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给昭光

　　九月的风终于卸了夏末的黏腻，带着点清爽的凉意，从教室敞开的窗户钻进来，吹得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那些叶子刚褪去盛夏的浓绿，边缘泛出浅浅的黄，像被画笔轻轻扫过，偶尔有一两片打着旋儿落下，飘在窗台上，给单调的教室添了点生机。

　　昭晓把窗户又推大了些，风裹着梧桐叶的清香扑进来，拂过她的脸颊，却没驱散心里的烦躁。早自习的铃声刚落，数学老师就抱着一摞练习册走进教室，深蓝色的中山装袖口挽着，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严谨。他把练习册往讲台上一放，“咚”的一声，惊得前排几个同学赶紧坐直了身子。

　　“今天咱们先练一道附加题，”

　　老师拿起粉笔，在墨绿色的黑板上写下一行行函数公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肩膀上，
　　“这道题涉及变量替换和复合函数求导，有点难度，大家先独立思考十分钟，十分钟后我来讲思路。”
　　说完，他就坐在讲台前的椅子上，翻开练习册，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着，偶尔抬头扫一眼教室，确保没人偷懒。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夏末的蝉还没完全噤声，只是叫声没那么响亮了，像在低声告别。昭晓盯着黑板上的题目，眉头越皱越紧，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又画。题目里的“f(g(x))”“换元令t=...”像绕口令一样，让她晕头转向。

　　她的草稿纸已经写满了半页，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函数图像，公式列了一行又一行，却总在最后一步卡住。笔杆被她咬得满是牙印，嘴角甚至沾了点墨水，她却没察觉，只盯着那行“求f(x)的最小值”发呆。初中时她的数学成绩不算差，可到了高中，好像突然就跟不上了，那些曾经熟悉的公式，现在都变得陌生又复杂。

　　“这题也太难了吧，”

　　同桌周诗芸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昭晓，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抱怨，“比初中的压轴题难十倍不止，老师是不是故意给我们下马威啊？”周诗芸的草稿纸上也没多少东西，只写了个题干，后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显然也没找到突破口。

　　昭晓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把笔放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抬头扫了眼教室，大多数同学都和她一样，皱着眉、咬着笔，只有寥寥几个人在低头奋笔疾书，肖迹就是其中一个。他坐在斜后方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的草稿纸上，能看见他握着笔的手很稳，笔尖快速移动，偶尔停下来思考两秒，又继续写。

　　他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很平静，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全没有被难题困住的烦躁，好像这道在昭晓看来堪比“天书”的题，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昭晓心里有点羡慕，甚至有点佩服——她想起开学那天他眉骨上的伤，想起他护着小女孩的样子，总觉得这个沉默的男生身上，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厉害。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老师合上练习册，站起身：
　　“时间到，谁解出来了？举手示意一下。”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连呼吸声都好像轻了些。昭晓攥着笔，心里祈祷着“千万别点我”，眼睛盯着自己的草稿纸，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肖迹举起了手，他的手臂很直，没有丝毫犹豫。除此之外，全班只有班长和另一个男生举了手，加起来不过三个人。

　　“好，肖迹，你上来写一下解题步骤。”

　　老师点了肖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点赞许。

　　肖迹站起身，手里拿着他的草稿纸，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走到讲台前，接过老师递来的粉笔，转身面对黑板。昭晓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抬手在黑板上画辅助线——线条很直，没有一点歪斜，然后开始写解题步骤。他的粉笔字比作业本上的字迹更工整，每一个公式都写得清清楚楚，连标点符号都很规范，甚至在关键步骤后面用括号标了
　　“此处注意定义域”“换元后t的取值范围”。

　　台下有同学小声议论：
　　“肖迹也太厉害了吧，这步骤比我想的清楚多了。”“我刚才卡在哪一步来着？哦，原来换元这里要这么处理！”昭晓也跟着认真看，看着他写的“令t=x?+1，则x?=t-1”，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原来自己刚才一直错在没找准换元的变量，绕了个大圈子。

