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溅起时,我重生回到送他银钗的那一天。

作者:乔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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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拆穿顾言



      我坐在凉亭里,看着顾言在初春的冰水中一片片捞取花瓣。

      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动作却一丝不苟,仿佛不是在完成一个羞辱性的命令,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丫鬟们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诡异的一幕。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沈家大小姐今天疯了,居然如此折辱一个读书人。

      但只有我知道,这不是折辱,这是试探。试探他的底线,试探他的恨意,试探他为了往上爬能忍到什么程度。

      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他比前世更能忍。

      是因为我的重生改变了什么,还是说……前世他也是如此,只是我被情爱蒙蔽了双眼,从未看清?

      “小姐,”锦书终于忍不住,声音发颤地低声劝道,“顾公子毕竟是读书人,春寒料峭,若是冻坏了身子,或是传了出去,于您的名声……”

      我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又抿了一口。

      “名声?”我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亭外那个浸在冷水里的人听见,“我沈知意需要什么名声?我父亲是当朝太傅,哥哥是镇北将军,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想做的事,也从来没人敢说个不字。”

      我说得骄纵又狂妄,目光却紧紧锁着顾言。

      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我看到了。那瞬间僵直的背脊,泄露了他内心的汹涌。

      恨吧,顾言。

      越是恨,才越会失去理智,越会露出马脚。

      终于,最后一片花瓣被他捞起,湿漉漉地攥在掌心。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从池塘里走上来。冰冷的池水从他身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使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他走到凉亭前,将那捧湿透的花瓣放在石阶上,然后抬起头,看向我。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下面,表面平静无波。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因为寒冷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嘶哑,“您吩咐的事,办好了。”

      我垂眸,瞥了一眼那堆花瓣,又看向他滴水的衣摆,嫌弃地皱了皱眉:“弄得一地水,脏死了。”

      我拿起旁边那个装着银钗和几件珠翠的锦盒,却没有递给他,而是随手扔到了他脚边的地上。

      锦盒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盒盖弹开,里面的首饰散落出来,那支南珠银钗尤其显眼。

      “赏你了。”我语气轻慢,像打发一个叫花子,“拿去吧,找个郎中看看,别病死了,旁人还以为我沈家苛待了你。”

      空气再次凝固。

      这已经是极致的羞辱。士可杀,不可辱。任何一个有骨气的读书人,此刻都应该拂袖而去,甚至将盒子砸回我脸上。

      顾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我看着他的发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在极力克制。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我以为他快要忍不住爆发的时候,他却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拳头。

      然后,他弯下腰,伸出那双冻得通红、还沾着污泥和水渍的手,一件一件,极其缓慢地将散落的珠宝首饰捡回锦盒里,包括那支最初引发一切的南珠银钗。

      他的动作很慢,却异常稳定,没有一丝犹豫。

      最后,他合上盒盖,将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他对着我,深深一揖。

      “谢,”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沈小姐赏。”

      说完,他抱着那个锦盒,转身,一步一步,踩着水渍,离开了花园。他的背影在料峭春风中显得单薄而萧索,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偏执和坚韧。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凉亭里压抑的气氛才骤然一松。

      锦书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您今天这是怎么了?往日您不是最欣赏顾公子的才学,对他……”

      “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我打断她,收回目光,心底一片冰冷的清明,“觉得我过分了?”

      锦书不敢点头,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站起身,走到亭边,看着那一池被搅乱的春水。

      “锦书,你说,一条冻僵的毒蛇,是直接打死好,还是把它捂热了,等它恢复过来,再欣赏它亮出毒牙的样子好?”

      锦书一脸茫然:“小姐,您的话奴婢听不懂……自然是直接打死好,免得被咬一口。”

      我笑了笑,没解释。

      直接打死?太便宜他了。

      顾言,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一切,如何一点点在你眼前粉碎。

      我要让你尝尝,从云端跌落,满怀希望却彻底绝望,是什么滋味。

      “走吧,”我转身,“去见父亲。”

      是该好好“提醒”一下父亲了。

      重生归来,我要对付的,不止一个顾言。

      还有他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阴谋。

      ---

      父亲书房里,熏香袅袅。

      沈太傅正伏案处理公文,见我进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意儿来了?今日怎么有空到书房来找爹爹?又看上了哪家的珠宝头面,还是想求爹爹替你推了哪家的邀约?”

      前世,我每次主动来找父亲,大多是为了这些小事。而他,总是纵容着我。

      我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连忙低下头,假借行礼掩饰过去:“爹爹说的哪里话,女儿难道就不能是来关心爹爹的?”

      我走到他身后,熟练地替他捏着肩膀。

      “爹爹近日操劳,似乎清减了些。可是朝中事务繁忙?”

      父亲享受地闭上眼睛,笑道:“还好。只是近日御史台那边有些动静,揪着一些陈年旧事不放,无妨。”

      陈年旧事?

