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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阿珩回来了,”王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瞬间堆起慈爱的笑容,“正是这位小大夫揭了榜,说是北境来的游医,心倒是好的,只是……”
张嬷嬷立刻跟着接话道:“世子爷!您回来得正好,夫人正为这事忧心呢!这不知哪里来的江湖医士,看着还没出师的模样,也敢揭榜给小姐看病,夫人怕他年轻莽撞,万一……”
“哦?”萧珩的目光在欲言又止的张嬷嬷身上转了几圈,看得人心里发毛,“北境游医?倒是稀罕,母亲忧虑不无道理……”
“是啊是啊,世子爷明鉴……”张嬷嬷心中一喜。
“只是,”萧珩却话锋一转,“母亲素来在佛堂清修,为妹妹祈福,今日怎的亲自操心起揭榜大夫的事了?莫非母亲对岐黄之术也有所精进?隔着这么老远,怎的就断定人家是骗子?”
他这话问得随意,却让王夫人手上又是一僵,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怎……怎么会,阿珩说笑了,我这也是关心则乱,月儿体弱,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我倒瞧着这位小大夫有几分本事。”萧珩不由分说地打断王夫人的话,对步千里微微歪头笑道,“你既敢揭榜,想必有几分把握?”
步千里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神态自若:“未曾见诊,不敢言把握。然而病入膏肓,死马亦当活马医,世子若信得过,可容我一试,若不信,在下即刻离去就是。”
言语坦荡直接,毫无掩饰谄媚之色。
萧珩被他这“死马当活马医”的直白坦率噎了一下,随即却朗声笑了起来。
“死马当活马医……小大夫可知看的是府中何人?治好了,自是飞黄腾达黄金千两。”他声音一顿,面上带了几分阴郁危险,“若治坏了……可明白后果?”
步千里微微勾唇,面上依旧不见惧色:“医者只管治病救人,不问前程祸福。”
“好!够胆识,有意思!”萧珩爽朗一笑,转头看向面色难看的王夫人,“母亲,榜文也贴了多次,既然御医和府中医官都束手无策,何不让这位大夫一试?妹妹的病拖不得,一切后果,自有本世子担着!”
最后一句,他说得斩钉截铁。
王夫人与嬷嬷对视一眼,心中暗恨,但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慈母形象,强笑道:“阿珩说的是,为娘也是担心月儿……既然有你做主,那就请这位大夫一试吧。张嬷嬷,带路。”
“不必劳烦张嬷嬷。”萧珩大手一挥,对着步千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洒脱,“我亲自引大夫去妹妹房中。”
接二连三被驳了面子,王夫人表情难看到极点,狠狠咬牙,紧攥了一下张嬷嬷的手,愤然转身离去。
步千里将这暗潮汹涌尽数纳入眼帘,面上仍是一派淡然。
她微微颔首,同阿归背着药箱,跟在萧珩身后,踏入了恒亲王府。
府内像换了一副天地,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廊腰缦回,各种奇花异草、奇珍异宝点缀其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贵香料和木料混合的特殊气味,连丫鬟小厮的打扮也比平常人家奢贵许多,行走间寂静无声规矩大得吓人。
阿归跟在身后暗暗咋舌,努力收敛气息,眼睛却控制不住地飞快扫视着这座庞大而森严的府邸。
步千里脚步平稳地跟在少年身后,穿过重重回廊。
萧珩步履生风,显然对这条路极为熟悉,偶尔遇见管事仆役躬身行礼,他也只是随意点头。
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放在身后这位小大夫身上。
“还不知大夫贵姓。”萧珩问道。
“姓步,步千里。”她答道。
“步千里……好名字!步大夫年纪轻轻便行走四方,悬壶济世,这份胆识叫人佩服!”萧珩状似闲聊,目光却紧盯着步千里的眼睛,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湖面下找到些许破绽。
那双浅灰的眼睛,太特别了,他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
“世子谬赞,谋生罢了。”步千里回答得滴水不漏,刻意忽视那道探究的目光,专注看着脚下的路。
“北境风情与我大宁迥异,不知步大夫师从哪位高人?所习医术又有何独到之处?”萧珩追问。
“师从家母,家母已隐居多年,名讳不便为外人道。”步千里对答如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至于医术一道,博采众长,尤擅……制毒与蛊术。”
萧珩沉默片刻,自知是自己咄咄逼人太过。
“步大夫说笑了,是在下冒昧,多请见谅。”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最后一个月洞门,走进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门上书“隐竹轩”三字。
院内多处植着翠竹花卉,庭院一角置着一方嶙峋怪石,绕过假山,便见一座秋千架立老树虬结的枝干上,椅上铺着一张洁白柔软的狐皮。
春来百花吐蕊,本该幽香盈人,此处院落却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材苦味,反倒掩盖了竹叶清新。
