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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猎人谁是猎人
李厌护着云容退到一堵院墙后蹲下,心中冷哼一声,意守祖窍,灵台清明,又以内力贯冲七窍。
顷刻之间,五感陡然暴增!
千万种杂音涌入识海,窃窃的视线化成蛛丝,在黑夜中生长、蔓延,如同寻路的藤蔓,指引着她向各个方位溯源。
方圆十里以内,能容人藏身的位置很多,地窖之中,好像有人压着嗓子咳嗽,窗洞后面,似有一双亮着的眼睛,更远处,恍惚有木板吱呀声,布料窸窣声,灯花噼啪声,低声交谈声,在断断续续的沙风里若隐若现。
方才她察觉到,在发出声响的那一瞬,有一簇簇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齐时落在了她们身上。
这世上还未曾出现既能在暗中窥视她、又不被她所察觉的人,李厌纳声入微、心如静水,强行摒弃纷扰,在那千丝万缕的声浪中梭巡。
突然间,灵犀一点——
找到了!
云容忧心忡忡地回过头,见她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以口型喊了声“阿厌”。
“没事。我们找地方过夜。”李厌摇摇头,很快从开觉的状态中脱身,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带着云容潜进一条黑巷。
若方才走的大路是尸身的胃袋,那现在走的便是肠道了,这巷子极窄,堪堪容得下她们两人,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云容素来怕黑怕鬼,几乎整个人挂在了李厌的胳膊上,李厌则健步如飞,丝毫不受环境影响,熟稔得好似在逛自家后花园。
两人在巷子里七拐八绕,忽见不远处的半空中隐约浮动着一团幽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点微弱的烛火,从一栋土屋的二楼窗洞里透了出来,在漆黑的夜色中轻轻摇曳。
云容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出声,李厌就已先行一步,大步绕到宅院正面,咣咣咣擂响了院门。
片刻之后,门后响起一阵脚步,似有一男一女轻声交谈什么,随后门闩动了,被人窸窸窣窣地卸下来,打开一条狭缝。
一个男人在缝里问:“何人叩门?”
李厌单手抵住门缝,沉声道:“初到此地,借宿一晚。”
她手上微微用力,把窄窄一道缝强行推了个半开,那男人不敌她力大,被推得迭步往后退。
门内是一对夫妇,男的举着一盏油灯,女的脸型瘦长,画了一张鲜红嘴唇,透过门缝跟她们大眼瞪小眼。
“你们是什么人?”那女人警惕地瞪她们,“三更半夜的,敲我家门作甚?”
云容上前,冲夫妇俩福了福身:“主人家,惊扰了,我们本欲投奔仂沙亲戚,奈何路途不熟,错过了宿头,不得已才深夜叨扰。不知可否向主人家讨个方便,允我们檐下暂避一宿?”
女人一脸狐疑,那男的在旁边拽她,低声道:“这两个人来路不明,咱们莫要引火上身。”说着便要关门。
“主人家!”云容扑到门边,“我们并非歹人,只需角落栖身,房资定会奉上,求主人家行个方便……”
她无意中撞落了头上的帏帽,露出张胜却繁花美玉万千的脸庞。
那一双男女,骤时看直了眼。
李厌抱臂靠着门框,目光冰冷。
云容对这夫妻俩突变的眼神置若罔闻,咬唇捡回帏帽,似乎很怕被拒绝,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夫妇俩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梭巡,女的探出头向巷子两边张望一番,很快缩了回去,压着声音道:“罢了,妹子,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恶人。我实话同你说了吧,仂沙这地界不太平,最近又是怪事频出,城里一连死了好几个姑娘。所以你瞧,家家都关门闭户,怕是没人再敢给你们开门了。”
云容“啊”地惊呼一声,小脸被吓得煞白。
李厌问道:“出了什么事?”
妇人摇摇头,欲言又止,男人抢身过来,准备把门关上。
云容从门缝间一把攥住妇人的手,满是哭腔地急道:“我好不容易走到仂沙,未想连亲人都见不上一面!好姐姐,你肯告诉我这些,定是大义大善之人,就不能帮帮我们么?!”