      我心头一紧。前世,顾言参奏父亲,罪名之一就是结党营私,而所谓的证据,正是几桩被翻出来的陈年旧案,其中牵扯到父亲的一些门生故旧。

      “御史台?”我故作天真地问,“他们是不是很厉害?听说连皇子们的过错都敢直言呢。爹爹为官清正,自然不怕他们查。只是……”

      我手上动作放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只是女儿听说,有些人自己立身不正,却最喜欢揪着别人的小辫子不放,尤其是像爹爹这样身居高位、深受皇恩的。万一他们查不出爹爹的问题,就胡乱编造,或是从爹爹身边的人下手,曲解诬陷,那可怎么是好?”

      父亲睁开了眼睛,微微侧头看我:“哦?意儿今日怎么想起关心这些朝堂之事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丝毫不显,嘟囔道:“女儿还不是担心爹爹嘛。昨日听王家姐姐说,她父亲就因为手下一个小官贪墨,被御史记了个失察之罪,罚了一年俸禄呢。爹爹门下那么多学生,各地官员那么多,万一有一个半个不省心的,出了纰漏,岂不是要连累爹爹?”

      父亲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我的手:“意儿长大了,知道为爹爹分忧了。放心吧,爹爹行事自有分寸,门下之人也会严加约束。”

      我知道父亲并未完全听进去。他为人虽不算刚愎自用,但身居高位多年,自有其自信和傲气。

      看来,只是旁敲侧击还不够。

      我必须想办法,让父亲更早、更清晰地意识到潜在的危机。

      从父亲书房出来,我心事重重。

      改变父亲的看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我,最缺的就是时间。

      按照前世的记忆,距离顾言高中状元、沈家倾覆,只有不到一年了。

      “小姐,”锦书小声提醒,“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说是商量下月赏花宴的衣裙式样呢。”

      赏花宴?

      我脚步一顿,想起来了。

      下月十五,母亲会在府中举办一场盛大的赏花宴,邀请京城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夫人和贵女。前世,就是在这次赏花宴上,我“偶遇”了前来给母亲送画的顾言,并在众姐妹的起哄和他的“才华”惊艳下,对他越发倾心,几乎是非君不嫁。

      那也是他真正进入京城顶级权贵圈视线的开始。

      一个好机会。

      一个,让他万众瞩目,也让他……跌得更惨的机会。

      我嘴角弯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走,去见母亲。”

      ---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我依旧是那个骄纵任性、吃喝玩乐的沈家大小姐。

      我甚至“偶遇”了顾言几次。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见到我时,会恪守礼数地行礼,称呼一声“沈小姐”,态度不卑不亢,仿佛那日池塘边的羞辱从未发生过。

      只是他偶尔抬眼看向我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和探究,让我知道,他记得,并且刻骨铭心。

      我没有再刻意折辱他,也没有再给予任何“施舍”。

      我在等。

      等赏花宴的到来。

      这期间,我借着各种由头,或撒娇或耍赖,从父亲和哥哥那里套取了一些关于朝堂动向、官员任免的零碎信息,并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们注意某些人的动向,尤其是与御史台过往甚密的几位官员。

      父亲起初只当是小女儿家的玩笑话,但当我几次“无意”说中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后,他看我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深思。

      哥哥沈知弈常年驻守边关,这次是因述职回京,对我这个妹妹更是有求必应。他虽然粗枝大叶,但身在军中,对朝堂风雨亦有敏锐直觉。我旁敲侧击的提醒,他似乎听进去了一些,离京前特意增派了护卫府邸的人手,并嘱咐我近期少出门,莫要惹事。

      我知道,改变正在一点点发生。

      虽然微小,但足以给我一丝安慰。

      终于,赏花宴的日子到了。

      沈府张灯结彩,繁花似锦,宾客云集。

      母亲让我好好打扮,务必成为全场最耀眼的焦点。我顺从地让丫鬟给我穿上最时兴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戴上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妆容精致,顾盼生辉。

      我知道自己很美。前世,顾言就曾看着盛装的我,眼底闪过惊艳,然后便是更深的、我当时误以为是自卑的阴郁。

      今生,我不会再为他惊艳。

      我要这惊艳,变成刺向他的利刃。

      宴会过半,夫人小姐们在园中赏玩说笑,气氛正酣。

      我坐在母亲身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四周的奉承,目光时不时瞥向园子入口。

      快了。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管家引着一人走了过来。

      正是顾言。

      他今日似乎特意收拾过,换了一身半新的蓝色长衫,虽依旧简朴,却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他手中捧着一卷画轴,步履从容,在一众锦衣华服的宾客中,非但不显寒酸,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清高气质。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是那些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俊秀书生。

      我感觉到身边的母亲微微颔首,显然对他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还算满意。前世,母亲就是因此对他印象颇佳。

      顾言走到母亲面前,躬身行礼:“晚辈顾言,奉家师之命,特来为夫人送上寿礼。家师偶感风寒,未能亲至,望夫人海涵。”他的声音清朗悦耳,态度恭敬却不谄媚。

      母亲笑道:“顾公子有心了。尊师身体要紧。快请起。”

      他道谢,起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然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有瞬间的停滞,像是被我的盛装灼了一下,随即迅速垂下眼帘,耳根却微微泛红。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完美的、引人好感的表演。

      前世,我就是被他这惊艳的一瞥和羞涩的红晕所打动,以为他对我亦有情意。

      现在想来,全是算计。他算准了时机,算准了场合,算准了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他自己的优势和我的“好感”。

      这时,已有与母亲相熟的夫人笑着开口:“这位公子是?”