　　肖迹写完最后一步，放下粉笔，转过身看向老师。老师点了点头，笑着说：“步骤很完整，思路也清晰，大家重点看他换元后的处理，还有定义域的标注，很多同学容易忽略这一点。”肖迹没说话，只是微微鞠了一躬，拿着自己的草稿纸，走回了座位。路过昭晓身边时，昭晓刚好抬头，撞见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平和，没有一点骄傲，好像只是做了件很平常的事。

　　下课铃响了，老师拿着练习册走出教室，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有人凑在一起讨论刚才的题目，有人跑出教室去走廊透气，还有人趴在桌上补觉。昭晓却还趴在桌上，盯着自己画满辅助线的草稿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明明看肖迹写的步骤时懂了，可自己再对着题目，还是觉得乱。

　　“别烦了，”
　　周诗芸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空草稿本，
　　“我也没解出来，等会儿上课前咱们去问肖迹吧，你看他刚才写的步骤多清楚，肯定能讲明白。”

　　昭晓刚想点头，突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桌底。那触感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上面，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见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草稿纸，正从斜后方的桌底，慢慢推到她的桌角。

　　草稿纸是学校统一发的那种，米黄色的纸，边缘有点毛糙。昭晓小心翼翼地把纸拿起来，展开——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清晰的解题步骤，和肖迹在黑板上写的差不多，但更细致，每一步后面都加了小字备注：“第一步先整理题干，把已知条件列出来”“第三步换元更简，避免直接求导复杂”“最后一步要验证t的取值是否符合定义域”。字迹工整，笔画有力，连数字都写得格外认真，不像平时男生写的字那样潦草。

　　昭晓心里一动，猛地抬头往斜后方看——肖迹正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数学课本，好像在认真看书，可他的指尖却停在书页上，没有翻动，耳朵尖似乎还泛着点红。显然，这张草稿纸是他写的。

　　她攥着草稿纸，心里有点发烫，想转过身跟他说声谢谢，又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几秒，她刚想把草稿纸递回去，肖迹却突然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颗薄荷糖。

　　那是颗很普通的薄荷糖，糖纸是淡绿色的，上面印着“清凉薄荷”四个白色的字，还有几片小小的薄荷叶子图案。肖迹的手指捏着糖纸的一角，递到昭晓面前，声音很轻，像窗外的风拂过树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看你刚才一直咬笔杆，好像很困，这个给你，含一颗提提神，上课不容易走神。”

　　昭晓赶紧伸出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他的指尖很凉，像秋天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水，触碰到的瞬间，昭晓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有只小兔子在心里乱撞，连呼吸都变得有点急促。她的耳尖瞬间泛红，赶紧低下头，接过薄荷糖，把它攥在手心，小声说：
　　“谢谢，我……我刚才确实有点困。”

　　“不客气。”
　　肖迹笑了笑，这是昭晓第一次看见他笑——他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被风吹起的水面，漾开一圈涟漪，眼神也软了下来，没有平时的冷淡。说完，他就转回身，继续看自己的课本，只是这一次，他的手指开始慢慢翻动书页，动作比刚才自然了些。

　　周诗芸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等肖迹转回去，她立刻凑过来，用胳膊肘戳了戳昭晓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
　　“哟，昭晓同学，我刚才可都看见了啊——某人不仅特意给你写解题步骤，还送你薄荷糖，这待遇可不一般啊！你们俩是不是有情况？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昭晓的脸更红了，赶紧瞪了她一眼，把薄荷糖塞进嘴里，拧开糖纸时发出“哗啦”一声轻响。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在嘴里散开，带着点淡淡的甜，压下了心里的慌乱。她嚼了嚼糖，含糊地说：

　　“别乱说，就是同学之间互相帮忙而已，他肯定也给别人写过步骤，送过糖。”

　　话虽这么说，她的心里却像被温水浸过，软软的，甜甜的。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草稿纸，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字迹，好像能感受到肖迹写这些步骤时的认真。她把草稿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夹在自己的数学课本里，刚好夹在今天要讲的那一页，想着下次上数学课，就能随时拿出来看。

　　上课铃响了，昭晓坐直身子，心里的烦躁已经散得一干二净。她偶尔会用余光瞥一眼斜后方的肖迹，看见他认真听课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翘了点。嘴里的薄荷糖还在慢慢融化，清凉的甜味一直甜到心里，她忽然觉得，高中数学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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