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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如镜的天光似退潮般漫漫散尽,庭前墨竹也敛去了几分挺拔的姿态,叶片也透着几分卷曲。穿堂风过,檐下垂铃荡出一声轻响便消散在暮色里,便好似那未说破的疑虑也被融进了这渐暗的天色中。
“夫人,该用药了。”
知意捧着金漆仙鹤托盘从屏风外走来,盘中白瓷碗盛着褐色般的汤药。她神色如常,目光轻轻朝着那张榻上望去。
锦帐半垂,萧凝月半倚在雕花缠枝的软榻上,外衫随意地披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今日的药比往日要淡些?”萧凝月鼻尖先一步萦绕着淡淡的药香,轻声问道。
知意回道:“回夫人,大人念着夫人怕苦,嘱咐大夫新配了方子,今日熬煮时多添了几味甘药,是最适合夫人不过了。”
“叮”的一声,垂铃被几只掠过的雀儿带起了第二次声响。
萧凝月的目光随着窗外的雀儿远去,她忽然道:“知意,你可还记得我十四岁那年染风寒时,你也干过一件趣事。”
知意了然一笑,似是怀念起什么,道:“夫人,那时候您嫌药苦,奴婢那时不擅长药理,脑子一热便将蜜水兑进了夫人的药里。好在夫人身体没有大碍,自那以后奴婢常常看了不少中药材的书籍。”
知意的回答应对如流,就连这些细节都一字不差。
萧凝月眼眸低垂,手中的汤药是如何也递不进唇边:“我想念城东那家老铺子的红豆糕了,往日喝药需伴着红豆糕才能咽下。”
“夫人慎言。”知意闻言,垂在身侧得手不可察地滞了一刻,声音比先前沉了几分:“您自幼碰不得红豆,每尝必起疹子。”
“哐”的一声轻响,萧凝月将白瓷碗随手搁浅在托盘上,褐色的药汁被晃荡地溅出了几滴洒在盘内仙鹤的图案上。
她这才抬眼凝视着眼前的知意,徒然升起莫名的恍惚。
可分明她记忆中的知意会一边板着脸训诫道:“小姐又贪嘴!若是再发疹子,奴婢可不会再连夜守着小姐了。”
她同知意,看似主仆,实则更是情同姐妹。
知意似察觉出她的心绪,语气带着温和:“大夫说了,夫人遇险后伤到了脑袋,偶有记混旧事也是常有的。望夫人不必挂心,日子久了便会回想起来的。”
知意顿了顿,声音又软了几分,竟换回了未出阁前对萧凝月的称呼:“往日奴婢会同以往那般在小姐面前伺候,日子久了,小姐回熟悉起来的。”
话落时,知意露出温顺的笑意,却像蒙了一层薄纱,并不真切。
萧凝月她的心沉了沉,似是倦极了:“你且退下吧,药凉些我自会喝。”
知意躬身退下,萧凝月这才看清了她头上别着的银茶花簪,那是曾经她赠予知意的礼物,知意平素的日子只会妥帖收在锦盒中,并不会轻易佩戴。
屋内的熏香轻焚,几缕白烟缠绕满室。
风过卷帘,萧凝月赴了一场遗忘在记忆中的梦。
恍然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的日子里。
“小姐,快走,莫要回头了。”
周遭纷乱未靖,萧凝月回头,就见知意那盈盈的眼里带着决绝,素白的脸上挂着泪痕,她头上那支银花簪,早已被血色染红,竟似真要开出鲜艳又凄凉的花来。
血色渐渐弥漫,萧凝月辨不清任何方向。
忽然,眼前一阵光亮,她的身前又出现了一人,那人衣衫如雪,朝她伸出手来。
那人清润的嗓音说着:“月儿。”
萧凝月猝然睁开双眼,对上了谢筠温润的目光。谢筠不知何时回来的,发间束起云纹玉冠,较平日里多了几分文人的肃穆。
烛光映着他的周身,一身紫袍,金线绣纹在光影里若隐若现,贵气却又不张扬。
他身后投下的影子仿佛将榻上的萧凝月都笼罩在其中。
谢筠见萧凝月醒了,声音放得很轻:“可是在梦中魇着了?”
萧凝月有些移不开眼,她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醒着的。
直到帐外的谢筠微凉的指尖轻柔地覆在她手上,她这才回过神来,道:“我梦见了知意,她流了好多血。”
“月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筠的视线落在那碗未动的汤药上,敏锐的问道:“可是知意让你烦心了?”