“这……”
妇人极为难地望向丈夫,男人盯着李厌,目光满是戒备和顾虑。
云容话锋一转,哽咽道:“不瞒您说,我这朋友身上本有些功夫,可进城时不巧碰上了狼群,行李和刀剑都弄丢了,她腿上还受了重伤,实在是走不动路了。我们实在没法子了,这才如此唐突。”
夫妇俩闻言,看向她身边那个沉默的高个子年轻人,身上确是有极重的血腥味。
云容静了片刻,默默垂下眼眸,轻声道:“主人家若是不便,那便算了,阿厌,我们走吧。”
她说着,低下头抽抽嗒嗒一阵,拉起李厌的胳膊往外走。
李厌怎容得对方拒绝,眉头一皱就要发作,云容赶紧在袖笼下拧了她一把,李厌这才会意,一瘸一拐的装起了残废,跟着云容转头离去。
夫妇俩互换一个眼神,男的冲女的摇摇头,女的却将眉毛一横,甩开男人的手,提裙快步追了出来。
“哎哟,妹妹!妹妹!”那女人从后面抓住云容的胳膊,切切道:“大晚上的,你们能去哪儿啊?”
云容泣声道:“大不了,我们去找官府,去找仂沙军,求他们庇护一晚,总好过呆在城里不明不白地被害。”
妇人好似听到什么荒诞的事,忙道:“傻孩子,你可不知仂沙军都是些什么人,烧杀抢掠、欺男霸女,连过去的流寇都不如。像你这般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落到他们手里,那还焉有命在。”
云容听了这话,掩着脸,无助地啜泣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李厌木桩一样地杵在旁边,眼看云容芙蓉泣露一样地落泪。
云容的泪有时比刀枪棍棒还要管用,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她暗暗判断,现在应是假哭。
“好了好了,好孩子,莫哭了。”妇人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你年纪与我妹妹一般大,我瞧你又这般的面善,总不能真叫你落在坏人手里。”
她想了想,终是下定了决心,握着云容的手说:“这般,我做主,今夜你们就留下来吧。只不过我家只有二楼一间空屋,屋子也小,要委屈你与这位小郎君一同挤挤了。”
云容看向李厌,李厌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想不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能遇到阿姐这般良善的好人。方才可真是吓坏我们了。”云容把散发撩到耳后,屈身行了一个谢礼,“今日之恩,小女铭记于心,待我们寻得亲眷,定当想方设法报答。”
那妇人揽着云容肩头,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转身带她回了家。
男人恨恨瞪了一眼妻子,看起来颇有不忿,却也不好再把人赶走,连忙在她们身后把门合上,重新架好门闩。
李厌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举头四处打量。这院子围墙很高,比周围的屋舍快高出一倍来,夯墙的泥料颜色深浅不一,许是近日在原先的墙头上加盖出了一截,将小院子围得不见天日。
院落之内十分简陋,又平凡无奇,一道摇摇欲坠的旧木楼梯通往土屋二层,其余的,除了一个柴棚、一口井、一个水缸、一处地窖,就什么都没了。
李厌目光掠过那些家什,男人戒心极重,马上挺身挡住她的视线。
李厌心中生出一点猫咪戏鼠的恶趣,阴恻恻地说:“家里很热闹啊。”
“是呀,原本只有我们一家两口,家里冷冷清清的,你们一来,倒很热闹了。”妇人笑着接了话。
妇人领二人上楼,几人把那破旧的木楼梯踩得“嘎吱”直响,随后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推开房门,满屋子的灰尘顿时扑面而来,云容匆匆以袖掩住口鼻,还是呛得咳了好几声。
“这屋子许久没住人了,灰是大了些。”妇人抬手在鼻前扇了扇,走到桌前把油灯点上。
云容扬起一张笑脸,挈着妇人的手臂,一口一个姐姐地称谢,脸都快笑僵了,心里盼着她赶紧走人。
李厌不动声色地扫了屋子一圈,观察屋里是否有暗门或密道之类能够容人的藏身之所。
妇人把两人安顿好,便在房门外下了锁,隔着门道:“妹子别怕,门上落了锁,歹人就进不来了,你们在此安心歇下,明早我便来开门。我们住在楼下,有事叫一声就是。”
云容夹着嗓子,甜甜地应了声“好”。
女人这才转身离去,下楼“嘎吱”声渐行渐远。
男人早早候在拐角,待那女人转身下楼,便一把将她扯了过去,压低声音斥道:“你让她们两个进来作甚!?”
女人一改和善宽厚的面容,两眼精光大放,“窝囊东西,我就说你不好成事。煮熟的鸭子自己飞到了我手上,我还能放它再飞出去不成?”
“妇人之见!目光短浅!”男人气得破口低骂,“先前她们出现在东门街,只一转眼便找不到人了。接着,人家马上就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找上了门来。你就不觉得不对劲?!”
