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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邻居
时间在密集的通告、试镜和台词训练中飞快流逝。江穗努力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试图用实实在在的成就来填补那偶尔浮现的、关于某个人的虚无缥缈的思绪。
直到一次时尚杂志的周年庆典。
这种场合明星云集,星光熠熠,同样是名利场的延伸。江穗作为近期风头最盛的女演员,自然是焦点之一。她身着当季高定,妆容精致,应对着四面八方的镜头和寒暄,笑容无懈可击。
就在江穗与一位资深时尚主编交谈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入口处走来。
祁琛。
他并非独自前来,身旁是一位年纪稍长的、气度不凡的男人,似乎是某家国际投行的亚太区负责人。他们显然也是活动的受邀嘉宾。祁琛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质沉稳,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场合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
江穗的心跳猛地加速了一拍,但面上丝毫不显。她自然地结束了与主编的对话,端起酒杯,假装环顾四周,实则用眼风悄悄追随着那个身影。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
这一次,祁琛的目光没有像上次晚宴那样立刻移开。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一两秒,比之前的半秒要长得多。那目光依旧深沉,看不出太多情绪,但江穗却莫名觉得,那里面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疏离。
就在江穗犹豫着是否该像上次一样,用一个职业化的颔首示意时,祁琛却做出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举动。
他微微偏头,对身旁的男伴低语了一句什么,然后,竟朝着她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调低了音量。江穗看着那个身影穿过人群,一步步靠近,她的指尖微微收紧,握住了冰凉的杯脚,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距离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足以进行一场私人对话。
“江小姐。”他开口,声音依旧是记忆中的低沉,但似乎比那晚少了几分刻意的冰冷。
“祁总。”江穗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心中却警铃大作,又夹杂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祁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他开口说的话,让江穗彻底愣在了原地。
“《听见你的声音》里,最后一场法庭戏,”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一项数据报告,内容却截然不同,“你沉默的那三十秒,眼神里的层次感,很好。”
江穗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真的看了。而且看得如此仔细?甚至记得具体哪场戏?还……评价了?
巨大的意外甚至超过了她获奖那一刻的冲击。她准备好的所有客套说辞瞬间瓦解。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反应,才接上了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谢谢。没想到祁总会看这类电影。”
“江砚推荐的。”祁琛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但说完后,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这个解释过于简单直接,甚至有点……欲盖弥彰?他随即补充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公事公办,“拍得很写实,对了解不同行业的状态有帮助。”
这个补充显得有点生硬。了解行业状态需要看演员的眼神戏吗?江穗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更浓了。她忽然想起哥哥说他“心里有数”,看来不假,只是这“有数”的方式,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她决定不再纠结于他为什么看,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试图让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进行下去:“那场戏确实很难,需要收着演,谢谢祁总能注意到细节。”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点遇到知音般的轻微感慨,“很多时候,无声的表演比激烈的台词更难把握。”
祁琛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但很快又隐没在平静无波之下。“嗯。”他应了一声,算是认可。短暂的沉默降临,他似乎不擅长也没打算进行更深入的影视讨论。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过她手中几乎没怎么动的香槟,语气平淡地开口,话题转得有些突兀:“这种场合,少喝点酒。伤嗓子。”
江穗再次一怔。这……算是关心?还是基于他对“演员资产”价值的客观评估?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色彩。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回应:“谢谢,我平时也很少喝。”她晃了晃杯子,“主要是拿着应酬。”
“嗯。”他又应了一声,目光从她的酒杯移开,重新看向她的眼睛。那目光似乎比刚才更专注了一些,让江穗有种被仔细打量的感觉,但并不让人反感。
“恭喜获奖。”他忽然又说了一遍,这次,不再是那晚隔着车窗玻璃的、带着任务性质的恭喜,而是在这样一个近距离的、私下对话的语境里。味道似乎完全不同了。
“谢谢。”江穗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微微发烫,只能再次道谢。