萧凝月摇头:“也不是,只是梦里总记得她的模样,一时让我难安。”
烛火摇曳微光,榻上的萧凝月显得愈发单薄,又好似随时会离去一般,谢筠的眼眸沉了沉,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糖。
“你前些日子想念的桂花糖,且尝尝喜不喜欢?”谢筠这般说着,将糖递到了萧凝月的唇边。
萧凝月点点头,城南这家桂花糖虽好,却极为易化。
可入口的瞬间,清香依旧,想必谢筠也费了不少心思。
谢筠见状起身更衣,衣摆拂过榻边,视线有那么一刻落在了已凉的汤药上,似笑非笑道:“今日宁伯公派人传话,道是南巡诸事遂顺,让你好生休养。”
他的语气舒缓清润,像潺湲的流水。
“至于知意.......”
檐角的垂铃第三次作出声响,本该正值夏季,一场雨突如其来。
谢筠的声音混着淅沥的雨声,“若用不惯,昨日新进府侍女都善药理,你再挑个可心的,正好与你解闷。”
惊雷瞬时炸响,萧凝月捕捉到了谢筠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的一角,试探问道:“夫君可知,知意和以往似有些不同的。”
谢筠更衣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滞,腰间系着玉环的宫绦相撞发出清脆玎珰声。
他缓缓转过身来,嘴角温柔的笑意未减分毫,只是那温柔渐渐沉淀,透着不可测的平静。
“知意?”他语气重复,似是困惑,语气依旧温和:“她伺候可有不同么?”
萧凝月察觉到谢筠的目光细细落在她的脸上,像是要找出她这般追问的缘由。
雨渐渐敲在了窗棂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忽然凑近了些,俯身而下,微凉的指尖抚过萧凝月的脸颊,勾起她莫名的颤栗。
谢筠的声音还是那般,萧凝月却隐隐感觉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逼人的压迫感:“倒是月儿,今日也未曾过问过我一句。不曾问过我昨夜处理公文到几时,今日又可还顺心,甚至.....”
他的指尖停在萧凝月的唇畔,力道些许重了几分:“也不曾问过我,为何冒雨急着回来。”
被谢筠直接戳破了的萧凝月一时语塞。他的目光温润专注,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萧凝月这才注意到,他的外袍确实被雨水浸湿了部分,几缕墨发垂落额前也透着水汽。
这场雨,原来已下了很久,她竟浑然不觉。
“我......”萧凝月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谢筠反倒轻笑一声,方才那点莫名的压迫全然散尽,又恢复了往日温雅出尘的模样。
“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谢筠这才执起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包裹住了她的掌心。
“我不过是也想听听月儿的关心罢了。”
谢筠的指尖是凉的,可被他裹住的那处像是烧起了一团火,容不得她忽视。
奇异的触感交织在萧凝月的手心,麻麻地传至心间,漾起阵阵涟漪。
屋外的雨声渐密,室内一片无声。
“那......”萧凝月垂下眼眸,吞吐道:“夫君今日......可一切都好?”
话音刚落,身前的气息好似近了些,谢筠的指腹在她的指尖轻轻摩梭着,他道:“原本是有些烦心事的。”
他手一顿,缓缓道:“此刻听着月儿的关心,便觉得也不过如此。”
萧凝月一怔,抬眼间便陷进了谢筠眼底的温柔里。
他眸中的笑意太盛,太真,就像冬雪消融,看得她心间猛然跳动,被他摩挲的指尖更烫了几分。
萧凝月慌乱地抽回手,呼吸更是滞了一刻,素白的脸染上几分潮红,她竟不知谢筠此人这般笑时,都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谢筠似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又像带着某种警告:“只是下次若是要再做梦,梦我便好了,何必梦那些不相干得人。”
萧凝月偏过头,这人好不讲道理,还能掌管别人的梦吗。
她似要再言,谢筠却忽然松了手,起身去已吹熄了烛火。
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唯有雨声,和落在她耳畔来自谢筠的轻语。
“睡罢。”
“旧人旧事,不必挂怀。”
莫名的困意如潮水涌来,她蜷在谢筠的怀中。
雨势渐渐慢了下去,最后听见的便是谢筠若有若无的一句:“横竖......再也无人能再带走你。”
话音消散在夜幕里,轻得如同是错觉一般,半梦半醒的萧凝月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细雨至天明,如同整夜的心事。
晨光熹微,垂铃轻响,她恍然听见外头有人低语,似是谢筠的声音,在吩咐着什么。
“既然月儿不喜。”
“那便换了吧。”
萧凝月试图强撑着细听是何事,却又被睡意困住,回到了梦中。
再次醒来时,周边早已没有了谢筠的气息。
知意早已等候多时,拂开珠帘,模样乖顺地进来伺候。萧凝月注视着她的发间,却发现昨日她头上的那根银茶花簪,已然不见了踪迹。
萧凝月问道:“你昨日那根簪子今日为何不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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