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还牙

作者:言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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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罪


      五百年前那场大祸,殃及的可不止鲤鱼族。只是鲤鱼族受损实在惨痛,三百年来未能复兴,力保下来些精锐,以及一些侥幸逃脱的残支,也不知道去了哪。
      也就是说,曾经显赫一方的鲤鱼一族,自此就消失了。能找到的最后一脉修炼成妖的鲤鱼,居然只剩下一个景鲤。
      然而,没有人相信如此庞大的一个族群会因为一场大乱就被斩草除根,至少东方妖族三百年来一直没有放弃追查鲤鱼族残部的下落。
      多年前那场动乱掀起时,举整个西方的力量大概也就是堪堪匹敌东方某一个顶尖的族群,他们参与度极低。事后东方封锁了全部消息,给出的唯一解释是神女力量失控,导致鲤鱼族发生内乱。至于是怎么个失控,如何个结果,一概闭口不言。新兴的西方妖族也不是傻子,看得出鲤鱼族就是当年的关键,也在试图搜出些族人,好掌握原原本本的真相。
      奇怪的地方正在这里,整整三百年过去了,居然没有人能找到哪怕一个鲤鱼族族人,就好像他们真的灰飞烟灭了一样。
      所以景鲤这个在动乱里诞生的孩子,东方水生族是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的。神女的孩子,鲤鱼一族做得到永远放任她不管吗?
      西方一直很疑惑,鲤鱼族当年再怎么声势滔天,那也只是个已经销声匿迹的族群而已,有什么值得东方紧抓不放的?
      作为东方水生族的年轻高层,又是当年神女凉颂的至交好友,福兮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清二楚。
      大概是历史悠久,东方妖族有两个族群拥有几乎是概念性的秘术。一个是鲛人族的“预言”,一个就是鲤鱼族的“神鬼之路”。“预言”这名字起得倒是简洁直白,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鲤鱼族这个“神鬼之路”吧,却叫人一头雾水。
      实际上这名字来源于家喻户晓的典故——鲤鱼跃龙门。这故事不仅在人间是个传说,在鲤鱼族自己家里也只是个上古秘闻。别说不知多少个百年没有所谓跃过龙门的,他们连龙门是实的虚的,在什么地方都搞不清楚。
      所谓神鬼妖人,这世上双方已知对方存在的,其实也就妖和人。妖嘛,也是符合人类科学的动物们万里挑一得来的精怪,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但神和鬼,至今仍然虚无缥缈。唯一的一点线索,就是鲛人这么个生物——他们不是天地自然滋养出来的。妖界传说,鲛人就是被贬下海的一支神仙旁系。
      龙就更加是没人也没妖见过的东西了。但鲤鱼跃龙门,一跃成龙,一跃通鬼神。这样一个人类小孩都嗤之以鼻的传说,在凉颂身上现了形。

      青十五的尸首是福兮亲自去收敛的。
      这个护卫被他提拔上来贴身保护景鲤的时候,还是个脾性躁动跳脱,妖力却在一众以数字为名的小蛇妖里脱颖而出的小孩儿罢了。三百年忠心耿耿守在景鲤身边的时光,磨出了一个优秀护卫的冷静谨慎,磨走了当初那个小妖的天真憧憬。
      “利益的战争就是这样,为了争夺虚幻的权力、名声、地位,那些小人物的命一伸手就可以取走。谁又想过他们是什么样的个性,度过了怎样的几百年时光呢?”
      凉颂自言自语一般的声音又一次在福兮脑中回响。
      那是福兮作为妖还小的时候,天天跑去隔壁鲤鱼族找她的“神女姐姐”玩。有一天恰好撞见凉颂的一个贴身侍女哭喊着被拖出屋子,凉颂的母亲戴着珍珠手串的手平淡地举起来,只那么稍稍一动,绝望的泣音就戛然而止,再也不会有发出的机会。
      那女人一转身看见福兮,只愣了愣,就勾起一个端庄的微笑,柔和道:“小兮来找凉颂?不要害怕,下人做错了事情,负她该负的责任。你快进去陪凉颂说说话,她正闹脾气呢。”
      急于掩饰嘴唇的颤抖,福兮顺从地低下头,看见晃动的珍珠手串上没有沾一滴血。
      凉颂背对着门,披散着长发,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福兮站在门口沉默半晌,走过去坐在凉颂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艰涩地问:“为什么?”
      凉颂转过来,脸色苍白得好似病重:“……神女是不被允许私自离开鲤鱼族统治范围的,族长说,怀璧其罪。但我——我太想出去看看了。小橘……没有尽到照顾神女之责,当处死。”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变得尤为古怪,仿佛蕴含着某种痛苦的讽刺。最后她只是无力地叹出一口气,低声道:“她才三百岁,比你还小一些,刚满一百岁就被送到我身边来。这些年死死守在我身边,几分自由也没有挣得……”
      “是我的错。”
      遥远的回声砸中福兮心里从未消去的淤青,面前青十五的尸身如烟般散去,剩下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灵珠。
      福兮凝视那颗珠子良久,才终于伸手将它托在手心上,转过头吩咐身边的下属:“妥善放置好,送回他家人那里,和青十五遗留在府里的东西一起。找几个面善会说话的去抚恤青十五的家人,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
      下属训练有素,简洁地答了声“是”,立马跑去办了。

