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

　　十五年后——
　　京城——
　　茗香楼——
　　“闲话休说，续接上回，话说这将军府一对幼子降生之日，天降异象，百鸟齐鸣，就连极少出摘星楼的国师大人也为此专门去了将军府，甚至还惊动了宫中的皇上，那‘凤星临世’‘天降祥瑞’各种版本的民间传说更是众说纷纭，争议不断。
　　“转眼十五年过去了，明日就是七夕节，也是云六小姐的及笄礼。这秘密揭开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啊......”台上的说书人捋了捋花白的髭须，深沉地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台下的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听漏了一个字，虽然这故事已经听了十几年了，但还是百听不厌。
　　二楼雅间，一位身穿浅蓝色云锦长衫的少年趴在窗前，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这故事都讲了十五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边上淡紫色纱衣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嘲讽：“那你还巴巴地跑过来听？”
　　“我也没办法啊，这京城实在是没什么好玩的了，我这几天在家待得都快发霉了。啥时候能再出去玩一圈啊∽”云星夜望着云星玥可怜兮兮地道。
　　“是吗？”云星玥勾了勾唇，“可我怎么听说你大前天因为教小蝴蝶御夫之术被爹爹满大街追着打；上个月月末拔了白院正的药园，害爹爹被参了一本，罚俸半年不说，还得赔偿所有名贵药材；还有......”
　　“打住打住，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本公子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
　　“呵呵，这是我今年第一百零八次听到这句话。”
　　“......这不重要。别说我了，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家准备明天的及笄礼么？怎么会来这？”
　　“哦，对了，只顾着和你说话，差点忘了正事，爹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玩了十几年，公子哥儿的日子过多了，也该学点正经东西了，所以打算这次生辰过后送你去太学......”
　　话音未落，云星玥眼前蓝光一闪，面前的少年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清脆余音在耳边回响：“我去找阿璃了，有事回头再说。”
　　云星玥：“......”

　　夜王府——
　　慕容璟璃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组装手里的骨瓷风铃。忽地听人来报说七公子到了，连忙把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咻”地一声窜到了门外。
　　“阿璃，你在家吗？”云星夜蹦蹦跳跳进了院门。
　　“咳，我在。”慕容璟璃掩饰般地咳了声，“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嗐，还不是家里的老头子，竟然想让我去太学，还让我姐跑来当说客。没办法，只能来你这避避风头了。”云星夜一脸生无可恋地抬头望天。
　　“其实...结合你先前的‘丰功伟绩’云将军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阿璃，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没有，你想错了。”慕容璟璃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今年太学入学时间在八月，东昭太上皇七十大寿也在八月，你若是实在不想去，我就向父皇请命，带你去东昭玩一圈儿。”
　　“真的？！”
　　“嗯哼。”
　　“阿璃你真好！”
　　慕容璟璃唇角勾了勾，暗戳戳地道：“这下六姐管不着我黏着七七了。”
　　“你说什么？”
　　“没事。我们走吧。”
　　“去哪？”
　　“你上次不是说云老将军那套冰心棋子被你‘一不小心’输给了国师？我们去找国师‘探讨探讨’棋艺。”
　　“好嘞！”

　　......

　　七夕节——
　　清晨。
　　“哐！”慕云轩的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云星夜！你个小兔崽子又去摘星楼给老子闯祸！”一道浑厚硬朗、中气十足、能吓哭一村小孩的怒吼伴随重重的脚步声炸响在院内，惊飞了半树睡意朦胧的云雀。
　　“WoC！什么玩意儿？”云星夜“噌”地从床上弹起来，怀里的冰心棋子“哗啦啦”撒了一地，差点没给破门而入的云靖南摔个狗啃屎。
　　云星夜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哈喇子，迷迷糊糊地看向门外逆光的身影，待看清来人后，云星夜二话不说直接朝窗外冲去。
　　“小兔崽子，还敢跑！”云靖南小心翼翼跨过他老爹的宝贝棋子，一个箭步上去，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一脚刚跨过窗棂的云星夜薅了回来，另一只手顺势揪上了云星夜的耳朵。
　　“哎哎，嘶，爹，疼，爹、爹，疼。嗷！耳朵要掉了！”云星夜龇牙咧嘴地揉着一百八十度旋转的耳朵，幽怨的小眼神直直瞪着云靖南。
　　“你还知道疼？剃鸟毛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鸟疼不疼？”云靖南冲着云星夜的耳朵就是一阵狂吼。
　　“还不是那红毛鸡不会说话，见了我跟见了黄鼠狼一样，上来就是一句‘混世魔王又来啦！’我已经忍它很久了！再说，我只是给它做了个‘清凉一夏’的新发型，又没让它裸奔，您至于这么大火气吗？”云星夜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道。
　　云靖南看云星夜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理了？这么能耐你咋不一大清早起来听顾铭奚那老狐狸跟你哼哼唧唧？”
　　“嘿嘿，咱这不是没那本事嘛！”云星夜讪笑两声。
　　“小兔崽子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没我的允许，你再敢踏出府门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放完狠话，云靖南转身就走。
　　“别呀，我会憋死的。”云星夜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连忙跟上他爹大步流星的步伐，“爹，我错了，我保证下次一定不这样。爹~求你了，爹，你慢点，等等我......”

