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咸鱼，但开团就跟

　　等回到静怡轩那方狭小的天地，董鄂明霜反手将门扉一合，背靠着门板，双眼放光，哪里还有半分疲惫，压低的嗓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穆额齐！你瞧见没！完颜玉蓉那个样子！”她激动地比划着，“出来时脸白得跟纸一样，眼睛肿得像个核桃！被两个太监几乎是架出去的！我的天爷，皇上那几句话，说得真是……真是大快人心！”

　　她回想起完颜氏之前的嚣张，再对比其如今的狼狈，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尽数吐出，畅快难言。

　　穆额齐已端坐在绣墩上，见她这般模样，低声道：“慎言。她虽是咎由自取，但在此地，幸灾乐祸亦是祸端。”

　　明霜闻言，忙捂住嘴，但眼中的快意依旧闪烁。她心思灵动，虽情绪外露，却也一点就通。

　　她凑到穆额齐身边，声音更低了：“我知道轻重，就是……就是忍不住嘛！谁让她先前那般跋扈，你说是吧？谁能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她感叹完，情绪却又迅速低落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软软瘫在炕榻上，哀叹道：“可咱们俩这算怎么回事？一心攀高的摔得惨，咱们这盼着落选的，反倒被‘留了牌子’！这下可好，真是应了那句‘好日子还在后头’了！”

　　穆额齐折腾了大半日，此刻依旧脊背挺直，听得明霜的话，再思及往后，难得地轻叹了一声：“我原话说的是‘愿咱俩心想事成，好日子在后头’。谁承想，‘好日子’竟能被你解得这般……惊心动魄。”

　　“可见在这宫里，半点不吉利的话都不能挂在嘴边！”明霜翻过身，面朝帐顶，声音带着困兽般的呜咽，“咱们已被记名了！今年若没被指婚，就得再等三年！下次选秀，咱还得再来这地方熬上一回！” 她虽年纪小，但对宫规后果却清楚得很，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敏锐。

　　她俩一个年芳十五，一个才十二。

　　若殿选未撂牌子，又无皇上赐婚，便须登记在册，不得自行婚配，直至下次选秀。而且虽无明令禁足，却也要深居简出，减少宴游往来。形同坐监。

　　“我入宫前还特特去了护国寺烧香……”明霜哀叹，“只盼菩萨瞧见我的诚心，能保佑咱们逢凶化吉。”

　　她之前倒是想做些什么，但秀女行为若有差池，重则除名，父兄革职，家族女子永不得参选。若真如此，回头还没来得及进家门就要被族人生吞活剥了。

　　穆额齐只觉得，自己与这闺中密友，就像两只被缚住蹄子的待宰羔羊，除了发出几声无用的咩叫，再无他法。

　　“咚咚咚——”

　　敲门声骤响，是管教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董鄂姑娘、他塔喇姑娘可在？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按宫规，秀女白日即便歇息，亦不能紧闭门户，行动需受宫女嬷嬷监管。若被认定行止不端，轻则训斥，重则上报除名。除非突发恶疾需闭门静养，但也得经管事嬷嬷上报，由内务府遣医女诊视定夺。

　　不过，眼前这两位毕竟是得了太后青眼的记名秀女，乌喇嬷嬷也乐得卖个顺水人情，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明霜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应了声“就来”。

　　两人迅速整理好仪容，穆额齐上前开了门，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有劳嬷嬷挂心，方才只是顺手带上了门，身子并无不适。”

　　“那便好。”乌喇嬷嬷笑眯眯的目光在二人面上扫过，“晚膳在一盏茶后，请您二位移步隔壁，与佟佳姑娘、钮祜禄姑娘一同用膳。”

　　“多谢嬷嬷提点，我们这便过去。”

　　乌喇嬷嬷一转身，穆额齐和明霜就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明霜苦着脸，用气音对穆额齐道：“完了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位小佟佳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往日我随母亲赴宴，她都不曾正眼瞧过我。如今她额娘是我们正白旗旗主之女，按规矩，我见了她，需得行礼，座次也得以她为尊！”