      景鲤究竟在如今的妖人格局里扮演着怎样的关键角色,福兮其实并不知道。多年来她精心呵护景鲤,也从来不是因为她身上的秘密,只是因为她是凉颂唯一的女儿。
      就凭这一点,她也一定要把景鲤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福兮,记住,你此行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带回景鲤。”既书盯着她的眼睛:“必要的时候,放下你的偏见,展现我们的诚意,和亚里斯欧合作。”
      既书缓缓移开目光,语气意味不明:“毕竟,只要仍有景鲤,我族就还捏着绝对的力量。”
      福兮沉沉盯了他半晌,转身从鲛人宫里消失了。

      沉眠中的亚里斯欧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睁眼只看见瑞希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书。门外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亚里斯欧忍住腹部伤口的疼痛坐起来,皱眉道:“你怎么坐在这儿看书?”
      瑞希恩头也不抬:“哦,你这海下没信号啊,只能看书。”
      亚里斯欧冷冷道:“你听不见我的重音吗——外面在闹什么?”
      瑞希恩“啪”的一声合上书,眉飞色舞道:“那条占完你便宜就跑的蛇又来了!”
      亚里斯欧古怪地顿了一下,看也不看瑞希恩,自顾自地低声道:“福兮来了?”
      “你竟然没反驳‘占便宜’这个词……不是你说什么呢大点声行吗?”
      亚里斯欧手指微微用力,掌心登时冒出一团水球,他就这这团水球张开五指,把一头银发向后一捋,只剩一缕桀骜不驯的发须垂下来,缀在额上。
      这个潦草的大背头把原本被刘海遮了点的凌厉眉眼完全暴露出来,让亚里斯欧平添了几分攻击性。
      亚里斯欧把被子一掀就要下床,被瑞希恩摁住了肩膀:“你干什么,你不会打算去见福兮吧?”
      亚里斯欧挥开他的手:“不然?”
      瑞希恩的表情慢慢变得古怪起来,他仍然挡在亚里斯欧身前,问他:“她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吗?卡着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明显是要趁着你伤重未愈,再给你来个警告之类的,打算断了咱们西方插手景鲤这件事的心思啊!”
      亚里斯欧收回盯在瑞希恩身上的视线,勾起一个冷淡的微笑:“一天能躲,难道天天躲着她?事情一样办不成。”
      瑞希恩顿了顿,打量了一下亚里斯欧的神色,斟酌道:“不过我猜,这一行不是福兮她自己的主意……我听说,这个福兮就是武力值比较惊人,妖术上比较天赋异禀,但是脑子转不过来弯儿,相当于是个空有武力不长脑子的厉害武器,还是不怎么听话的那种。要是他们管理层那个既书来,多半就带着礼物礼貌道歉再求合作什么的——不过那也是个不好打交道的笑面虎。这回她自己一个人来,万一脑子犯轴又跟你打一架,你讨得了什么好?你们上次打那一架已经惊动多少人了,她不知道其中利害,你总该注意。还不如躲她几次,那个既书总会亲自来。”
      亚里斯欧嗤笑一声:“你跟福兮打过交道吗?未免也太小看她了。东方水生族一向由龟坐镇,鲤鱼当道。就算三百年前鲤鱼一族没落也还有鲸、鲀、白鹤。东方等级森严,蛇族虽然人数众多,却广受冷眼,能进入管事层的寥寥无几,还都得是熬成精的,少说要有个两千岁吧。”
      “可是福兮只有八百岁。”
      亚里斯欧戏谑地一笑,嘶嘶抽着气站起身 ,拍拍瑞希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跟人家差不多年纪,这点关窍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瑞希恩站在原地呆愣一会儿,忽然一拧眉头:“这家伙就是因为我说他女神智商低生气了吧,讲那么一大堆有的没的唬我呢!”

