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长歌！烬上雪

　　后半夜的雪下得紧，柴房的窗棂被北风刮得吱呀作响。沈玉微裹着那件破棉袄缩在稻草堆里，冻得牙齿打颤，却毫无睡意。脸颊的肿胀渐渐消了些，留下一片青紫的印子，像块丑陋的胎记，时刻提醒着她白日里的羞辱。

　　她摸出贴身藏着的羊脂玉镯，借着从气窗透进来的一点雪光，细细打量。玉镯入手温润，触手处仿佛有暖意流转，镯身雕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和母亲留下的那只骨瓷碗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小时候听母亲说，这玉镯是外祖家传下来的物件，本有一对，一只给了母亲，另一只据说在早年间战乱时遗失了。母亲总说它“有灵”，却从未细说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沈玉微将玉镯凑到唇边，轻轻呵了口气，用冻得发僵的指尖摩挲着纹路。忽然，指腹触到一处极细微的凸起，像是莲纹的一处错刻。她心头一动，用指甲顺着那处凸起轻轻抠挖——

　　“咔”的一声轻响，玉镯内侧竟弹开一道不足半寸的细缝，露出里面卷着的一小卷羊皮纸。

　　沈玉微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出羊皮纸，借着雪光展开。纸上是用朱砂写就的几行小字，字迹娟秀，正是母亲的笔迹：

　　“藏珍于东墙，暗门在莲下。持此玉，可证清白，亦可覆乾坤。慎之，慎之。”

　　东墙？莲下？

　　沈玉微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脑海里飞速闪过母亲生前的种种细节。母亲卧房的东墙挂着一幅《莲塘清趣图》，是母亲亲手画的；画下有个紫檀木的花架，上面摆着一盆早已枯败的莲形瓷盆——那是母亲过世后，柳氏以“不吉利”为由，让人搬到库房去的。

　　难道……母亲的“藏珍”，就在那里？

　　正思忖间，柴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沫灌了进来。沈玉柔穿着件银鼠斗篷，身后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丫鬟，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稻草堆里的沈玉微，眼中满是轻蔑。

　　“姐姐，母亲说天寒，让我给你送点热食。”沈玉柔示意丫鬟打开食盒，里面却只有一碗飘着油花的冷粥，和一碟已经冻硬的咸菜，“虽然姐姐犯了错，但终究是沈家的小姐，总不能饿着。”

　　丫鬟将食盒往地上一搁，粥碗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声响。其中一个丫鬟捂嘴笑道：“大小姐，这粥还是厨房特意给您留的呢，刚才二小姐还说，要是您肯认个错，说不定夫人还能让您回自己院里住。”

　　沈玉微抬起头，目光冷冷地扫过沈玉柔。此刻的沈玉柔脸上带着虚伪的关切，鬓边斜插着一支赤金镶珠的簪子——那是去年父亲生辰时，母亲亲手为她打造的及笄礼，不知何时竟到了沈玉柔头上。

　　“不必了。”沈玉微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二小姐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免得沾了这里的晦气。”

　　沈玉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娇柔模样：“姐姐还在生父亲的气吗？其实父亲心里是疼你的，只是……”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只是母亲说了，你挡着我的路了。你那个死鬼母亲留下的东西，本就该是我的。”

　　“你说什么？”沈玉微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羊皮纸的边角在她袖中被捏得发皱。

　　“我说，你和你那个死鬼母亲一样，都是废物。”沈玉柔笑得越发得意，“母亲说了，等过了年，就请父亲把你送去城郊的慈云庵，那里的老尼最是严苛，保管让你忘了自己曾是沈家的嫡女。”

　　她顿了顿，故意拂了拂鬓边的金簪：“哦对了，父亲已经答应，等你去了庵里，就把母亲的那间正房给我住。那幅《莲塘清趣图》我瞧着碍眼，打算让人烧了呢。”

　　沈玉微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沈玉柔斗篷上沾着的一点墨渍上——那墨渍的颜色极深，像是书房里专供父亲批阅公文用的徽墨。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沈玉柔见她不语，只当她是怕了，笑得更欢，“也是，到了庵里，可就没人给你撑腰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常去看你的，给你送些……‘好东西’。”

　　说罢，她带着丫鬟转身离去，柴房门被“砰”地甩上，落了锁。

　　沈玉微看着紧闭的柴门，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沈玉柔提到了《莲塘清趣图》，提到了要烧画——这绝不是巧合，她们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早就知道母亲藏了东西。

　　她必须赶在她们之前，拿到母亲的“藏珍”。

　　雪还在下，柴房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僵。沈玉微将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塞回玉镯夹层，重新戴好镯子，藏进衣襟。她摸了摸那碗冷粥，粥已经冻成了硬块，像块冰冷的石头。

　　她没有吃。

　　她知道，从现在起，她不能再任人摆布。柳氏和沈玉柔想让她死，想让母亲蒙尘，她偏要活下去，偏要把她们的所作所为，一件件摊在日光下。

　　沈玉微蜷缩在稻草堆里，闭上眼睛，脑海里一遍遍描摹着母亲卧房的布局：东墙的画，画下的花架，莲形瓷盆……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才能从这重兵看守的柴房出去，如何才能避开柳氏的耳目，找到那处“暗门”。

　　窗外的雪光越来越亮，映得柴房里一片惨白。沈玉微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狠厉。

　　她想起母亲羊皮纸上的话：“可证清白，亦可覆乾坤。”

　　母亲留下的，或许不只是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或许，是能让柳氏和沈玉柔万劫不复的利刃。

　　天快亮时，沈玉微终于听见门外传来换班的脚步声。她悄悄挪到门后，从稻草堆里抽出一根还算结实的细木枝，紧紧攥在手里。

　　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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