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甲]明明如月

　　2.
　　　那之后，甲被移入了昭明殿，但昏迷了整整三日才转醒。
　　三天里，皇帝夜夜歇在昭明殿，倒是甲醒后便没再来过。
　　人是没来，但赏赐却是流水般地送来，眼明人都能看出殿里这位有多得皇帝喜爱。
　　只是宫闱上下，没有一个宫人敢乱嚼舌根。

　　甲醒来时，影三影四正无聊地在寝殿里猜拳玩儿。
　　武者感官敏锐，即便隔了一道屏风也听见了两人细碎的声音，杀手本能让他有意识那一瞬间便警惕起来，摸武器的动作比睁眼还快。
　　没摸到兵刃，又发现动不了内力，甲于是撑着床轻巧地落到地上。
　　他感到腿上有些失力，便紧紧绷起肌肉，眼睛飞快地扫过四周。
　　刚站定没几秒钟，便与转过屏风来看他情况的两人对上脸。
　　甲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是阶下囚，不必再为任务奔走，且现在他的目标是求死，也没必要如此警觉。
　　腿上于是卸了力道，甲又扶着床沿坐下，干哑着嗓子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若想从我口中挖出什么东西，还是放弃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三日未进水，又说了这么一段话，嗓子干痒得厉害，他偏头低咳几声。
　　"来，喝点水。"
　　影三给人递了杯茶："饿了没？我叫人传膳——来人！"

　　甲沉默地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最后给他端了一小盅不知道是汤还是粥的东西来。
　　那宫女还拾着勺想喂他来着，被他拒绝了："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甲没再提审讯的事儿，而那俩影卫便只是见天儿地跟着他，也不审他也不动刑，就天天好吃好喝招呼他。
　　甲自诩阶下囚，干脆日日缩在宫殿里不出去，没的多生事端。内力被封，又被收了兵刃，便只是每日练几招花拳，闲看一看藏书阁送来的书，日子过得倒也安逸。
　　只是有一点——半月过去了，皇帝怎么还不杀他？
　　于是他问那两个影卫：“你们皇上何时杀我？”
　　影三影四得了令现身随侍，只是又没什么屁事可做，只得拉着甲一块儿找乐子打发时间，今日是斗蛐蛐儿。
　　正斗到精彩时候，冷不丁被人问这么一嘴儿，影四下意识道：“皇上为何要杀您？”
　　“我刺杀他。”
　　影四突然意识到这人这么多天不声不响，什么也没问，竟是还不知自己处境。
　　于是他抬头与那双寂静的眼对视：“您不知道，皇上封您为贵妃啦！只是怕您不适应，才吩咐宫人侍卫一律称您为‘公子’。”
　　甲猝不及防，微睁大眼。

　　我不是男的吗？
　　皇帝不也是男的吗？！

　　“今上……好南风？”甲艰难吐字。
　　“呃……”影四不敢妄议天子私事，不动声色肘了影三一下，示意影三赶紧来救场。
　　影三无语地斜他一眼，对着甲恭谨地道：“皇上后宫只有您一人。”
　　甲：……
　　更……更奇怪了！

　　正是时御书房又来了赏赐，因着皇帝叮嘱过不让甲跪礼谢恩，因此甲只是照例作揖谢恩。
　　这一打岔，甲之后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组织的毒药每月会发作，他这个月领不到解药，就是皇帝不杀他，他也八成活不了。
　　只是有些遗憾，被拘在宫里，死前是无法游天下美景、过寻常生活了。

　　于是他更坦然了，即便到了甲算着的最后一日，他的心情也很淡然，仿佛不知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日。
　　毒发时会五脏绞痛，叫人生不如死，若半柱香内仍未服解药，便会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这天晚上，甲早早熄了蜡烛，躺进被子里阖眼等待。
　　毒发没等来，等来了皇帝。
　　甲敏锐地听见门外皇帝低声让宫人不必通报的声音，然后听着人走进来，停在了自己床前。
　　感受到影三影四气息消失，殿内只余他二人，甲感到有些奇怪，而后突然反应过来。

　　贵妃，是皇帝的妃子。
　　得他娘的侍寝。

　　黑暗中，甲微张开眼，无语地斜扫了眼床前立着的黑影。
　　您可真会挑时间。
　　……反正影卫也不在，不然打晕算了。

　　甲正琢磨着，突然听到黑影轻声发话了：“甲，你睡了吗？”
　　甲没动，也没出声，心中既感叹于皇家机关运作起来就是不一样，一边又有点疑惑组织里什么时候居然被打入了朝廷的人……也不知道首领知不知道。
　　正想着，黑影又说话了：“我知道你没睡……你还是习惯白日休息、夜晚活动，对吗？”
　　甲无话可说，只得掀了被子坐起来。

　　黑暗里，甲隔了层薄云似的床幔开口：“陛下想说什么？”
　　室内静了片刻，黑影犹豫地伸手碰了碰那层薄纱：“你身上的毒……我让太医院配了解药，已经给你服用过了，你今晚可有什么不适吗？”
　　“倒春寒平日无痛无觉，只有毒发时才会让人感到痛苦，且半柱香后，身体化为血水，服毒者亡。”甲平静道，“陛下为何为在下做这些？”
　　查他底细倒是正常，只是将他少年时期用过的、在组织里早已毁档的名字都查出，将他习惯摸清，为他配出体内毒的解药还叫他无知无觉服下，甚至不因他行刺而关押动刑……以今上的智谋，这其中因果绝不简单。
　　其实甲还真想多了，乙做这些，仅仅因为他是他找了很多年的心上之人。

　　乙从前一直被甲照顾、保护，从没被这样防备地向外推，内心已经有些惶然了，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今晚可以一起睡吗？"

　　死不了，这局面就有点难搞了，甲不得不与人虚与委蛇，只得道："在下不习惯与人共眠，为了您的安全，还请陛下三思。"
　　乙沉默，他想起甲应该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但是……若点明了身份，场面只怕更尴尬。
　　"你……你是不是不喜欢皇宫？"
　　甲确实不喜欢被拘束，但是他明白不能这么说，又知道自己肚里没什么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儿，于是选择了少说少错："没有。"
　　那就是有了，乙闭嘴了，切实体会了一把哥对不熟之人的冷淡。
　　乙跳过了尬聊："我叫太医进来给你诊脉。"

　　殿里重新亮起烛火来，几个太医跟着宫人进入寝宫，齐齐向皇帝行礼。
　　"平身。胡太医，烦请替公子诊脉。"
　　"是。"

　　这几日的脉象显示暗毒已经渐消，但毕竟这毒在太医院里未有记载，人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今晚。
　　甲冷然地盯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头，盯得胡太医不住擦汗。
　　这位公子威压太足，每日来请脉都将他盯出一身汗，出门时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不过到底没再出现第一日那样差点杀了他的情况。

　　"陛下，公子脉象平稳，性命应当无虞，但余毒冗积，恐怕还需长久调理。”
　　几个太医挨个给甲诊脉，若不是皇帝和影卫看着，甲怕真会忍不住拔刀来砍了，不过他尸山血海中炼出来的眼神，也差不多让几人觉得自己死了一遍了

　　后来太医又提了些注意事项，乙听得认真，甲却是漫不经心没仔细听。
　　听也没什么用，说的那些都需要很长时间才有用，而他却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组织不会放过他，他并未身亡的消息组织应当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便一定会来灭口。
　　退一步讲，就算在宫里时没死，待他过段时日逃掉了，也没有那个条件来细细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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