女人轻蔑地哼了声:“就他们两个,一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姐,一个手无寸铁的瘦瘸子,能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别忘了,盯着那丫头的可不止我们!今夜已叫我们占了便宜,你现在把人放了,这大货走不出三里路就得被截胡。到时候,三百两金,你一个子都摸不着!”
男人阴狠地盯着她,半晌搓了搓牙花,“没摸清底细之前,这钱焉有命赚。你就不能忍忍,让别家出手先探探这二人虚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为何你就是不懂。”
“我只晓得先下手为强。”女人冷笑,“我就不信,能任她们翻出天去。”
李厌把灰扑扑的铺盖拎起来抖落干净,又将墙壁地板四处敲敲打打检查一番,最后把屋里仅有的一支烛灯端到床头。
烛光一亮,屋里诡异陈腐的气氛顿时被驱散不少。
她走到窗边,打算开窗透气,想到了什么,仍是收手作罢。
“好了,现在咱们也进来了,能告诉我非住这里不可的原因了么?”云容坐在榻边晃着小腿,娇艳漂亮的嘴撇朝一边,“你可别说是为了给我找床睡觉。”
李厌眨眨眼:“你看出来了。”
云容哼了一声,道:“你头也不回地找到这里来,又坚持在这两个怪人家中住下,这么反常,我又不是瞎子。我就想,你一定有你的道理。”
李厌为她的聪明才智点了点头,脱下斗篷,顺手放到桌上。
斗篷之下,露出一张英气的脸,凌乱的头发用断箭简单束着,几缕额发散落下来;两道浓直的剑眉压着一双黑白分明、沉默明亮的圆眼,睫毛倒是又长又浓密。鼻梁利而高挺,一道长疤横亘左右。小麦色的皮肤,棱角分明的下颌,钝中带圆的小脸盘,整个人一副冷硬倔强的模样,但又透出些许孩子的稚气。
她穿一身黑色束袖圆领袍,白裤黑靴,腰上系蹀躞带,挂满了各路暗器、药瓶、水囊酒壶等物。配上这副高挑劲瘦的身板,也难怪会被旁人认作“小郎君”了。
李厌把板凳拖到床前,认真将初进城时察觉到的窥视、如何循着直觉找到的这里、那一男一女的对话,全都一五一十说与她听了。
“刚入城时,我们就已被盯上,方才听他们争执,想对我们下手的还不止这一伙人。与其胡乱找地方藏身,不如顺势而为、自投罗网,一口气了结了此事,明日才好赶路。”
云容睁大双眼,她的重点却是:“他们何时争执了?你又是何时听见的?我可一直竖着耳朵呢,怎么什么都没听见?”她摸摸自己耳朵,窗外明明一片静。她又伸手摸摸李厌耳朵,不可思议道:“我们阿厌有四只眼睛八只耳朵不成?”
李厌抿唇一笑,由着她摸,神色柔和许多,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狼崽。
云容沉吟片刻,思忖道,“这些人的手段不像官府追兵,也不像劫道的江湖草莽,我们如今被举国通缉,他们或是打算把我们卖给朝廷?”
李厌摇头:“进城时,我没有看到海捕文书。再者,文书上写我是女人,他们却把我认成男人,不像见过官府告示的样子。”
“不认识你,那便是冲我来的了……”云容苦思冥想半天,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花三百两黄金来买自己的命了,抱着脑袋倒在床上,头疼不已。
“一会儿抓来问问。”李厌没想这么多,给她抖开铺盖,“你睡觉,其他不用管。”
这还用说,云容两下蹬掉鞋子,一溜烟钻进被窝,想了想,不忘嘱咐道,“动静别弄太大,在仂沙这地界当官当兵的,兴许不是等闲之辈,我们能不碰就别碰。”
李厌点点头。
云容虽心有戚戚,但架不住实在太倦太累,身子一沾暖被就睡了过去。
夜已深了,楼下暂时没了声响。一线月光从油窗布的罅隙透进屋子里,光束银冷,微尘漫无目的地浮飞。
云容呼吸渐稳,脸面朝她,睡颜安宁。
谁想害她,为何买凶杀她,她们的行踪又是如何暴露的……一切仍是未知。
李厌坐在桌边,静静摩挲着拇指上的指环,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没想出来。
沙风呜咽地吹,连带着窗户房门都跟着哗哗作响。这土屋夯筑得甚不结实,四处漏风,案上油灯的火焰被风扯得忽明忽闪,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
不知那妇人是不是被丈夫劝服了,此时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这样也好,没人从旁惊扰,云容就能睡得好一些。
闲来无事,李厌支着头,难得有些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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