　　幻月阁——
　　蓝洛锦正坐在床榻上看云星玥换衣裳。虽是一身纯色绯红长裙，但却丝毫不减衣主的万千风华，反而增添了几分纯粹色彩。
　　“娘，玥儿这身衣裳怎么样？”看着蓝洛锦眼里的亮光，云星玥笑问道。
　　“美！美到娘心坎里了！来来来，咱再试试这几套。”蓝洛锦激动地从床上蹦起来，抱起身旁的另外三套衣服就要给云星玥换上。
　　“好啦娘，再换时间就来不及了。等爹过来，我们就要启程去家庙了。”云星落看着闹在一起的娘俩，只得无奈地出声提醒。
　　“我不管，明明昨天还是个小娃娃，怎么今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呢。”蓝洛锦捂着脆弱的玻璃心，越想越伤感。
　　“放心吧娘，我不会嫁人的。”云星玥柔声哄着面前快要开始“嘤嘤嘤”的“小菇凉”。
　　眼见着俩人的演技有愈飙愈烈的趋势，云星落扶了扶额，面无表情地道：“我听到爹教训阿夜的声音了。”
　　闻言，母女俩动作一顿。
　　云星玥嘴角抽了抽，得，洗心革面第一百零八次，失败。
　　蓝洛锦拿起手帕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叹口气道：“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啊！”
　　“娘，你就放心吧，那小屁孩儿只要不叛国，天塌了都有夜王殿下给他顶着。”听着越来越近的鬼哭狼嚎，云星玥心下思量着昨夜小公主传来的消息，危险地眯了眯眼。

　　“哒哒，您的云靖南号包裹已送达。”云星夜“咣”地一声推开屋门，紧随其后的是云靖南充满父爱的一脚。
　　“啊啊啊～谋杀亲儿啦！阿娘救命！”云星夜揉着屁股缩到蓝洛锦身后试图逃离他爹的魔掌。
　　“小兔崽子，老子发现你最近真是欠收拾了啊？”云靖南大马金刀坐在蓝洛锦身边，左手绕到身后去揪云星夜的衣领。
　　蓝洛锦揉揉眉心，头疼道:“你俩一天天地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云星落附和:“就是，再多耽搁一会儿就误了吉时了。”
　　听到媳妇儿发话，云靖南立刻收手，转眼就看到云星夜在朝他做鬼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眼见父子大战一触即发，云星玥大手一挥：“休战休战！该出发了。”

　　救人水火的云星玥成功收获云星夜的星星眼一双，火冒三丈的云靖南在蓝洛锦的压制下无能狂怒，责任重大的云星落无奈地扛起家庭重担，催促着众人赶往家庙。
　　一辆辆典雅古朴的马车缓缓出发，车外马蹄声碎，车内笑语吟吟。随着窗外变幻万千的市井烟火逐步倒退，将军府鸡飞狗跳却又格外温馨的平凡早晨渐渐落下帷幕。

　　京郊官道——
　　“驾！”少女清亮的嗓音伴着“哒哒”的马蹄声随风飘散，一袭藏蓝衣袍在空中翻转，荡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身后不远处紧赶慢赶追上来的少年冷不防被沙尘糊了一脸，呛咳两声，甩手一鞭同少女并辔而行。
　　“夜琉汐！骑这么快赶着投胎吗？！”夜琉阳腾出手抹了把脸，转头冲着身旁少女瞎嚷嚷。
　　夜琉汐白了他一眼，稍稍放慢了速度，愠怒道：“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一路上游山玩水，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喝，我至于赶不上小玥姐姐的及笄礼吗？！”
　　夜琉阳心虚地转回脑袋，嘴硬：“咱俩半斤八两，哪样东西我不是买三份回来两份都进你肚子里了？！你就仗着大哥宠你......”
　　夜琉汐只当没听见，小腿轻压马腹，又一鞭窜了出去，留给夜琉阳一个潇洒的背影和漫天纷飞的尘雾。
　　夜琉阳连忙抬手挡住他那张自以为刀削斧凿般的俊脸，但还是免不了又呛了几口风沙，再放手之际，只见一袭嚣张的蓝袍扬长而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夜琉汐！你给我等着！”

