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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梅笛怨知几许
“本宫都饮完一盏茶了,岭南王来得也太迟了些。”一明丽女子端坐在上首位置,见池何缓缓踏入前厅,便轻言开口。
靖阳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嫡长姊。元庆七年,其驸马突发恶疾,暴毙而亡。靖阳长公主悲痛伤怀,回封地休养,闭门谢客。元庆七年九月,在太后寿宴后,辞别太后和皇帝,携女一路南下散心休养。于元和八年初至岭南韶阳城。
“好姐姐,您饶了我吧。”池何坐下,“也无人告诉我是御史台亲自来,我还以为皇帝只是单纯恶心我,随便派几个人来罢了。”
没有哪个皇帝会派人去监察封王的封地,这违了祖制。
“应是秘密出行,本宫与他一同入关,他的车马在我的前头。”杨熹说,“倒是没想到御史台先本宫一步,早已到了这儿。”
“早知道是他来,我这几日就应该封关。“池何说,“京城来人,殿下你需多加留意,莫让皇帝起了疑心,他防你防得厉害。后日,我就让曾柏带人去临津。余下的,殿下且带嘉禾好生玩几日吧。”
杨熹将腰间一玉佩摘下,示意侍女递给池何:“见此玉佩如见本宫,先给曾统领拿着。在临津,他不似你,执此便以服众。另外,本宫希望嘉禾这段时间留在岭南,直到事情结束。临津离京城太近,危险丛生,本宫不放心。待事情安定后,本宫再派人将她接回京城。”
池何蹙眉:“届时我亦不在岭南,无法保证她的安危。殿下,岭南离京千里,三思。”
杨熹髻上珠钗轻摇:“留在本宫身边更危险,更何况正是因为这千里之距,她待在你身边更安全些,也能掩人耳目。“她额间的深翡碧珠轻晃,眉如远山,眸如月。先帝在时曾夸她这双眼睛像极了他自己,明亮有神,如今却是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遮去了她的锋芒。当年的靖阳公主以才能名冠天下,上能著经世之策论,下能赋独绝之词诗,先帝的皇子皆不及她十分之一。
浮云蔽日,明月当空,只待花开盛时,晨光照满城。
“也好,在我启程后,我便叫柳娘子照顾她。”池何道,“七日后,便将嘉禾送至我府中罢。”
次日。
“廷大人,王爷特意准备了宴席,为您接风洗尘。这是请帖,敬侯您的到来。”留松呈上一请帖。廷晖打开,上面的字文遒劲逍遥:兹请治书侍御史廷君复,季春二月十二万华楼文厢入宴,接风洗尘。
池何的字比年少时多了三分沉稳,但笔锋潇洒,依稀可以从中窥探出少年气。
“嗯,我知道了。”廷晖将请帖收好,侍卫容田将留松送出了门,给了他一袋银瓜子:“留松管事,真是麻烦您走这一起了,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
留松笑着收下了,也不拿乔:“王爷吩咐,做奴才的可不得尽心呐!我们王爷对廷大人可是上心。这东厢房,可是头一次住人!容侍卫,你且留步,小的还要回去向王爷回禀呢。”留松心里暗笑,那可不,全是尘,给你住了。
容田回到屋内,廷晖却是换了一身常服,道:“备车,我去置办些东西,”
酉时一刻,万华楼内。监察一行的官员已尽数到齐,觥筹交错。
池何坐在上首的位置,白玉鹤纹冠束起了泼墨长发,左耳坠着一串金缕围玉,身着堇色结藤环花纹长衫,外罩一暗纹轻纱,飘缈如凡尘仙人。于他的左手边,一俏丽女子侍坐在旁,穿着一袭鹅黄软罗,挽着韶阳城当下最时兴的发髻。
“王爷,恕下官多言,御史大人现在还没来,您说他该不会趁现在已经将韶阳城查了个底朝天了吧?其实礼部侍书大人提出来要办洗尘宴的时候下官就想说了,人家是来监察的,我们还办宴,岂不更有贪污之嫌?”那女子红唇一张一合,声如黄鹂婉转。
“桃金娘,“池何敛眸,”给本王倒杯酒。”
桃金娘立即合上朱唇,眼睛微微向上观察岭南王的神色,见无异才道:“王爷恕罪奴家尚未适应新身份。”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细腻软语的腔调,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到:“王爷,奴家给您倒杯酒。”
“我来迟了,抱歉。”
清朗如山涧的声音从白彩珠帘处传来,屋内明烛如昼,烛光浸润的大珠小珠被一檀木扇挑起,珠线纠缠斜倚,几支斜落,犹抱琵琶半遮面。廷晖一袭朱丹圆领鹤鸣袍,月白大袖垂落,与腰间织金绕锦宫绦相映成趣,更佩容臭暖玉。青葱执扇,风姿绰约,君子仙容,压得彩珠都失色三分。
池何寻声望去,珠帘处的人亦抬眸与他对视,只见他折扇半开,腰间玉佩娉婷摇曳。池何莞尔,这珠帘果然衬廷晖,不枉他将价值千金的承台琉岛水晶拆了做这些个珠子。
他想:珠玉衬美人,得见这一胜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廷大人来得刚刚好,”池何道,“传宴。”
廷晖坐在了池何的右下位,从他的角度看,正正好能将池何旁的桃金娘瞧个全,面容姣好的丽人低眉顺眼地给池何倒酒,纤纤玉手托着酒壶,清酒缓缓流下,再被池何送入口中:“廷大人,在座的诸位,本王敬你们一杯,接下来的三个月,有劳你们多多担待。”
一众官员起身谢礼。廷晖将酒一饮而尽。恰此时,礼部侍书请礼道:“王爷,下官特请了乐人来奏乐,还请王爷点曲。”
池何放下玉著,道:“远来是客,今日一切以廷大人为首,廷大人点罢。”
廷晖见那姑娘又给池何满上了一杯酒,眉目不舒,只轻淡笑道:“王爷厚爱,但下官实属不敢僭越,还请王爷先点。”
乐诗将曲册呈给池何:“请王爷点曲。”
池何拿起来随意地翻看了几下,便递给了桃金娘,“你颇通乐理,你点吧。”
宴中之人听罢脸色各异,其中尤以廷晖为甚,他面上笑意消退,寒霜覆结。
桃金娘双手拿着曲册高过头顶,低头时发间步摇只轻晃了几下:“奴家不敢。”
池何亦注意到廷眸面色不虞,便更有了兴致:“金娘,你且点罢。本王不晓音律,若是乱点一番,怕是会坏了诸位大人的雅兴。”
几位监察使听此忙行礼:“下官不敢。”若是真受了这话,那便是不敬之罪。即使是异姓王,也够被谏官参上几本了。
一来一回,桃金娘也不得不受过曲册:“奴家才疏学浅,粗通音律,只得点上一曲,还望王爷恕罪。”她翻开曲册,“奴家点一曲《西厢》。”
桃金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罗裙。
得亏是我点了,一群大老爷们儿,能懂什么音律。
礼部侍书的脸抽了抽,却只得腹诽:姑奶奶,让你点你还真点上了。
清丽婉转的乐声奏起,直至奏到情怨处,廷晖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西厢》曲调绵长,诉的是有情人因误会而错过的故事,爱恨嗔痴交贯全调。
明亮的烛光照得了满室,却独留给了廷晖一人昏暗。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是否早些抛却功名利禄,掷弃优柔寡意,此情可待转圜?是否五年前不拘于宫禁肃规,不制于官位名场,尚可存一些余情?五年前,瓢泼倾泄的大雨似乎是今日才真正也落下,将他的心,他的情彻底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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