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塔的皇帝日记

　　忒伊亚星历，1676年，7月，29日。
　　阿尔塔加冕的第三年，同时是执政的第二年，也阿尔塔的十七岁。
　　但这天，他又生病了。
　　利维尔还以此为由停止了一切宴会活动，就差封锁皇宫了。
　　“利维尔……我想、我想出门……”虚弱的皇帝吃力地撑起身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
　　利维尔却把他按回了被子里，神情中带着十分罕见的严肃，“陛下，正因为今天是您的生日，所以您才不能出门。您要记得，皇宫之外有无数双手等着杀死您，在国家稳定之前，您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
　　阿尔塔回想起去年闯进来但被他枪杀了的那个女人，便也不再置喙少校的建议。
　　不过他还是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我能要一朵花吗？一朵百合，或者玫瑰……我小时候过生日，妈妈会摘很多很多花……五颜六色的……”
　　但妈妈已经不能给他摘花了。
　　利维尔忽然有些心酸。
　　只有这样的阿尔塔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不是一个时时刻刻计划着什么时候去死比较好的暴君。
　　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阿尔塔的额头，说：“好好休息，睁开眼的时候我会给您一片花园。”
　　阿尔塔却摇摇头，“我只要一朵，不要那么多。”
　　“多了，我会以为爸爸妈妈还在，这样我就死不掉了。”

　　小皇帝恢复了没几天，边境就来了一封密信，大概意思是请求他调查菲尼克斯元帅的死因。
　　上将的怀疑非常简单，菲尼克斯会被伏击很可疑，大公主的精神力是出了名的强悍，一般人不可能会躲过她的直觉，大概率是内鬼出卖了她。
　　“查。”阿尔塔读完了信，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
　　利维尔了然。
　　阿尔塔调查是真，借此把国家翻新一遍也是真。
　　大公主受封帝国元帅，手上掌握着无数精锐。即使她已经死了三年，她所统领的火凰军仍然是帝国最忠诚，最庞大的的军队。
　　不管菲尼克斯因何而死，只要开了这个头，那么火凰军势必会在阿尔塔的授意下把军部势力清洗一番。
　　接着，阿尔塔拽着利维尔的领带，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还有我哥哥……我要你带着我姐姐的部队，然后去查我哥哥的案子。”
　　少校在皇帝的眼中看到了锐利的锋芒，危险致命但又异常迷人。

　　过了半个月，大贵族埃里森·汉莫被判叛国罪处死。
　　在这位大贵族的口中，阿尔塔得知了姐姐菲尼克斯是如何死的，他还透露了自己买通的皇宫的侍从，在他的授意下长期给安德烈下毒，让安德烈看起来像突发急症而死。
　　埃里森描述绘声绘色，神情极尽嘲讽。也许是亲眼所见，也许是为了临死之前多给这位年轻的皇帝找点不痛快。
　　他还接着嘲讽阿尔塔：“您想知道那名侍从去哪了吗？您跪下亲吻我的脚背，我就告诉您。”
　　“我忽然觉得断头台和绞刑架不适合你了，埃里森·汉莫。”阿尔塔转过头，对隐藏在阴影里少校说，“听清楚了吗，菲尼克斯元帅经历过什么，也原封不动地让这位大贵族体验一遍。”
　　“大贵族”这三个字他咬得格外凶狠。
　　少校应了是，毕恭毕敬地将皇帝请出去，接下来的血腥场景不宜让他接触。
　　出了监牢，阿尔塔险些一头栽倒，还是随行的女仆扶稳了他。
　　一直回到暖宫，他才把自己关起来，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
　　他现在是皇帝，没有资格在外面掉眼泪，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在掉眼泪。
　　年迈的女仆长轻轻打开了门，捧来了糖霜饼干和奶茶。
　　她几年前就退休了，不过利维尔怕他去办事的时候没人能照顾得好阿尔塔，所以又把她聘了回来，她又成了这座皇宫的女仆长。
　　她原以为小殿下会像以前那样迅速擦干眼泪，说声“谢谢艾米莉亚奶奶”然后拿走所有的饼干……
　　但是没有。
　　他听到声响就停止了哭泣，但是过了很久才抬起头，勉强笑着，对女仆长说：“艾米莉亚奶奶，我长大了，已经不爱吃这个啦。”

