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乖

　　挂断电话后，李玄的小脸煞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路铮把手机揣回兜里，看他这副怂样，难得起了点“同情心”，安慰道：“行了，别这么紧张，他又不能真拿你怎么样。”
　　李玄没接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突然就不哭了。
　　他在口袋里掏啊掏，摸出来一块皱巴巴、有点融化的巧克力，郑重其事地递给路铮。

　　路铮挑眉：“干嘛？”
　　“姐姐，”李玄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看…待会儿我哥来了，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
　　“配合什么？”
　　“就是…就是…”李玄比划着，“我们把戏做真一点！你表现得再凶一点，就像电视里那样，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让他以后不敢随便吼我！我们假戏真做！比如…比如你可以假装要撕票！”他说完，自己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路铮看着这小屁孩一脸认真地谋划着怎么“坑哥”，觉得有点好笑。

　　“怎么个假戏真做法？这样？”路铮配合地沉下脸，故意压低声音，伸手虚虚地掐住李玄的胳膊，“小子，你哥要是不带钱来，你就完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李玄兴奋地点头，随即又掏出他那部儿童手机，一脸大方，“姐姐，我不能让你白忙活，我给你转辛苦费！”
　　路铮看着他捣鼓手机，屏幕上跳出“转账金额：5.00”。
　　路铮：“……”
　　她沉默了两秒，指着那五块钱，又指指李玄：“不是，弟弟，在你心里，你就值五块钱？你这身价也太低了吧？”
　　李玄挠挠头：“我……我零花钱这个月就剩这么多了……”

　　七月的午后，太阳毒辣得很，柏油路面被烤得微微发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灼人的热气，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吵得人心烦。
　　路铮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也被热坏了，才会在这里陪一个小学生演“绑架戏码”。
　　就在路铮对着那五块钱无语，李玄还在试图说服她“五块钱能买两根棒冰了”的时候，一道带着明显怒气和急促喘息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

　　“李、玄！”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一个男生正朝着他们快步走来。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额头上带着汗珠。
　　他脸色不好看，眼神先扫过李玄，然后落在路铮还虚握着李玄胳膊的手上。
　　男生几步就跨到他们面前，他的目光在路铮脸上的眉钉和唇钉上短暂停留，眉头皱着，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和审视：“怎么回事？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路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立刻松开李玄，反而故意把声音放得冷淡：“没什么，碰巧遇到你弟弟，他说他迷路了，很害怕。”
　　她说着，手上还稍稍用力，捏了李玄胳膊一下，李玄立刻配合地做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男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上前一步，语气更重：“放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路铮心里觉得这场景有点荒谬，但戏已经演到一半，她只好继续用那种语调说：“想干什么？他说你会给他零花钱，但他现在身无分文。”
　　她晃了晃空着的那只手，“你看，我连自己的事都耽误了。”
　　李玄在一旁使劲点头，带着哭腔补充：“哥！我错了！我不该乱跑！这个姐姐说……说你不拿钱来就不让我走！”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路铮使眼色。

　　男生看着弟弟那副夸张的表演，又看看路铮那一脸“事实如此”的表情，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混杂着无奈和不信的表情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压制火气：“李玄，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还有你，”他看向路铮，“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但到此为止。”
　　路铮看着对方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也觉得没意思了。
　　她松开李玄，站起身，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好吧，不玩了。你弟没事，就是迷路了，现在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
　　李玄一看戏演砸了，立刻松开手，缩到他哥身后，小声嘟囔：“哥，其实这个姐姐是好人，她刚才陪我来着………”
　　男生没理他，依旧看着路铮，眼神里的审视褪去一些，但依旧没什么温度，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路铮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身就走，动作干脆。
　　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总算可以落幕了。

