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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慌与忽视
方柯从莫梨的办公室出来,脸上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兴奋和探究欲。他轻轻带上门,一转身,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在走廊里的贺浔。
“嚯!浔哥,你站这儿干嘛?吓我一跳。”方柯拍着胸口。
贺浔的脸色比刚才更沉,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方柯,又掠过那扇紧闭的门,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莫老师,办公室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吧,我看东西不多,就一些书和电脑。”方柯挠挠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八卦之火再次燃起,凑近贺浔,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浔哥,老实交代,你跟这位莫老师……到底什么情况?真是‘好久不见’的老相识?我看人家莫老师挺平静的,倒是你,刚才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贺浔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眼神锐利地刮过方柯,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废什么话?工作都做完了?现场的证据都梳理清楚了?”
方柯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但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小声嘟囔:“问问嘛……这不是关心领导感情生活吗?而且,莫老师这么个大美女,又是专家,浔哥你……”
“方柯。”贺浔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通知下去,十五分钟后,一号会议室,所有人,包括新来的莫老师,开会分析‘女工案’。”
话题被生硬地拽回工作,方柯知道这瓜是吃不成了,至少暂时是没戏了。他悻悻地应了声“是”,转身跑去通知各小组,心里却对贺浔和莫梨之间的关系更加好奇了。浔哥这反应,绝对有故事!
十五分钟后,一号会议室。
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烟雾缭绕——尽管墙上贴着禁烟标识,但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老烟枪们还是忍不住。贺浔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案卷,脸色沉静,恢复了往常那个冷静专注的队长模样。
莫梨坐在他右手边隔了一个位置的地方,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和笔记本。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案件资料和初步侧写要点,偶尔抬手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她的存在,像一股清流,与会议室里略显粗粝的氛围形成微妙对比。几个年轻刑警忍不住偷偷打量她,被她身上那种沉静又专业的气质吸引。
贺浔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不着痕迹地在她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仿佛早上的那场意外重逢从未发生。这种超然的平静,让他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开始吧。”贺浔收回视线,敲了敲桌子,“小李,先说一下现场勘查的最新情况。”
小李站起来,走到投影幕布前,开始讲解现场照片、物证照片。“……死者李某,22岁,纺织厂女工。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发现前48小时左右。死因是机械性窒息,颈部有勒痕,与现场发现的废弃电缆线吻合。但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生前遭受了长时间的虐待,体表多处软组织挫伤,旧伤叠新伤,尤其是背部和大腿内侧……凶手手段残忍,带有明显的羞辱和发泄倾向。”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被放大,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抛尸地点是城东废弃的第三纺织厂,经过勘查,确认并非第一现场。第一现场应该在某个密闭空间,我们发现了不属于废弃工厂环境的纤维和微量粉尘,正在化验。”小李继续道,“另外,在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少量不属于她的皮屑组织,已经送去做DNA比对。”
贺浔点点头,看向法医老陈:“老陈,尸检有什么补充?”
老陈推了推眼镜:“除了小李说的,死者胃内容物很简单,就是最便宜的泡面。而且,根据伤痕的形态和分布,我认为凶手可能不止一人,或者,凶手是在一种极度愤怒和失控的状态下作案,力量很大,但手法又透着一股……笨拙,不像是老手。”
这时,贺浔将目光转向莫梨,语气公事公办:“莫老师,从你的角度,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莫梨身上。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贺浔的视线,那双曾经盛满艺术灵气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两口古井,透着分析性的冷静。
“谢谢贺队。”她声音清晰柔和,却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初步看了一下资料。首先,赞同法医陈老师的观点,凶手的暴力行为充满过度杀伤和羞辱性,这通常指向几种可能:一是凶手与受害者之间存在强烈的个人恩怨,比如情感纠葛或债务纠纷;二是凶手本身心理扭曲,将受害者视为某个特定群体的象征进行报复;三是凶手处于极度兴奋或精神异常状态。”
她操作电脑,调出几张现场和尸检照片的局部放大图,重点指向那些虐待伤痕和抛尸环境。
“大家看这些伤口的分布和形态,虽然暴力,但缺乏‘精准性’,更像是情绪驱动的胡乱殴打和折磨。结合抛尸地点选择在相对偏僻但并非完全无人知晓的废弃工厂(工厂附近仍有流浪汉活动),我认为凶手可能并非预谋已久的高智商罪犯,更像是临时起意,或者是在某种刺激下突然爆发的冲动犯罪。”
她顿了顿,继续道:“凶手选择抛尸,而不是隐藏或者毁尸灭迹,说明他可能急于摆脱尸体,或者对‘丢弃’这一行为本身有某种心理需求,可能象征着‘丢弃垃圾’、‘处理麻烦’。这暗示凶手可能生活在社会底层,或者心理上将自己置于一种‘清理者’的位置。”
“关于可能不止一人作案的推测,”莫梨看向法医老陈,“我也倾向于存在这种可能性。因为虐待行为的持续性和强度,以及将尸体运输到抛尸地点,单人作案需要较强的体力和心理素质。如果是多人,可能存在着主导者和跟随者,或者是一种群体性的暴力宣泄。目标选择单身、弱势的外来女工,也反映了凶手可能欺软怕硬,对特定群体抱有歧视或怨恨。”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层层递进,将冷冰冰的证据与潜在的心理动机结合起来,为案件打开了新的思路。会议室里安静下来,连几个老烟枪都忘了弹烟灰。