就在这时,祁琛的那位男伴在不远处朝他示意了一下,似乎有事。祁琛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重新看向江穗,短暂的交流似乎要到此为止。他并没有拿出手机要联系方式,也没有说任何“下次再聊”之类的客套话,只是看着她,最后说了一句:“继续努力。”
语气依旧平淡,但结合他之前对她表演细节的点评,这四个字听起来,竟像是一句真诚的鼓励,而非敷衍的场面话。
说完,他对江穗微一颔首,便转身朝着同伴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江穗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融入人群,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短暂而离奇的梦。
他走过来,评价了她的演技,让她少喝酒,再次恭喜她,然后离开。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却信息量巨大,让她心跳失序,思绪纷乱。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香槟杯,指尖触碰杯壁,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目光扫过时的无形压力。
“继续努力……”
她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不由自主地,缓缓勾起一个极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这一次,那颗名为“祁琛”的石子,不再是轻轻投入湖心,而是仿佛在她心湖的冰面上,敲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冰冷的湖面之下,春水微澜。
夜还很长,庆典还未结束。但江穗觉得,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江穗已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与好莱坞团队《寰宇追踪》的最后冲刺中。面谈日期临近,每一个细节都不容有失。
然而,就在面谈前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而来。
数个颇具影响力的娱乐八卦账号几乎同时发布“爆料”,矛头直指江穗刚刚到手的金凤奖。文章用词暧昧,暗示奖项结果早有内定,影后归属并非完全基于演技,而是掺杂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不可言说的幕后交易”。虽然未直接点名,但含沙射影地将她与评审团中某位德高望重却恰好与她有过合作的资深老艺术家联系起来,配以几张角度刁钻、看似“关系亲密”的旧图,极力渲染一种不正当的交换氛围。
这爆料阴毒至极。它不需要确凿证据,只需抛出怀疑,利用公众对娱乐圈潜规则的想象,便能轻易玷污奖项的纯洁性,动摇她立足未稳的根基。
几乎瞬间。
#江穗金凤奖内定#
#娱乐圈还有公平吗#
等话题被恶意推上热搜。黑粉和水军闻风而动,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辱骂充斥评论区。即便有粉丝和理智路人奋力澄清,但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负面声浪一时甚嚣尘上。
“是王导那边的手笔,还有之前竞争‘雪羽’代言没成功的那个对家,他们联手了!”李姐气得脸色发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电话一个接一个,“手段太脏了!他们算准了这个时间点,就是要搞黄你的《寰宇追踪》!”
江穗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恶毒的言论,心脏像被冰冷的藤蔓缠绕,一阵阵发紧。她料到会有明枪暗箭,却没想过攻击会如此卑劣,直击她最珍视的、凭努力获得的荣誉。
“好莱坞那边刚发来邮件,”助理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原定后天的面谈需要延期,他们需要‘重新评估近期舆论对项目可能产生的风险’。”
屋漏偏逢连夜雨。《望川》资方也打来电话,语气犹豫地表示“需要再开会讨论一下”,“舆情风险不得不考虑”。就连“雪羽”那边也传来消息,签约仪式无限期推迟。
好不容易挣来的大好局面,仿佛顷刻间就要崩塌。获奖带来的光环,在残酷的现实恶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团队所有人都在连轴转,紧急开会,起草律师函,联系相熟媒体试图澄清,但谣言传播的速度远胜于真相。一种无力感和愤怒笼罩着所有人。
江穗把自己关在排练室里。她需要冷静,需要空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她一遍遍练习着《寰宇追踪》的台词,试图用角色的坚韧武装自己,但那些恶意的词汇却像鬼影般缠绕不去。
委屈、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腾。她靠在冰冷的镜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拼搏多年,以为站得更高便能更安全,却发现高处不胜寒,暗箭更难防。
就在情绪几乎要决堤的瞬间,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不是工作群的消息,也不是朋友的安慰。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站稳。】
没有署名。但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那简洁至极的风格……
江穗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要透过屏幕看到发信人毫无表情的脸。
是他。一定是祁琛。
他怎么知道?他一直在关注?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刻,他像幽灵一样,再次用这种不容置疑的方式,介入她的世界。
这条短信没有安慰,没有同情,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它像一道冰冷的命令,又像是一块坚硬的磐石,突兀地砸进她汹涌的情绪浪潮中,强行让她停滞。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在告诉她,不必解释,不必自证,真相自有公论。
“站稳。”——他在命令她,不许倒下,不许被击垮。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江穗的委屈。是恼火?他凭什么用这种命令的语气?是悸动?他在关注,甚至在她需要时悄然出现?还是……一种奇异的、被看穿、被强行注入力量的觉知?