　　之后的小半年，举国上下掀起了一股猎巫风潮——只要是和大皇子有关的人，都会被利维尔押进审讯室。
　　这事妙就妙在，大皇子的人脉极广，几乎遍布了整个上流社会，可也仅仅局限在上流社会。
　　底层人民甚至可以开心地吃着点心喝着啤酒看这些贵族老爷狼狈地互相指认，有的地下酒馆甚至还开了赌局，赌陛下的爪牙接下来会带走哪位贵族老爷，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没了贵族的剥削，工人农民的生活也好了那么一点，但一点也足够了。谁说皇帝陛下是暴君？他简直是忒伊亚最好的皇帝陛下。
　　但阿尔塔叹息着摇头：“但是这样还不够，完全不够……我还不能死在这。”
　　“除了贵族，那些企业家也要敲打敲打。”只不过阿尔塔现在还没有特别好的理由去做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

　　臣属和贵族阶级在这半年间被洗了大半，权利大多收回到了阿尔塔的手里，再把权利放给谁就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死期又得延后了啊。”阿尔塔心不在焉地咬着面包，翻看着利维尔递上来的名单。
　　一份是处决名单，另一份是人才名单，看得他头大。
　　但这事确实敷衍不得，所以他这几天都在熬夜工作。但阿尔塔生来羸弱，稍有不慎就会直接昏迷在书桌上。
　　艾米莉亚年纪大了熬不动，几名侍从就商量着轮流给阿尔塔守夜，这样就能及时发现他昏迷还能叫医生来处理了。
　　当然阿尔塔每次醒来后会叮嘱不能把他会昏迷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正忙着抄贵族家的利维尔。
　　但有太多眼睛盯着皇宫的动静。在阿尔塔再一次被推进医疗间，潜伏已久的杀手伪装成了利维尔，悄无声息地杀死了守卫，潜进了暖宫。

　　等真正的利维尔接到消息时，已经是暗杀发生的第二天。
　　万幸的是当天霍德华上将整理好了菲尼克斯的遗物送回皇宫，还有战报需要当面给阿尔塔汇报，所以才阻止了这场暗杀。
　　“上将阁下！”年轻的少校站立在饱经风霜的上将面前，像一个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
　　霍德华乜了他一眼，“陛下还没醒。我问你利维尔·沃克少校，陛下遇刺时，你在做什么？”
　　“我……属下去执行陛下交代的任务。”利维尔单膝点地，低头，右手握拳抵在心脏处，“此事是属下失职，请上将阁下下罚。”
　　“霍德华阁下，这事……不能怪利维尔。”虚弱的皇帝掀开了房门，对霍德华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霍德华快步上前，用搭在手上的斗篷把脸色惨白成一张纸的阿尔塔紧紧裹住。
　　阿尔塔把斗篷松了松，调整到对自己来说最舒适的程度。他接上了自己的上一句话，说：“这事总的来说怪我……是我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利维尔过从亲密，给了他太大的权利，让杀手有机可乘。”
　　小皇帝忽闪着大眼睛，又问：“杀手还活着吗？”
　　霍德华：“还活着，关在地牢等候您的发落。”
　　“让我和他谈谈吧。”
　　“您……”霍德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阿尔塔真诚得很，他无法违抗，无法拒绝。因为眼前的十七岁少年是忒伊亚至高无上的皇帝，也是菲尼克斯元帅生前唯一放不下的弟弟。
　　“我明白了。不过请您允许我和利维尔少校在您身边保卫您的安全，也请您时刻注意与囚犯保持安全距离。”
　　霍德华出来时，利维尔仍跪在地上维持着代表忠诚的姿势，一动未动。
　　“起来吧，陛下没有怪你。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是。”

　　杀手是被五花大绑押送到会客厅的，他并不挣扎，似乎认定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你并不是贵族派来杀我的。”阿尔塔很笃定这一点。
　　杀手还想嘴硬，却不料阿尔塔直接曝光了他的身份：“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乔伊斯·艾登。你是新党成员，曾伪装成埃里森的管家要暗杀他，但被我捷足先登了。”
　　“染血的事让斯洛奇维尔家的最后一个皇帝去做就行，新党……新党会管理好这个国家的对吧？”他自言自语着，根本没注意到其余三个人的表情。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滔滔不绝地向杀手讲述自己盘算了三年的死亡计划。
　　“我不会活太久的，最多……我也算不清，总之不会超过十年……”
　　建立官方机构和高等学院，收拢权利，以雷霆手段清肃守旧派大臣和旧贵族，将大企业收归，培养尖端人才……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安心地去死。
　　阿尔塔说了很久，但杀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满脸的不相信。
　　“我不会活很久的。”年轻过头的皇帝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请至少让我活过二十岁，我的家人还没见过我长大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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