　　假期剩下的日子过得像温吞水，一如既往的无聊。路铮每天不是在家打游戏，就是被妈妈远程催促着看书，偶尔和朋友出去逛个街，时间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高三开学总比别人早，八月中旬，学校就通知返校。开学第一天，空气里还残留着暑气，教室里风扇呼呼地转着，搅动着沉闷的空气。
　　路铮趴在桌子上，听着周围同学假期见闻的嗡嗡声，有点提不起劲。
　　她前桌的言木栖转过头，脸上带着八卦的兴奋，压低声音：“铮铮，听说没，咱们班要来转校生了。”

　　路铮头都懒得抬，“嗯”了一声，表示不感兴趣。
　　高三还转学，在她看来纯属想不开。

　　言木栖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高三还转学，怎么想的呀？而且听说直接进我们班，肯定有门路。”
　　旁边几个同学也加入了讨论。
　　“这时候转学，图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原来学校待不下去了呗。”
　　“能直接塞进我们班，家里肯定不简单。”

　　几个人正说得起劲，教室门被推开了。班主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男生，穿着校服。
　　路铮依旧趴着，连眼皮都懒得抬。
　　班主任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同学们，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她转向身旁的男生，“李无歧，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李无歧上前半步，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声音清晰：“大家好，我叫李无歧。”
　　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多说。

　　班主任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种简洁，点了点头，视线在教室里搜寻空位，最后定格在靠窗的一个位置：“李无歧，你先坐到那边，路铮旁边那个空位。”
　　顺着班主任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李无歧看见靠窗的位置确实空着一个座位，而它的旁边，一个女孩正伏在桌面上，脸朝着墙壁，似乎睡得正沉。
　　只能看到她扎着一个有些松散的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蓝黑色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穿着白衬衫的手臂枕在脑袋下。
　　李无歧提着书包走过去，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班主任看着依旧熟睡的路铮，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强调了几句开学注意事项，便离开了教室。

　　班主任一走，教室里的气氛立刻松弛下来，抄作业的抓紧时间奋笔疾书，聊天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李无歧从书包里拿出几本新书，开始整理课桌。
　　旁边的同桌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呼吸平稳，仿佛周围的嘈杂都与她无关。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早自习快要结束时，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神情干练的女生，她身后跟着一个拿着记录板的男生。
　　“学生会，例行检查仪容仪表。”高马尾女生声音清脆，目光扫过全班。
　　同学们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大部分人都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或头发。
　　检查进行得很快，女生一路看过来，偶尔对某个同学衬衫纽扣没扣好或者领带歪了提出提醒。

　　很快，她走到了李无歧这一排。
　　李无歧坐姿端正，校服穿着规范，几乎挑不出错处。
　　女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确认无误后，便越过了他，然后，脚步停在了他旁边依旧沉睡的同桌旁边。
　　她弯下腰，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路铮的桌面。
　　叩叩——
　　桌上的人毫无反应。
　　叩叩——
　　她又敲了两下，力道加重了些。

　　终于，在李无歧的注视下，那个趴在桌上的人影动了动，然后慢悠悠地，带着点不情愿地直起了身子。
　　她先是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才转过头，似乎想看看是谁扰人清梦。
　　她的目光有些迷茫，先是落在了身旁的李无歧身上，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眉头微蹙，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淡淡地问了句：“你谁？怎么坐这？”
　　李无歧：“？”
　　还没等李无歧回答，前座的言木栖闻声转过头，小声快速解释道：“铮铮，这是新来的转校生，老师安排他坐这儿的。”

　　路铮眨了眨眼，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同桌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即她又看向李无歧，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质问：“那你敲我桌子干嘛？”
　　李无歧还没来得及澄清，站在路铮身后的高马尾女生忍不住开口了，语气带着点无奈：“是我敲的！”

　　路铮闻声回头，看到身后的女生，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那女生动作利落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蝴蝶结发夹，伸手就要夹在路铮扎头发的皮筋上，那发夹样式有点像鲨鱼夹。
　　路铮反应极快地抬手，精准地握住了女生的手腕，皱眉：“乌知节，你干嘛？”
　　名叫乌知节的女生任由她抓着，晃了晃手里的发夹：“给你这个！看看你，头发乱糟糟的，上次送你的也没见你用。”
　　路铮松开她的手，语气敷衍：“忘了放哪儿了。”
　　“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困成这样，我敲那么久都不醒。”乌知节双手抱胸问道。
　　“打游戏。”路铮打了个哈欠，“通不过关，熬晚了点。”

