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者

　　日影西斜，将巨大的落地窗染成一片暖金色。顾沉舟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车水马龙逐渐亮起的璀璨灯火，身体依旧被无处不在的疼痛包裹着，但精神却比白天清醒了许多。张嫂送来的清粥小菜他勉强吃了一些，补充了些体力，大脑也终于能更清晰地运转。

　　恐惧和不安并未消退，只是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警惕覆盖。那个叫方景珩的男人，把自己捡回来，提供最好的治疗和照顾，却像一个沉默的施舍者，连目的都吝于说明。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让顾沉舟有些不安。

　　左右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的，他想，便又心安理得地喝了口水。

　　他尝试挪动身体下床，脚刚沾地，右腿和肋骨的剧痛就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差点摔倒。他不得不放弃，颓然地坐回床边。

　　玄关处传来轻微的电子锁开启声和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主人归来的笃定。

　　脚步声没有在客厅停留，径直朝着客卧的方向而来。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顾沉舟紧绷的神经上。

　　门被推开，方景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白天笔挺的西装，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和休闲长裤，少了几分商务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却依旧掩不住那股矜贵疏离的气场。他手里随意拎着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目光落在顾沉舟身上，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房间里的陈设。

　　“醒了？”方景珩走进来，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他在距离床边几步远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将平板放好，这才抬起眼，真正地看向顾沉舟。

　　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像无形的探照灯，让顾沉舟无所遁形。顾沉舟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挺直了脊背——即使这个动作让他肋骨的伤处传来尖锐的痛楚。他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露怯。

　　“嗯。”顾沉舟的声音有些干涩，只发出了一个单音。

　　“感觉怎么样？”方景珩的询问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

　　“死不了。”顾沉舟的回答硬邦邦的，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抵触。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指尖掐进了掌心。

　　方景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他这带刺的回答略感意外，但并未动怒。反而，那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兴味。

　　“李医生下午来过？”方景珩平静发问。

　　“嗯，换了药。”顾沉舟言简意赅，态度软了点。

　　“骨裂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不能受力。”方景珩的目光扫过他包裹着的右腿，“其他伤口恢复得还行，注意别感染。”

　　顾沉舟沉默着。这些李医生都说过。他更想知道的是别的。

　　“谢谢您救我。”顾沉舟的态度很恭敬，于情于理他是该道声谢的。

　　可方景珩只是微微颔首，起身就要离开。
　　“为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声音紧绷地问了出来。这是从醒来就盘旋在他心头的最大疑问。

　　方景珩转身，抬眸看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顾沉舟直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里看出一点端倪，“还把我带到这里？”他环顾了一下这个过于奢华舒适的房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我可能付不起酬金。”

　　“我不缺那点儿。”方景珩是京城人，平时还好，偶尔会克制不住点腔调。
　　他饶有兴趣看着一脸防备的顾沉舟，对方眼中那份竭力维持的平静下翻涌的警惕、疑惑和一点点被刺伤的自尊。
　　还挺敏感。方景珩确实是顺手救了，还真不图他点什么。真要说的话，只能说对方的脸确实很对他胃口，但他也只是欣赏而已。

　　“看顺眼了。”方景珩的回答轻描淡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恰好路过，恰好心情不算太糟。”他顿了顿，目光在顾沉舟那张即使苍白也难掩出色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补充道，“而且，那张脸要是被打烂了，有点可惜。”

　　如此直白，甚至带着点轻佻的回答，像一盆冷水浇在顾沉舟头上，让他瞬间血液冰凉，随即一股强烈的羞愤直冲头顶。

　　他在高中的时候确实因为这张脸吸引了不少人，特别是还因此发生过不小的冲突。

　　“知道了，谢谢。”顾沉舟压抑着不爽，回答道：“我会努力还您钱的。”

　　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方景珩一眼就看穿他的不虞，见他那副贞洁烈‘夫’的模样，反倒起了逗弄的心思。
　　“是吗？”方景珩言笑晏晏凑近他，指端恰好抚过他的下颔，“不如...肉偿？”

　　“方先生请自重！”顾沉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眼神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充满了攻击性。

　　方景珩对他的愤怒不以为意，反而觉得他这副亮出爪牙的样子比刚才的强装镇定更有趣。“自重？”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尾音带着一丝玩味，“开个玩笑罢了？”

　　方景珩迎着他愤怒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欣赏着顾沉舟眼中那蓬勃的生命力，欣赏他被激怒时更加耀眼夺目的野性美。这种掌控对方情绪、看着他在自己言语下挣扎的感觉，微妙地取悦了他。

　　“别急着炸毛。”方景珩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安抚猎物的残酷，“我对养人没兴趣，对你...也没兴趣。”

　　“伤养好之前，这里是你的临时庇护所。”方景珩站起身，语气不容置喙，一举一动带着上位者的压迫：“养好伤，钱的事我记下了。或者……”他目光扫过顾沉舟因为长期体力劳动而显得结实的手臂，“打扫、跑腿还债也行……”

　　顾沉舟觉得对面一定是个有钱的疯子，有谁敢让一个来历不明名的人住在家里，他颇为好奇地看了一眼对方。

　　“顾沉舟？对吧。”

　　顾沉舟的瞳孔猛地收缩。

　　“想清楚了？”他淡淡地问。

　　顾沉舟的喉咙像是被堵住，淡淡嗯了声。
　　“很好。”方景珩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张嫂会照顾你的起居。伤好之前，安分待着。”他不再看顾沉舟，转身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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