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逐永夜计划

　　林锦音被刘品铎扯住袖子，翻过了后门旁边的窗户。她本想提醒刘品铎其实后门没锁，但刘品铎一个箭步就踏上了窗台，大跨步一翻就利落地越了过去，还把手伸过来预备托住她。林锦音只好咽下嗓子眼里噎着的想法，双手一撑窗台，也利落地翻了过去，扶着刘品铎的肩膀站稳脚跟。

　　两个人头也不回，牵着手一路疾跑到楼梯。光和脚步声都在身后细细簌簌地靠近，好像要撵着她们的影子将她们二人压住。两人快步向下踏完实验楼的两层楼梯，疾跑着穿过了一楼的走廊，匆匆往一楼大厅的门涌去。

　　临近门口，林锦音感到身后已经没有什么响动，便忍不住气回头看了一眼。一楼的大厅连接着远远的走廊，在周末傍晚的黄昏下空无一人。阳光斜着泼洒在大厅浅灰色的大理石地砖上，被大厅窗户遮出方方正正的影子，周围的环境宁静美好得好像电子游戏里虚假的贴图。刘品铎也回头望了一眼，将脚步放慢了下来。二人改疾跑为快走，一边喘着气，一边穿过实验楼门口的绿化带，匆匆忙忙间，已经到了刘品铎停车的停车场。

　　“为什么要跑得这么急啊。”林锦音喘着粗气问。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刘品铎面不改色地扯着瞎话，默默松开了林锦音的手，“多谢你的帮助，今天就麻烦你到这里，咱们彼此留个联系方式。局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一步了，下次约见。”

　　“等等，”林锦音瞪大了她那黑不溜秋的眼珠子，“不是说好带我去见你姐姐吗？”

　　“嗐，刚接到通知，现场不便外人探查，”刘品铎接着瞎扯淡，一边悄然挪动脚步，“有缘再见哈。”

　　“言而无信，何以为言！”林锦音有些恼火，但想到还得求助刘品铎才能和刘净雯见上最后一面，她又把语气软和下来，一把扯住刘品铎的袖子，防止她偷偷上车开溜，“我可以提供更多学校这边和学姐过往的细节，只要你带我去，这是最后的一眼了，我就看一眼就走，不会麻烦你们的。”

　　刘品铎心想这家伙不老实，刚才在实验室里说话还藏了半截。心里又琢磨了一下，如果想了解一些刘净雯工作场所的内幕，林锦音确实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切入口。这个人看着手脚纤细，气质斯文，带着一股学生气，应该不至于在案发现场突然发疯做出什么破坏行为，再加上自己在旁边紧紧看着，带着她远远地瞧一眼糊弄一下应该也没什么。事已至此，不如做个人情，方便以后走动。

　　于是刘品铎勉为其难地应和道：“行吧，但你得答应，到了现场别胡来，规规矩矩的，见最后一眼就走，我可是带着你进去的人，你别惹事。”

　　林锦音点点头，也不废话，跟在刘品铎后面上了车。

　　等刘品铎风驰电逝地赶到案发现场，离她离场也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林锦音面色煞白地从车上走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快要见到师姐冰冷的身体还是因为刘品铎那惨绝人寰的开车技术。

　　“走吧。”刘品铎难得轻声地说，两人一起走进门，上楼穿过楼道，最后在大门前停了下来，刘品铎感到身旁的人呼吸越来越轻，等站在大门时，几乎微不可闻。

　　“你回来了？”没等刘品铎安慰林锦音，许正宁就从门内走了进来，“这位是？”

　　“噢，这位是我姐的学妹，我带她来见最后一面，马上就走，不碍事的。”刘品铎对许正宁使了下眼色。

　　但是许正宁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回应，而是在眼眸中留下了一种深邃的平静。她叹了口气，这口气轻得像是在凝固露珠的早晨里微微呼吸时从鼻腔处浮起的冷雾，连轴转的疲惫随之浮现在她脸上的纹路之中，但马上又随雾气消失不见，“进去吧，但是不要太久。”许正宁侧过身子，让了路。

　　刘品铎带着林锦音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除了熟悉的办案现场，还有新到的两个人。一个沉默地扶着椅子站立的母亲和一个瘫倒在椅子上近乎晕厥的父亲——这是刘净雯的父母，也是刘品铎的姨母和姨父。

　　刘品铎叫了声：“姨姨，姨父。”刘父还是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刘母却循声把头抬了起来，看向刘品铎。她的眼里充满疲惫，好像连续工作了几天都没有睡觉。此时抬头看向他们，显得异常平静，好像女儿还活在世上似的。但熟悉她的刘品铎知道，这就是姨母最为悲愤时的表现。

　　刘品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低声说一句“节哀。”然后缓缓蹲下身去，稍微掀开了点盖在死者身上的布，让林锦音远远看一眼。