　　穆额齐自己并非正白旗，倒不必受此约束，但见好友如此忐忑，便肘击了她一下，低声道：“礼多人不怪，只当是去庙里拜了回菩萨。谨记，多看多吃少说话。”

　　明霜嘴里跟猛火炒菜一样语速极快地念着心经，只求这顿饭能安稳吃完。

　　两人一进隔壁屋，便依着规矩，向端坐主位的佟佳氏行了一礼：“给佟佳格格请安。”

　　佟佳玉宁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唇边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董鄂妹妹，他塔喇妹妹，不必多礼。方才就听闻二位妹妹在体元殿应对得体，很得太后娘娘青眼，真是……恭喜了。”

　　她语气温和，那“恭喜”二字却咬得微重，浑身上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聘睨。

　　明霜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垂首道：“格格谬赞了，不过是皇上与太后娘娘垂怜。”

　　“是吗？”佟佳玉宁轻轻一笑，指尖抚过杯沿，“说起来，方才完颜家那位，也算是求仁得仁了。那般‘出众’的才学仪态，想不让人记住都难。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她语速不急不缓，字字清晰，话语里的凉意让明霜脊背发毛。

　　穆额齐抬眼，迎上佟佳氏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皇上圣明烛照，明辨是非。我等只需谨守本分，循规蹈矩便是。”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不欲挑起争端。

　　佟佳玉宁看着她沉静的眼眸，笑意微深，却未达眼底：“他塔喇妹妹倒是明白人。”

　　一直沉默的钮祜禄氏此刻忽然轻笑一声。

　　众人不由得往她这边看，她不紧不慢地拿起帕子按了按嘴角，声音柔婉地开口：“佟佳姐姐也是一片好心，生怕两位妹妹年轻不知事，步了某些人的后尘罢了。”

　　她说着，眼波流转，看向穆额齐和明霜，语气愈发“恳切”：“要我说呀，几位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太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准的，咱们这些人里，能得她老人家金口玉言夸一句‘沉稳’的，可是独一份呢！往后啊，说不定还有大造化，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这些姐妹才是。”

　　这番话听着像是打圆场，可那“独一份”、“大造化”的着重语气，分明是在提醒佟佳氏，眼前这个他塔喇氏，才是今日真正入了太后眼的人。

　　佟佳玉宁重新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语气听不出喜怒：“钮祜禄妹妹说的是，太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屋内的空气，因这看似和睦、实则暗藏机锋的对话，变得更加粘稠而压抑。

　　穆额齐不想再接话，只要不触及底线，这些口舌之争她一向是能避则避地。目光微转间，落在那后窗下的一盆兰花上，心思飘远，只觉这一枝独秀的姿态，倒有几分不管不顾的肆意。

　　小佟佳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神情难得舒缓道：“他塔喇姑娘也喜欢兰花？这盆‘玉素兰’是前日才开的，风姿清雅，很是难得。”

　　穆额齐面上适时露出惊叹：“原来如此，怪道近日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清雅花香。”心下却暗道：喜欢？我们屋里连根草都没有，从何喜欢起？

　　一旁的钮祜禄氏闻言，几乎是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她那段模糊的“前世”记忆告诉她，康熙爷最爱牡丹与兰花，养心殿内便常置幽兰。他曾经写过一首《咏幽兰》：“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后世比较精明的兰花商贩，正是借着这首诗，将手头上的“古种兰花”炒到天价。