      亚里斯欧不愧是鲨鱼族太子,奢靡淫逸的作风跟他爹学了个十成十,这么大个“东宫”自己一个人当主子,居然还叫了一大帮子小妖服侍。
      外观上看,他这座——应该称之为宫殿,风格十分古典,大概还停留在中世纪欧洲没有更新。直指天际的尖顶森然高耸,那是中世纪的欧洲人渴望与上帝沟通的寄托。可惜这里是鲨鱼族,那尖顶再怎么张牙舞爪着渴望冲出云霄,到达所谓神之所在,最终也不过碰到海平面,看见再朴素不过的土地。
      相悖的理念和族群让建筑透着股形式主义的死气。
      幸好内部没有像米兰大教堂一样摆着雕塑、挂上成群的壁画。很简单,但也很空旷。
      那布局让福兮立刻想到既书的“水帘洞”,福兮走了该有一百米,才走到一张巨大的座椅前。那座椅酷似中国古代皇帝的龙椅,金红色透着光的珍稀材料铺成一层一层台阶,级级往上,才够到宽敞座椅的脚底。福兮人身一米六五的身高,才堪堪超过台阶最高一层。
      福兮面无表情地一级一级走上台阶,脑海中慢慢浮现亚里斯欧那张优越的脸,和天生向下撇的唇线,仿佛昭示他多么好命投了个这样的胎,从长相里都透出权威。
      一道拱形的门连接着偏殿,用来隔断的红色帘子缓缓拉开,光线从亮堂的主宫殿扭曲着冲向偏殿,勾勒出亚里斯欧挺拔的身姿。
      福兮冷漠地俯视着他,隔着拱门四目相接,那双幽蓝色眼睛里写着什么样的人格?
      聪明、自负、高高在上。显而易见——福兮在心里冷哼出声,这条鱼早被阶级血统论腌入了味,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挣扎着开了智的动物。
      亚里斯欧一步从阴影中踏出来,目光在福兮身上逡巡半晌,落在她身后宽敞的椅子上,眼底没什么笑意地勾起嘴角:“福兮小姐很有鸠占鹊巢的爱好?”
      “现在是我来问你的罪——”福兮漫不经心地一步步踏下台阶。跟亚里斯欧隔着几步距离时,她下半身陡然化作蛇尾,有力的尾尖向亚里斯欧立身之处直扫而去。亚里斯欧瞳孔骤缩,那蛇身足有他半人高,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将他掀翻,亚里斯欧一手撑上青色鳞片,向后腾跃,翻了过去。核心收紧的刹那,本就脆弱的伤口再次渗血,剧痛刺激着亚里斯欧的神经,落地时他险些摔倒,踉跄着向前栽了一步。亚里斯欧脑子发昏的当口,福兮蛇尾一瞬不停,扫到身后,长尾盘踞着一下将福兮的上半身压向亚里斯欧,那双上挑的眼睛在他眼前鬼魅般一掠而过。刹那间福兮蛇尾消失,变回人身,脚尖借力一旋,整个人闪到亚里斯欧身后,闪电般抓住他衬衫挽起裸露在外的小臂,拽得亚里斯欧陀螺般在原地转了一圈,晕晕乎乎地对上福兮疑惑打量的眼神。
      “你……伤有这么重?”福兮皱着眉问。
      亚里斯欧不愿示弱,定了定神,挣开福兮的手,转移话题道:“你一个人造访鲨鱼族,就为了来和我耍杂技?”
      那是下马威。亚里斯欧心里清楚,福兮不是爱动辄挑衅旁人的性格,只是景鲤失踪实在事关重大,要是让西方钻了空子,甚至是控制了景鲤——东西方如今剑拔弩张的局势就真要撑到极限了。所以福兮作为刚调来负责东西方关系的东方水生族高层,一定要保证西方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不能让他们率先找到景鲤。尤其是……在他们有猫头鹰一族这样主攻窥探的鲜有族群的情况下。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福兮知道景鲤不是鲨鱼族所掳,即便青十五的尸体出现在鲨鱼族管理水域边界。
      亚里斯欧眼神一动,冷哼:“问罪?鲨鱼族是如今的西方水生族之首,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我的麻烦?”
      福兮正待开口,亚里斯欧往后退了一步,抱臂道:“你还不够资格和我谈判,要查什么真相治什么罪,派你族那个好歹有点话语权的鲛人过来。”
      话音刚落,亚里斯欧扬手凌厉地甩了支水箭,被福兮一抬手截断。那一刻福兮的表情停滞了一瞬,感觉那水箭不是奔着洞穿她身体来的,倒像是亲昵地在她手心挠了一下。
      亚里斯欧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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