守在院门口的两个丫鬟见到萧珩,立刻屈膝行礼:“世子爷。”
“小姐今日如何?”萧珩关切问道。
“回世子,小姐……还是老样子,昏睡的时候多,清醒时也恹恹的,晨起时又咳了血……用了几口清粥又吐了……”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低声回禀,眼眶微红。
萧珩听后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心痛和焦急。
“开门。”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不见一路上插科打诨的张扬意气。
步千里默默观察着,这位世子对郡主的关心倒不似王夫人那般伪善。
踏入内室,药味更加浓郁。
房间布置得温馨雅致,却因主人的病气显得有些沉闷阴郁。
层层纱幔后,一张雕花拔步床上,隐约可见一个纤弱嶙峋的身影。
一位老嬷嬷正拿着打湿的布巾轻轻为其擦拭手臂。
萧珩掀开纱幔,快步走到床前,声音放得极轻:“月儿,月儿?哥哥请了位新大夫来给你瞧瞧。”
床上的人儿似乎被惊动了,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锦被下,是一张苍白羸弱到近乎透明的小脸,五官精致如画,却因病态看上去如同易碎的玉娃娃。
听见熟悉的呼唤,萧识月长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似乎费了些力气,才睁开眼。
那双眼睛曾经应该清透漂亮,此刻却暗淡无光,充满了疲惫的病气。
“哥……”萧识月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粗重的喘息。
“是我。”萧珩握住妹妹冰凉的手,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轻松,“别怕,哥哥给你找了位顶厉害的大夫,从很远的地方来,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
“步大夫,请。”萧珩让开位置,示意步千里上前诊脉。
步千里微微颔首,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阿归立刻上前,熟练地打开药箱,取出脉诊和一方干净的素帕。
步千里伸出手,隔着纱帘,指尖搭上萧识月那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指尖下传来的脉象虚浮细弱,时断时续,确是沉疴痼疾,元气大伤之脉象。
然而,就在这看似普通的脉象之下,步千里凝神细探,竟隐隐察觉到一丝微微的滞涩阻碍之感。
这感觉……是中毒!
在北境,她见过被毒虫咬伤,毒素入体的族人,脉象中往往有类似特征,只是远不如眼前这位小郡主的隐晦难辨。
萧识月并非简单的体弱久病。
步千里心中陡然一沉,她压下万千疑虑,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只手,再次搭上。
同样的滞涩之感,深藏在虚弱的脉象之下。
步千里不禁冷笑,竟有人会对一个年幼体弱之人下此毒手。
慢性毒药缓缓入体,用量精准循序渐进,所以才完美呈现了这般病重缠绵,油尽灯枯的假象。
她收回手,沉吟片刻,看向一脸紧张的萧珩,面色凝重:“世子,郡主之症颇为复杂,脉象虚浮滞涩,似是……中毒之象。”
“中毒?”萧珩眉头紧锁,难以置信。
“中毒?!”尖厉的嗓音几乎同时从门口传来,带着一种鄙夷的尖锐,瞬间打破了房里宁静沉寂的气氛。
步千里循声望去,见张嬷嬷扶着王夫人正站在门口,王夫人一手持着佛珠,一手微微掩住口鼻,似乎在防备病气。
“郡主长日待在府中,饮食用药皆处处小心,岂会中毒?若是中毒,宫中太医怎的就诊不出,我看你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信口胡诌来蒙人的!”张嬷嬷上前几步,目光刀子般将步千里里里外外剐了个遍:“想拖延时间,好继续赖在王府里蹭吃蹭喝?”
她越说越激动,竟还从中品出几分道理来,愈发理直气壮,干脆转向萧珩:“世子爷!您听听,这就是您请回来的高人,郡主都这样了,还要被这不知所谓的人折腾,真是岂有此理!”
萧珩脸色沉了下来,眼神狠厉地扫向在房中大叫吵嚷的张嬷嬷,微微咬牙。
“岂有此理?”
张嬷嬷听见世子爷这声阴阳怪气的“岂有此理”,瞬间冷汗直冒,顿时哑了声,畏缩地退了几步。
“岂有此理?”萧珩又重复了一遍,面色阴沉如同暴雨前的积云,“张嬷嬷果真关心妹妹身体,既如此……来人!”
几个家丁闻声从院外冲进来。
张嬷嬷直觉不妙,面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眼神又惊又惧地望向王夫人。
“张嬷嬷于郡主病榻前喧哗吵闹,对本世子的客人出言不敬,罚掌嘴三十。”
几个家丁迅速上前,将张嬷嬷拖了出去。
“阿珩,张嬷嬷也是一时心直口快,你何必……”王夫人眼看着贴身嬷嬷被小辈责罚,面上挂不住,忍不住分辨几句。
“母亲慈爱,既然关心妹妹身体,那任何惊扰妹妹静心养病的人,都不可轻纵,以儆效尤。”萧珩淡淡瞥她一眼,嘴上叫着母亲,那神情中却没有一丝对王夫人的敬重,“一个奴才而已,母亲不会看得比妹妹身体更重吧。”
王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迅速垂下眼掩盖住眼底的怨毒和不甘,假作慈和道:“是,是……阿珩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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