　　如今佟佳氏在选秀期间献上这玉素兰，显然是投其所好！怪不得前几日，她就在佟佳氏那儿见过这花的图样了。秀女的绣品历来要上呈御览，这般心思，不可谓不巧。

　　念头及此，她心下不由泛起一丝冷嘲。

　　想那佟佳一族，当年何等煊赫？可自孝懿仁皇后早逝，族长佟国纲战死，佟国维被问罪……族运便如江河日下，怕是早被京中不少人看了笑话。若孝懿仁皇后能留下一子，何至于让族中贵女在大选时，还需动用这等邀宠的心思？如今全族上下，无非是指望着宫里的佟妃娘娘，或是眼前这位小佟佳氏，能诞下皇子，为家族挣来一丝重振的指望。

　　而这，也恰恰戳中了钮祜禄氏自己的痛处。她们钮祜禄氏在宫里的依靠，只有一个养在宜妃宫里的十阿哥。偏生十阿哥的亲娘温僖贵妃，还曾因干政触怒圣心，死后连皇上都未曾亲临祭奠……

　　如今的族长阿灵阿也只管着仪仗车驾，真真是虎落平阳！全族都快被排挤得无立锥之地，出去都不好意思再提满洲八大姓的出身。

　　正当屋内暗流涌动之际，晚膳到了。膳房太监领着人停在门口，由宫女们秩序井然地入屋摆膳。

　　秀女的膳食虽远胜宫女，却也无法与宫妃相比，用膳时更有嬷嬷在旁监督礼仪。

　　明霜看着桌上比昨日更显精致的四菜一汤，尤其是那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炖萝卜，氤氲的热气差点熏红了她的眼眶。

　　四人几乎是同时，优雅而同步地拿起筷子，扶着青瓷小碗，默然开始进食。

　　席间只闻细微的碗筷轻碰声，无人交谈，个个双膝并拢，背脊挺直，不敢有丝毫松懈，更不敢挑食。

　　穆额齐小心地咀嚼着分配到碗中的羊肉，肉质鲜甜，保留了恰到好处的膻味，只是炖得过于软烂，失了些嚼劲。但在今日这般情景下，能吃到热饭热菜已是难得，她心中竟也生出一点微末的幸福之感。

　　这顿饭吃得人身心俱疲。待到终于用完，连明霜都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若不是规矩定死了必须用完一碗饭，她怕是吃到半碗就已饱了。

　　饭后回到自己屋里，两人不敢大声，只凑在一处，用极低的声音交流着方才在佟佳氏处的“刀光剑影”，以及殿选时的见闻。

　　静坐约两刻钟后，教习嬷嬷便领着所有秀女前往御花园“散步消食”。名为散步，实为考察仪态言行。明霜与穆额齐缀在队伍最末，深知此时留下的人越少，出了事越备受瞩目。

　　御花园的花争奇斗艳，又添凉风习习，如果不需要时时挺直腰背、也不用穿又重又高的花盆底的话，确实是美事一桩了。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低呼与骚动！

　　走在最前面的钮祜禄姑娘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惊呼声中向前倒去。离她最近的佟佳氏似乎想伸手去扶，却不知是来不及闪躲还是上前想扶她却被带倒，二人竟一起摔作一团。后面几位秀女躲闪不及，也被牵连，瞬间倒了一小片！

　　明霜伸着脖子往前面望，听到教习嬷嬷厉声呵斥宫女上前搀扶，又赶紧把脖子缩回来，低头死死盯住自己花盆底上的绣花。

　　穆额齐心下一紧，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穿着花盆底扶人是个技术活，极易弄巧成拙。况且她们离得远，虽有晚膳同席之交，此刻却也“远水难救近火”。

　　但二人若完全置身事外，又显得过于冷漠。

　　她拉了拉明霜的袖子，两人一同围拢过去，并不动手，只在一旁帮着已经站起的秀女象征性地掸掸灰尘，低声说几句安抚的体己话。

　　眼看酉时将至，还需赶往储秀宫做女红。佟佳氏、钮祜禄氏几人鬓发散乱，衣衫沾尘，乌喇嬷嬷连忙吩咐宫女扶她们回静怡轩重新梳妆。

　　她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依旧往储秀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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