贺浔听着,目光始终落在莫梨脸上。他不得不承认,她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七年的时间,她真的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站在他熟悉却又陌生的领域里的专家。这种认知,让他心情复杂。
“根据这些侧写,”莫梨总结道,“我建议侦查方向可以重点关注:第一,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是近期是否与人发生过激烈矛盾,包括工厂工友、房东、甚至小额贷款公司等;第二,排查抛尸地点周边经常活动的闲散人员、有前科者,特别是那些有暴力倾向、对社会不满的群体;第三,注意是否有类似手法的未结案件,可能是系列犯罪的开始。”
贺浔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最终,他开口,声音依旧沉稳:“莫老师的分析很有价值。各小组调整一下侦查方向,按照莫老师提出的几点,加大排查力度。技术队尽快出DNA比对结果。散会。”
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低声讨论着离开会议室。莫梨也合上电脑,拿起笔记本,准备离开。
“莫老师。”贺浔叫住了她。
莫梨脚步一顿,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种礼貌而疏离的表情:“贺队,还有事?”
贺浔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问她这七年过得怎么样?显然不合时宜。为早上的失态道歉?似乎又显得刻意。最终,他只是公事公办地说:“后续案件的资料,我会让方柯同步给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他,或者找我。”
“好的,谢谢贺队。”莫梨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会议室,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贺浔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她表现得太过正常,太过平静,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早上的反应像个笑话。
莫梨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会议上的专业表现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面对贺浔,尤其是在那种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工作场合,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五点了。想起女儿期期,她赶紧拿起手机,想看看有没有老师发来的消息。这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屏幕上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期期班主任王老师的。还有一个十几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莫梦期妈妈,您好。放学已经快半小时了,梦期还在学校门口等您。打电话您没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需要我帮忙照看一下孩子吗?】
莫梨的心瞬间揪紧了!她完全忘记了时间!平时她都会提前安排好去接孩子,今天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逢和紧张的案件会议,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她仿佛能看到女儿背着大大的书包,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家长和被接走的小朋友,那双懂事的大眼睛里会不会流露出失落和不安?
她立刻回拨了王老师的电话,电话几乎是被秒接通的。
“王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在开会,手机静音了,完全忘了时间!真的太对不起了!期期她……”莫梨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歉意。
“莫妈妈,您别着急。”王老师的声音很温和,带着理解,“期期很乖,就在我旁边等着呢,没事的。孩子刚才还说,妈妈工作忙,让我不要催您。”
听到老师的话,莫梨的鼻子一酸。期期总是这么懂事,懂事得让她心疼。
“谢谢您王老师!太感谢了!我马上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左右能到!麻烦您再陪她一会儿!”莫梨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收拾东西,将笔记本电脑塞进包里。
“好的,不着急,您路上注意安全。”王老师体贴地叮嘱。
挂断电话,莫梨抓起包和外套,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赶到女儿身边。
她低着头,快步穿过刑警队的办公区,一心只想着赶紧去停车场。就在她经过贺浔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恰好从里面打开。
贺浔似乎是刚打完一个电话,正准备出来。两人差点在门口撞上。
莫梨猛地停住脚步,抬起头,仓促间对上了贺浔的目光。他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讶异,或许还想开口说什么。
但莫梨此刻满心都是对女儿的愧疚和焦急,根本无暇他顾。她只是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就像绕过一个障碍物一样,侧身从他旁边快步走过,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清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贺浔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近乎逃离的背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放下。他刚才似乎想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需不需要帮忙……可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他,那种彻底的无视,比早上的疏离更让他感到一种冰凉的刺痛。
他靠在门框上,望着空荡荡的走廊,眉头深深皱起。七年后的第一次正式工作接触,以及这接连两次的碰面,似乎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在莫梨的世界里,他贺浔,早已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可以被她彻底忽略的陌生人。
而此刻,驾车疾驰在前往学校路上的莫梨,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眶微微发红。对女儿的愧疚,重逢贺浔带来的心绪动荡,以及未来工作的压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疲惫。但想到女儿那张乖巧的小脸,她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现在,没有什么比期期更重要。至于贺浔……那些复杂的情绪,只能暂时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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