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进线中的我们【短篇】

　　高铁驶离湖安站，窗外的景色开始加速后退。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却久久无法开始工作。脑海中全是孟临安的身影——她站在会议室窗前的侧影，她与老人交谈时的微笑，她在烛光中闪烁的眼神。

　　十一年零四个月，时光把她打磨得更加光彩照人。那个在数学课上与我争论渐近线是否浪漫的女孩，如今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县办副主任，为她坚信的事业奋斗着。

　　我依然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场景。初二数学小组的第一次活动，老师提出了一个难题，当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时，孟临安举起了手：“我有个想法，但不确定是否正确。”

　　她的解法新颖而巧妙，虽然不是最直接的路径，却展现出了独特的思维角度。我被那种思维吸引了——不像我那样追求效率，而是充满了创造性。

　　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这个总是坐在窗边的女孩。她阅读时微微蹙眉的神情，讨论时坚持己见的倔强，听到有趣观点时眼睛突然亮起来的样子，都让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但我从未表白。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了。

　　我的人生一直是一条被精确规划的道路：优秀的学生、顶尖的大学、高薪的工作、社会的认可。在这条路上，我不能有任何偏离和失误，包括在错误的时间开始一段感情。

　　高三那年，我几乎要改变计划选择复旦而不是清华，只因为孟临安倾向于前者。但她看穿了我的犹豫，直截了当地说：“追随你自己的路，不要为任何人改变方向。”

　　那一刻，我既感到释然又感到失落。释然是因为不必做出艰难的选择，失落是因为她似乎并不像我在乎她那样在乎我。

　　斯坦福博士期间，我曾无数次想给孟临安写信，但总是写到一半就放弃。我们已经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我在硅谷追逐技术前沿，她在中国的基层服务百姓。偶尔从同学那里听到她的消息——保研清华公管学院、拒绝企业高薪offer、回到家乡基层工作——每一条都让我既骄傲又怅然。

　　她践行了自己的信念，而我也一样。

　　这次湖安重逢，我原本以为那只是年少好感的余烬，很快就会熄灭。但当我再次见到孟临安，看到她眼中依然闪烁着的理想光芒，听到她为老人权益据理力争的声音，感受到她那份不变的执着和信念，我知道那簇火从未熄灭。

　　在村里考察时，我看到了孟临安与老人们相处的场景。她是那么自然而又真诚，仿佛这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那一刻，我明白了她选择回到湖安的意义——这不是放弃更好的发展机会，而是追寻内心真正的召唤。

　　回县城的路上，我们聊起高中时讨论过的渐近线。我说无限接近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美丽，但没有说出后半句——这种美丽也伴随着一种淡淡的遗憾。

　　项目推进过程中，我们有了更多工作接触。那个停电的晚上，烛光中的孟临安让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我几乎要说出珍藏了十一年的话，但灯光就在这时恢复，把我們拉回现实。

　　我迅速戴回职业的面具，因为我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改变一切。而我们都已选择了各自的道路，不再有回头的可能。

　　项目中期，我们出现了重大分歧。我坚持高效但成本高的方案，因为她值得最好的技术支持；孟临安则必须考虑县财政的实际承受能力。争吵过后，我告诉她收到了亚太区技术总监的offer，心里希望她能挽留我。

　　但孟临安直接点明我不会为了一个县级项目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那一刻，我感到一丝受伤，但更多的是无奈——她太了解我，了解得让我无处躲藏。

　　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直到项目完成。不是因为公司的要求，而是因为我向她承诺过，而我对孟临安的承诺，从来都是认真的。

　　项目顺利完成的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然后沿着小河散步。月光下的孟临安美得不像话，我几乎要克制不住拥抱她的冲动。

　　我告诉她我记得关于她的所有细节，那些藏在心底十多年的记忆。她也说记得关于我的很多事，那一刻，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我向前倾身，几乎要吻上她的唇，但在最后一刻，我意识到那不是我们该有的剧情。我们不是浪漫爱情故事的主角，而是两个早已选择不同道路的旅人。

　　于是我只是为她拂开额前的碎发，说出那句珍藏了十一年的话：“我喜欢你，从第一次数学小组讨论就开始了。”

　　孟临安问为什么当时不说，我如实相告。她问如果当时说了，一切会不同吗，我诚实地摇头。

　　孟临安望着远方的山峦，轻声说：“或许渐近线的美，就在于它与曲线永远不相交。如果真的相交了，就不再是渐近线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片刻后又放开。那是我能允许自己做的最大程度的越界。

　　第二天，我返回北京，孟临安继续留在湖安工作。我们像两条交叉后的直线，沿着各自的方向延伸，越来越远。

　　在高铁上，我打开手机，翻看项目期间偷拍的几张照片：孟临安蹲在地上与老人交谈的侧影，她在会议室专注做笔记的神情，雨中她独自撑伞走向远方的背影。

　　我选择了其中一张设置为手机壁纸——那是我们在村里考察时，不经意间同时伸手指出同一个方向的瞬间。照片中，我们的手臂几乎平行，指向远方的稻田，如同两条指向同一方向却永不相交的渐近线。

　　渐近线之所以美丽，不是因为它们几乎相遇，而是因为它们忠于自己的函数表达式，永不偏离自己的轨迹。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成功路径。孟临安和我用各自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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