　　乌知节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正要再说些什么，站在教室门口那个拿着记录板的男生扬声喊道：“乌知节，查完了，走了！”
　　乌知节应了一声，把那个黑色蝴蝶结发夹塞进路铮手里：“拿着，这次记得用。”她又顺手胡乱揉了揉路铮的脑袋，“走了。”
　　路铮拍开她的手，没什么威力地瞪了她一眼。
　　乌知节笑了笑，转身和门口的男生一起离开了教室。

　　路铮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
　　她没理会刚才的小插曲，伸手从桌肚里摸出一张数学卷子，摊开，笔尖悬在纸上，眼神还有些发直，显然没完全清醒就开始审题。

　　李无歧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眼前的女孩和一个月前在公园里见到的几乎没什么变化，黑框眼镜，眉钉、唇钉、耳钉一个不少，依旧带着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但仔细看，她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痕迹，像是熬了几个大夜。
　　握着笔的左手腕上套着一个素净的白色宽边手镯，材质看不真切。

　　她的脸很小，五官精致，此刻却被倦意笼罩。
　　只是，她看起来完全不记得他了。

　　过了一会儿，前座的言木栖拿着手机突然转过身，屏幕几乎要怼到路铮面前，语气兴奋：“铮铮，快看群里！有八卦！”
　　路铮没什么兴致地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着。
　　言木栖在一旁热心解说：“就早上学生会检查那事儿，闹大了！”

　　路铮就读的这所私立高中，在本市名气不小，门槛也高，不光学费昂贵，对中考分数也有硬性要求。
　　校园占地极广，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主攻国际课程和艺术方向，另一部分则像他们一样，扎扎实实走国内高考路线。
　　乌知节就是艺术部的风云人物。
　　而路铮所在的这个班级，更是高考部里的重点班，每次大考排名前三十才能稳坐，竞争激烈，每次月考都有人进来有人离开。
　　学校管理方面，出人意料地并不禁止手机，对染发、佩戴首饰也相对宽松。
　　原本校服也只需周一统一穿着即可，但据说前两年出过一档子事，有校外人员混入学校，引发了一些麻烦，自那以后校规收紧，要求在校期间必须全程穿着校服，学生会还会不定时突击检查，规矩立得挺严。

　　此刻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正是早上检查时爆出的新闻：有人在教学楼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男生，盘问之下才知道根本不是本校学生，据说是跑来见什么网恋对象的。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在各个年级群里传疯了。
　　路铮扫了几眼群里的刷屏，各种猜测和调侃飞起，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退出界面，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只耳机塞进耳朵，点开音乐，然后低头继续跟她的数学题较劲。

　　言木栖看她不感兴趣，便转向一旁的新同学，问道：“李无歧，你进我们班群了吗？我是班长，还没拉你吧？”
　　李无歧抬起眼，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拉你进来吧，班里有些通知会在群里发。”言木栖说着，拿出手机，“我们先加个好友？”
　　李无歧没说什么，拿出自己的手机，两人很快加上了好友。
　　言木栖操作了几下，把他拉进了班级群。

　　做完这些，言木栖又低头刷了会儿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着。过了一会儿，她时不时抬眼看向李无歧，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李无歧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投去询问的目光。
　　言木栖这才笑着把手机转过来，屏幕对着李无歧和路铮的方向：“我刚才刷朋友圈看到的。李无歧，这照片上的是你弟弟吗？长得真可爱啊！”

　　路铮正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草稿纸上划拉着公式，被言木栖这么一打岔，没什么耐心地抬了抬眼，目光懒洋洋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照片里的小男孩笑得一脸灿烂，对着镜头比着耶。
　　……这不就是公园里那个戏精附体、企图用五块钱“雇佣”她演绑架戏码的李玄那小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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