　　南燕——
　　燕都皇城——
　　晨时和煦的日光缓缓爬上御书房开阔的木窗，温热的暖阳透过窗上的木格在地上铺满金色方框，虽不耀眼，但这些许微光也能给气氛凝重的御书房带来丝丝慰藉。
　　隆裕帝坐在上首垂眸沉思，下方是同样面色严肃正襟危坐的文武重臣，身侧的皇子公主欲言又止，怕惊扰了父皇思绪。
　　未几，隆裕帝抬眸看向下首，嗓音低沉威严：“于东昭使者所言之事，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案下众臣面面相觑，兵部尚书率先道：“陛下，依微臣之见，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不妨整顿兵马，边疆演练，加以震慑，振我南燕国威。”
　　枢密使摇了摇头，不赞成道：“林大人忠肝义胆固然可贵，但如今东昭国力鼎盛，兵强马壮，算上大大小小的附属国，神州大地近半数疆域皆被东昭收入囊中，席卷天下，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昭然若揭。
　　“林大人此举尽管让东昭见识到了我国不屈之心，但也极有可能被东昭扣上起兵的名头转而侵犯我国领土。”
　　户部尚书也道：“一旦发起战争，兵马粮草大量消耗，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得不偿失。”
　　兵部尚书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可他一个因伤退守的武将只懂带兵打仗，军事防御，这些国与国之间的弯弯绕他是一窍不通，只得无奈道：“那东昭小儿遣人向各国递信，点明了要各国太子携公主随使团前往东昭给他老子的老子贺寿献礼，你们看看自古以来哪有人强制人家祝寿的。这不摆明了将各国年轻儿女一网打尽，扣留为质。然后发兵吞并我们吗？”
　　一米八的大汉委屈地撇撇嘴：“那小老儿要是发兵，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就这还不让我吓唬他们，那你们说，该咋办？”
　　看着这糙汉子脸上的表情，众人皆是一脸黑线加无语凝噎。
　　一时，热火朝天御书房又冷清了下来。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以我南燕一国之力与东昭抗衡还远远不足，若是四国联合或许能有一战之力，只是西域和东昭毫无接壤之处，援助方面略有欠缺，北麓的主人拓跋部落又同四国毫无交际，剩下的，便只有天黎了。”
　　丞相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陛下所言极是，东昭近些年来嚣张至极，各国早已不满，如今西域三位少主，北麓王子公主，天黎太子公主和深不可测的夜王都在受邀之列，东昭小老儿这次是铁了心要威震四国，我南燕虽未立储君，可......”
　　话音未落，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桌案旁垂手静立的三皇子和四公主。
　　察觉到众人视线，两人对视一眼，满目坚毅之色，走到案前撩袍跪下，齐声道：“儿臣愿随使团出使东昭，保我南燕太平盛世，恳请父皇恩准。”
　　隆裕帝微微叹了口气：“此次出使困难重重，要不是你们二哥缠绵病榻，也不至于让你们两个孩子深入龙潭虎穴。”
　　三皇子向前膝行几步，拱手道：“父皇，儿臣明白此行凶险万分，可若谨慎行事也能借机摸清东昭局势，为往后做打算。”
　　四公主也道：“父皇，三哥所言不无道理，此次寿辰四国才俊云集，也不失为一个寻找同盟的好时机。”
　　隆裕帝正了正身，面色微沉，声音严肃道：“既如此，便由你二人带领使团前往东昭，务必小心谨慎，切勿多生事端，若有机会也可探探其余三国的口风，尤其是天黎皇室的想法，及时传信回宫。”
　　二人齐齐叩首：“儿臣领命。”
　　日头渐高，窗框投射的金色亮片也随着两人退出御书房的身影缓缓退回窗棂。
　　蒸腾热气从地面上浮，湿热的空气扑了满脸，旋即争先恐后地裹满了全身，丝丝缕缕浸入血肉的热浪将少年灼热赤诚的心怀燎得更加热烈滚烫。

　　东昭——
　　绵密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苍翠欲滴的竹叶上，模糊了远远而来的缥缈钟声，郁郁葱葱的竹林枝干交错，隐匿着林中清幽雅致的实木楼阁。
　　不远处，深绿色的湖面上水花跳跃，湖心小亭茶香袅袅，青衣少女斜倚在亭边静静看着雨中的湖面，把玩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杯，眸光平淡如死水。
　　一名戴着面具遮了半边脸的玄衣人悄然出现在少女身后，沉声道：“公主，望月楼最新来的消息，太上皇此次寿宴，天黎方面除了那夜王外，云家老幺极有可能随使团一同出使我国。”
　　“此外，西域方面的使者不日便可抵达天黎皇城，两国应是要结伴而行，一同出发。”
　　少女缓缓转过头，眸中一丝波澜闪过又很快趋于平静，抬手将茶杯放在石桌上，唇角微弯道：“哼~这慕容璟璃真是一刻都舍不得跟他分开，这样也好，有混世魔王来消耗皇室的精力，我们的动作也能更隐蔽些。”
　　玄衣人垂眸看着他：“那我们......”
　　少女将视线落回稍显平静的湖面，轻声道：“把计划安排下去吧，不用太急，没必要天天往我这跑，难得回来一趟，多出去玩玩儿，这安生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玄衣人起身，深深地看着少女单薄的背影，身侧双拳紧攥，眸中暗潮汹涌。
　　须臾——
　　转身，消失。

　　细雨渐歇，明媚天光穿云而下，湖面水波粼粼闪烁，无意识蜷缩的手指微微舒展，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少女阖了阖眼，挡住反射而来的刺目阳光，也敛去了如墨黑眸中的些许不安与悸动。
　　身后杯中凉透了的茶水已然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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