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溪

　　“来！我来帮你们清一下桌子！”老板娘利落地收走桌子上的砂锅以及三四瓶喝空的啤酒瓶，双手在围裙上一擦，在旁边的桌子上抓起抹布就擦起来。

　　“上一桌酒品饭品都挺好，喝了这么多，一点饭菜都没剩下。”成彬文笑着对老板娘和宋溪说。

　　宋溪也微微笑了一下，嘴角轻轻上扬，笑意还未到达眼角就消失了。

　　面对成彬文，她总是感到不够自在，笑也从未开怀，似乎总是过分察言观色。

　　成彬文早已经熟悉了宋溪的反应，于是转身对正在收拾的老板说，“梁阿姨，这么多年了，生意总是这么好啊！这大热天都一座难求。”

　　梁阿姨立即扯开嗓子滔滔不绝说了起来，讲她怎样有先见之明在大学城建造之前便盘下这间铺子、讲附近的大学生多喜欢吃她家的菜、讲她家诚信经营真材实料扎根十余年，是这条街的明星饭店。

　　成彬文接着梁阿姨的话说：“这我知道啊，我们就是旁边广京毕业的，上学的时候，周周来吃，这一毕业，还是想这一口。”

　　“呦，要毕业了，恭喜恭喜，等着，阿姨等会儿给你们加盘凉菜。”梁阿姨一如既往地热情好客，靠着情绪开店，总是这样，成彬文哄两句就能给他多加两块肉。

　　走到一半阿姨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说：“哎，阿姨告诉你，别说是吃了四年，就算是吃十四年，阿姨的砂锅味道也一点都不会变！”

　　说完露出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整个小店都被阿姨逗得乐起来，空气终于流通了一点。

　　这下宋溪也没有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成彬文盯着宋溪，觉得自己这为色所迷的六年也不算吃亏，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不直接求婚吧，六年了，任谁都会有倦怠期，可能就是累了吧，只要还对对方有一丝的心动不就说明还有感情的火花吗？

　　可这一瞬间的念头迅速被自己掐灭了。

　　可以有倦怠期，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继续忍受宋溪了。

　　成彬文将自己的念头挥去，吃完饭再说吧，说不定吃完了就不想分了。

　　成彬文笑着问宋溪：“老规矩？”

　　宋溪点头。

　　“阿姨，两份小酥肉砂锅，一份加辣加份丸子，一份不要辣，四个百吉饼，一瓶可乐。”

　　梁阿姨很快便上菜了，现在很少见这种老式粗土砂锅，梁阿姨却一直坚持使用这种砂锅，青灰色的锅刚刚从炉子上端下来，呼呼冒着气泡，满满一锅菜上面堆了一层小酥肉，秘制的红色酱汁上面浇满了麻酱，最上面均匀洒满了花生碎。

　　宋溪和成彬文相视一笑，“果然一点都没变”。

　　成彬文先拧开自己的可乐，大口灌了半瓶，“爽！”

　　宋溪拧开自己的水杯放在旁边，这才动筷子搅拌起砂锅里面的菜。

　　这个砂锅看着小其实肚量巨大，满满当当塞满了各种青菜菌菇豆制品土豆片，成彬文边吃饭边喝饮料，一瓶可乐已经见底。

　　宋溪拿着百吉饼小心翼翼地就着菜吃，成彬文只拿一个饼就菜吃，剩余的两个掰碎了泡到汤里。

　　“你今天早上面试怎么样啊？”成彬文道。

　　宋溪一想起来那十分钟，浑身起满了细碎的鸡皮疙瘩。

　　“别提了，好丢人！”接着宋溪耐心给他讲述了这场面试多么的荒诞随意。

　　“从始至终，我就只见了那个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人理我，通勤两小时，面试十分钟不到。”

　　成彬打了一个饱嗝，笑道：“那是没希望了？”

　　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早就说了，你不适合干这行，真以为自己能进娱乐圈啊？多大的人了还做梦呢！”

　　他的嘴角还是挂着那抹不在意的笑。

　　宋溪很讨厌他这种笑，仿佛他知道自己是天之骄子，因此对待她们这些普通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取笑。

　　宋溪只是忍着，无奈地歪歪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成彬文吃完后放下筷子，一脸关切道：“所以你打算毕业后怎么办呢？”

　　宋溪不语。

　　“你看看同学们，考研的考研，考公的考公，实习的实习，你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在社会上混着吗？”

　　宋溪低着头，那种从高二长久以来被打压的感觉浮上心头，将她囫囵包裹住，无法喘息。

　　她执拗道：“我在找工作，下周还会去见两个剧组，说不定......”