      母亲笑着介绍:“是白老先生的得意门生,顾言顾公子。学问是极好的。”

      “哦?原来是白老的高足。”那夫人打量着他,笑道,“果然一表人才。不知顾公子今日可否一展才学,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其他夫人也纷纷附和。

      这是赏花宴的惯例,总有才子佳人被起哄展示才艺。

      前世,顾言便是以此为契机,当场作了一首咏芍药的七律,才惊四座,名声鹊起。

      他也果然如众人所愿,微微拱手,谦逊道:“晚辈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班门弄斧。只是恰才见园中芍药灼灼,心有所感,偶得几句俚语,若不嫌弃,愿请诸位斧正。”

      看,台词都没变。

      我端起茶杯,掩去唇边的冷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期待着他的“俚语”。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再次投向园中开得最盛的那片芍药,酝酿着情绪,缓缓开口:

      “绿萼红香……”

      刚念出第一个词,忽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蛮横的声音打断了他——

      “慢着!”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刷刷地看向声音来源——我。

      顾言也顿住了,看向我,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警惕。

      母亲轻轻拉了我的袖子一下,低声道:“意儿,不得无礼。”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迎着所有人疑惑的目光,走到顾言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扬起下巴,骄纵地指着她手中的画轴:

      “顾公子,你说你是来送画的?打开看看。”

      顾言深微微蹙眉,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而且是针对这幅画。但他很快恢复镇定,从容道:“此乃家师为夫人准备的寿礼,是一幅松鹤延年图,寓意……”

      “我管它什么寓意!”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让你打开就打开!谁知道你是不是拿幅赝品或者不入流的画作来糊弄我母亲!”

      这话就相当不客气了。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顾言的脸色微微发白,握着画轴的手指收紧了几分。他看向我母亲,语气依旧保持平静:“夫人,此画确是家师亲笔……”

      “我爹爹说,白老先生近年眼疾加重,早已封笔多年。”我抢白道,目光紧紧逼视着他,“你这画,到底是何时所作?该不会是……旁人代笔,冒充白老先生的名号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白老先生是当世大儒,画坛泰斗,但确实如我所言,因眼疾已许久不作画。若顾言真的拿了一幅“代笔”的画来冒充师作当寿礼,这不仅是欺世盗名,更是对沈夫人的极大不敬!

      顾言彻底僵住了。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虽然极快地被掩饰过去,但我捕捉到了。

      他千算万算,大概没算到我会知道白老先生封笔的具体情况,更没算到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发难,质疑这份寿礼的真伪!

      这画,当然不是白老亲笔。

      前世,直到顾言高中之后,此事才被一个与白老交情匪浅的世叔无意中揭穿。原来当时白老病重,根本无法作画,这画是顾言自己模仿师笔所画,然后谎称是师命送来,既全了礼数,又给自己创造了扬名的机会。

      当时此事虽被揭穿,但他已是新科状元,深得帝心,这点小瑕疵便被轻轻揭过,甚至还有人赞他“师恩深重”“机变灵活”。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就要在这一切开始的时候,亲手撕开他虚伪的面具!

      “沈小姐,”顾言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气,“此话从何说起?您是在质疑晚辈的人品,还是在质疑家师的诚信?”

      他把白老抬了出来,试图给我施压。

      若是前世爱他信他的我,或许就被唬住了。

      但现在?

      我冷笑一声:“顾公子何必扣这么大的帽子?我只是好奇一问罢了。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白老先生亲笔,那敢不敢当场打开,请诸位夫人小姐一同鉴赏鉴别?若真是白老真迹,我沈知意当场向你赔罪!若是……”

      我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若有任何不妥,顾公子,你这欺师辱名、蒙骗我母亲的罪过,又该如何说?”

      凉亭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看看我,又看看脸色越来越白的顾言。

      他骑虎难下。

      打开画,风险极大。在场不乏有见识的夫人,未必看不出模仿的痕迹。更何况,我如此笃定,更让人心生疑虑。

      不打开?那就等于默认做贼心虚。

      他看着我,眼神冰冷刺骨,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刻意维持的平静和羞涩,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阴鸷和……汹涌的恨意。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

      对,就是这样。

      顾言,好好尝尝这百口莫辩、身败名裂的滋味。

      这才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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