摊手，嬉皮笑脸道，“我们这次去安西通商可是身负重任，您就这样将我们扣下，安西那边……”话音未落，对面的顾逢恩仍写着字，却径直开口，只一句便打断了他接下来所有的掩饰话语。

　　“从长州至玉门关，如今已是重重封锁。太子下了死令在河西一带搜寻两个瘦小清秀的男子，你们若想出关去西境，只怕出城后未走多远，便会被重军所擒。”

　　一时间满室寂静。对面少年的假笑僵在脸上，气氛好似有一刹那的凝滞。可说出这好似石破天惊之语的顾逢恩却毫不在意，手上动作半分未停，直至写完一个“长”字这才抬起头来。也正是在此时，少年身后的另一个矮小的男子“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金错刀。

　　“阿渡！”还没等顾逢恩开口，少年先止住了身后人的动作。他向后微微退了一步，伸手护住了他身后名叫“阿渡”的人，后者的刀依然斜斜挡在他们之前。二人望着顾逢恩，满脸警惕，却无一人作声，似是蓄势待发，又像是完全被眼前局面惊到。

　　相较他们的失态，顾逢恩反倒好整以暇，半分惊慌之意也无。他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两个少年：“你们无需如此，我若当真有恶意，早在长州城门前就会命人当场拿下你们，一封八百里加急回上京城等候太子发落了。”

　　为首的少年冷冷开口：“你知道我们是谁？”

　　“我该唤你太子妃，还是西州九公主？”顾逢恩答非所问，却是一语中的，刹那间阿渡手上的金错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刺来。他没慌，也不去躲闪，就在刀锋即将刺到他时，用力将手中茶杯掷了出去。只听清脆的一声，尖刀与茶杯碎片一起摔落在地，与此同时，一块尖锐的茶杯碎瓷片也悄然抵在了阿渡白皙的脖颈之上。一切于电光石火间发生，甚至没人看清他究竟如何起身，如何拾起碎片，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确定那碎片足够尖锐，又是如何将其抵到阿渡颈间的。

　　气氛一时有些迟滞。又恰是在此时，为首少年束发的玉簪忽地掉落在地，“啪”的一声碎成两截。秀发散在空中，他——她怒目圆睁，眼底分明有着未散去的惊惶，却毫不相让的上前一步：“你放开阿渡！”

　　“如你所见，我无意伤你们。只要九公主的姐妹不再轻举妄动，我自然会放开她。”顾逢恩沉声道，他敏锐地注意到对面的姑娘在听到他的称谓后微微一颤。她沉默一刹，随即颔首，那他用瓷片抵着的女扮男装的姑娘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于是二人同时收势，阿渡收了刀，顾逢恩也手上使力，将那瓷片丢出好远。

　　阿渡一个旋身便回到了少女——西州九公主、当朝太子妃小枫身边，伸手将她护在身后，冷冷开口：“你怎会认得我们？”

　　顾逢恩没有回答，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们，良久方道：“把这身衣裳换了吧。东宫传下的令是要搜寻两个男子，只怕那位太子殿下早就猜出你们会扮做男子模样出关，换成女装打扮，应会叫人少生些疑心。”

　　“倘若你们真的想去西州，就先在我这长州城暂避几日，我保你们这几日周全，等太子手下势力于河西暂退再走。否则就凭你们两个弱女子，根本出不了玉门关。”

　　“河阳侯！”他说完就要离开，没迈出几步，身后女子急切而不解的声音忽地传来，是小枫在问他，她语声清脆悦耳，却亦是改了称呼，“你为何要帮我们？你既知晓……又为何……”

　　顾逢恩顿住了步子，却也没回头，只默了许久，而后低低道：“……就当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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