　　成彬文噗嗤笑出声来，毫不掩饰道：“宋溪，你是很漂亮，但放在娱乐圈里普普通通，你未免太自信了罢？”

　　成彬文说完也不听宋溪讲话，抽出卫生纸抹了抹嘴。

　　宋溪手里还有半个馍半碗菜，他说：“我去结账。”

　　成彬文回来坐在位置上，他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当分手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们分手吧。”

　　电扇仍然不知疲倦地转着，不知道相互缠绕盘旋的那两条彩带会不会也有一天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烦劳工作。

　　“嗯，好。”宋溪只是挑菜的手稍稍顿了一下，便继续吃起来。

　　成彬文没想到宋溪这么淡定，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你就是这样，连分手了都不会多问一句为什么。你的性格真的很无聊，有点冷漠，尤其是复合之后。而且，你太不上进了，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一点规划。”成彬文越说越激动。

　　他喜欢宋溪吗？当然是喜欢的，刚开始是因为她确实漂亮，后来才发现，宋溪真的是一个除美貌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突出特点的女生。

　　对于一个人来说，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总有一些特点，这些被统称为个性的东西，宋溪一无所有。

　　她不会撒娇，不会因为吃醋和成彬文发脾气，每次晚上九点必须回家睡觉，每天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上课，梁阿姨砂锅也是宋溪说喜欢吃，他们就每周来吃了四年。

　　她永远无条件顺着他，他相信如果他今天跪下来求婚，她也会带着微笑接受。

　　对于宋溪而言，她只听到了那四个字“太不上进”。

　　气极反笑。

　　这跟高三那年，他妈来找自己，说的话一模一样。

　　宋溪冷冷开口：“你以为，我跟你谈恋爱，是因为我足够有个性？”

　　宋溪看着成彬文，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优雅和顺从：

　　“你太不了解我，彬文。

　　你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吗？

　　我是没有个性，从小到大，元旦晚会没有节目、体育表演没有项目、个人展示没有才艺。

　　就连最引以为傲的学习，我也永远在中间的位置，不上不下，你知道我考到这个学校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吗？你知道我为了达到你妈妈曾经说的上进付出了多少吗！

　　我是没有个性，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最开心的一天，就是六年前你跟我说‘我喜欢你’的那天。

　　那天我真的感受到了人生的不同，好像我也终于成为故事的女主角了。

　　这种感情比爱更珍贵吧？

　　因为那个瞬间，我忍你很久了。

　　现在，我不想为了你、你们认可的上进而努力了。

　　我也有喜欢的事情。”

　　宋溪说完就继续拿起饼打算继续吃饭，神情冷淡抬头对成彬文说，“你走吧，我还没吃完。”

　　她继续不急不慢地吃着，她的手捏着百吉饼，最后只剩下手挡着的部分了，一锅慢慢的菜已经见底了。

　　成彬文没有想到谈了六年的女朋友分手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太不了解我。”

　　成彬文多少次劝宋溪多交交朋友，有多少次带宋溪参加朋友聚会，可这么多年来，她总是一腔孤勇一个人。

　　“宋溪”，成彬文看着宋溪说道，“如果吃不下的话，就不要吃了，吃撑了不舒服。”

　　“跟你没有关系。”宋溪边吃边说。

　　宋溪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她请求自己千万不要哭，不要在他面前哭。

　　这次一定要高傲决绝地说再见。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达不到标准。

　　因为要跟成彬文考到一个学校，勉强挤了进来，却是一个没有前途也没钱途的专业，这就是她努力的成果？

　　她很努力尝试过干一行爱一行了，可就是不行，她有什么办法？

　　谁不想在宇宙中心发光发热呢？

　　高中时她发愤图强立志要改变自己的学习名次，每天学习学到半夜，不吃饭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学到疯狂，175的身高不到100斤，就这样，最好的一次只考到了班级第五，同学也没有对她产生多大的善意。

　　刚刚认识成彬文时，他热情友善，人长得板正标致，她也受到过一些羡慕，她受成彬文的鼓励还加过大学的舞蹈社，可她一样只能做个人美言讷的花瓶，成为教室里最好看的一条花边，最后连修饰的作用都没有了，第二年新生加入后，多得是活泼开朗，能唱会跳的小姑娘，她就再没去过了。

　　别人问她“你吃饭了没”，她就只会乖乖说“吃了”，等到她再想到一个话题的时候，别人已经围在一群聊得酣畅淋漓了。

　　自己的努力永远显得呆板无用。

　　想到这里，宋溪真的觉得好累，改变？为什么不能让她就这样没有冷淡地活着呢？

　　于是她沉默了半晌，慢慢说了句“我大学饭量还挺大的吧？”

　　成彬文不解其意。

　　宋溪低着头，“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什么的，我从高中就不太适合和别人在一起，所以我几乎都没什么朋友。如果你没有追过我，我根本不会谈恋爱，不要道歉，走吧。”

　　成彬文拿起东西，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了”，便头也不回闯进初夏正午的骄阳中。

　　宋溪呆愣地向街头看去，才发觉自己的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她摸着肚子喃喃自语：“今天怎么就是吃不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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