　　林锦音站在刘品铎指定的位置，定定地看着刘净雯已经完全平静的面容。到了这个时候，她感到的反而不是知己离世的伤心，而是一种被压抑而不能言的痛苦。即使她说不明这股情绪源的来源，但她的心里好像有一条纹路被越磨越细，又好像卡在她的喉咙里，使她在现场保持着沉默。

　　刘品铎知道对案发现场的沉默乃是人之常情，同是受害者的亲朋好友，这股沉默实在扯得她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刘品铎一向不是很擅长安慰别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许正宁。

　　但今天自从刘品铎把林锦音带来后，许正宁就好像对刘品铎的目光免了疫。她站着低头盯手里的案件材料不说话，不仅没有救刘品铎于水火之中，还给这股沉默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刘品铎面对此情此景，只好调动自己为数不多的情商细胞，准备赶鸭子上架安慰人，却见林锦音突然对着刘母打招呼：“您好，我叫林锦音，是刘净雯的朋友。”

　　刘品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不太理解林锦音此时打招呼的行为。她有点害怕林锦音又突然干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来，便赶紧把布重新盖上，站起身来准备劝阻。但姨母的举动也有些出乎意料了，正当刘品铎以为她会因为女儿的离世而悲伤地保持沉默的时候，她却缓缓地抬起头，开口道：“你好，我叫刘牧恩，是刘净雯的母亲。”

　　许正宁此时两个大跨步走到这群人面前，正巧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她转头低声对刘品铎说：“局长给队里发来简讯，说是要尽快见你。”

　　这么突然？刘品铎有些诧异，但想起之前局里紧急下达的定案通知，心中顿时起疑。她想向许正宁问几句具体情况，但许正宁说完这句话后匆匆地对林锦音说了句节哀，又匆匆地跨步回原来的调查队伍里，和其他调查人员交流起来，看上去像是有很要紧的急事要办。刘品铎只好做罢，转头交代了二队的副队长张昭文一些注意事项，又顺路把林锦音送出了门，自己则开车回警局听命。

　　刘品铎走进警局，在得知刘品铎表姐去世消息的同事们纷纷向路过工位的刘品铎投以节哀的注目礼。刘品铎脸僵着穿过几间办公室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她暗叹自己果然还是不擅长处理这么多人的目光和怜悯。她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说实话，她的心情此刻有点五味杂陈。时任警局局长的韦部镇年轻时在警局做出过不少贡献，曾以超高的工作效率和侦查技术以及为民服务的工作态度闻名，成为刚入警局时打听到相关事迹的刘品铎的榜样。但这起案件正是经韦部镇之手下的命令，榜样形象破裂悄然产生的裂缝，让她现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韦部镇，也不知道如果韦部镇暗示她接受对刘净雯案的定论的话又该如何回应。

　　刘品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门把手，她把手放在那铜制的有些斑驳的门把手上，在推门而入前又一次地产生了一种想要逃避的惯性心理。但现实世界里流逝的时间逼迫着她正视前方，无可退缩，刘品铎再次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下了决心，推门而入。她推门而入时，韦部镇正伏在办公桌上工作，听见刘品铎的开门声，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刘品铎心怀忐忑地坐下，却见韦部镇展露了一个相当官方的笑容说：“我听说你和你表姐的关系不错，她骤然离世，还望你节哀。”

　　刘品铎心想这马上就来试探了，面上不动声色的打马虎眼：“是的，接到消息的时候很是心痛，毕竟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这件案子，上面给的判定是自杀，我知道多少有些仓促了，不过依我的意思，这样的判定，反而越快越好。”

　　刘品铎心中一惊，她有些惊讶于韦部镇在这件事上的直白，但韦部镇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紧接下去近乎于明示地说道：“只有这么定案，刘净雯身前的遗物才能尽可能完好的保存。否则那些所谓的调查，在来来回回之中总是会不小心擦碰掉些什么的，而最后的调查结果，也总会回到相似的轨道上。刘净雯尽力遗留下的物品，我希望它们能完整地交到亲友手上。”

　　刘品铎一时间接收了许多消息，她不敢轻信韦部镇，深怕因为自己在这边行错的一步棋导致此后行进方向的无可挽回。她不明白韦部镇为何突然如此直白地对自己暗示其中的内幕是有何目的。刘品铎不相信无利可图的示好，可是如果二者的目的相似，那么稍加以利用也未尝不可，可是她玩的过韦部镇吗？倘若韦部镇的背后另有势力，她能孤身一人地获得胜利吗？刘品铎恐惧轻信的后果，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知道自己必须快点说什么来表明态度，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最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急促地说：“可能是吧。”

　　韦部镇笑了一下，没有再说其他话。她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支U盘，递给刘品铎说：“这里面有个邮箱账号，你回家后可以打开它，我们会时不时往里面发你姐姐留下的日记内容。日记无法保存，只能打开邮箱里的邮件查看。你可以在整理完这个案子后看看，逝者留下的念想，总得慢慢琢磨。”

　　“对了，”在把刘品铎送出办公室前，她最后补充，“许正宁是个对你不错的姑娘，至少在她的视角里，她是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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