江穗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微红、脸色苍白却眼神逐渐重新凝聚起光亮的自己。
是啊,解释不清的。越描越黑。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站稳。用更强大的实力,用更无可指责的作品,让所有谣言不攻自破!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没有回复那个陌生号码,而是直接打给了李姐。
“李姐,”江穗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律师函照发,但澄清通稿不必过度解释奖项问题。联系《寰宇追踪》的制片人,告诉他们,面谈不必延期。如果他们担心风险,我可以和他们签订对赌协议——如果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导致影片票房或口碑未达预期,我自愿承担部分损失,甚至片酬减半。另外,把我在《望川》里试戏的那段独角戏片段,找可靠的渠道放出去,不加任何说明。”
李姐在电话那头愣住了:“穗穗,对赌协议?这风险太大了!还有现在放片段……”
“照我说的做。”江穗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们要打的,是反击战,不是辩解战。他们用谣言攻击我的专业,我就用我的专业,砸回去!”
挂断电话,江穗重新走到排练室中央。她再次拿起《寰宇追踪》的剧本,眼神锐利如刀,所有的犹豫、委屈、不安都被她强行压了下去,转化为一股冰冷的、熊熊燃烧的斗志。
江穗不知道祁琛的那条短信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居高临下的指点,还是别的什么。但此刻,她接受这份冰冷的“鼓励”,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接下来的两天,江穗几乎不眠不休。她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噪音,全身心沉浸在角色里。面谈当天,她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练功服,素面朝天,只带着一身的戏和一颗沉静的心,提前出现在了会议室。
当好莱坞制片团队带着审视甚至些许疑虑的目光走进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沉浸在角色状态中的江穗。她没有丝毫被舆论影响的惶惑,眼神清澈而坚定。
整个面谈,变成了她一个人的表演工作坊。她不仅完美演绎了指定的英文台词片段,更针对角色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深度阐述,从心理动机到行为逻辑,分析得透彻淋漓。甚至在制片人临时提出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情景即兴表演时,她也毫不怯场,表现堪称惊艳。
江穗的专业、专注、她身上那种近乎执拗的、对表演的敬畏和热爱,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场,彻底驱散了之前笼罩在江穗身上的谣言阴霾。
面谈结束,制片人詹姆斯·菲尔德主动起身,向她伸出手,眼神里充满了赞赏和惊叹:“江小姐,我必须说,你用你的专业素养征服了我们。外面的噪音……我想那确实只是噪音。我们非常期待与你合作。”
走出会议室,上海的天空一碧如洗。江穗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被挪开。
李姐激动地迎上来:“太好了!他们基本确定了!就等走合同流程了!”
江穗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轻松的笑容。
坐进车里,她拿出手机,看着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犹豫了片刻,她指尖轻动,回了两个字过去。
“稳了。”
没有称呼,没有感谢,就像他发来的一样简洁。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那个陌生号码的回复弹了出来,同样简短得令人发指:
“嗯。”
看着那个冰冷的“嗯”字,江穗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缓缓向上扬起。这一次,她似乎开始有点懂,该怎么和这个沉默寡言、却总能精准出现的男人“交流”了。
而江穗的心里,某种陌生的、带着挑战意味的、甚至有一丝隐秘期待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
但这一次,除了那点难以言喻的悸动,一种更清晰、更强烈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感激。
无论祁琛是出于何种目的,他那条短信在关键时刻给予她的,不仅仅是信息,更是一种强心剂,一种冰冷的镇定,让她得以从情绪的旋涡中挣脱,重新凝聚起战斗的意志。而最终,是她自己用专业实力赢得了机会,但不可否认,他推了那关键的一把。
江穗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更不是受了帮助却心安理得、毫无表示的人。尤其是对方是祁琛,一个她完全看不透,却接二连三以一种奇特方式介入她生活的男人。
回到公寓,卸下一身疲惫,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江穗窝在沙发里,捧着温水杯,再次点开那个陌生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
直接打电话?太突兀。祁琛那样的人,时间恐怕是以秒计费的,未必愿意接听这种“感谢电话”。
发短信说“谢谢”?似乎又太过轻飘,无法表达那份在绝境中被拉了一把的份量。
请吃饭?更不合适。他们的关系远没到可以私下约饭的地步,目的性也太强。
江穗蹙着眉,难得地为了如何表达谢意而纠结起来。这种小心翼翼,在她面对导演、制片、品牌方时都从未有过。
最终,江穗深吸一口气,斟酌着用词,缓慢地键入信息。她决定避开过于感性的词汇,保持一种符合他风格的、冷静而真诚的调子。
“祁总,我是江穗。面谈顺利通过,感谢您之前的提醒。您的短信于我而言,意义非凡,让我得以冷静应对。非常感谢。”
她反复读了几遍,删掉了“意义非凡”觉得有点过,又加了回去——因为这确实是事实。最终一咬牙,按下了发送键。
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她将手机放在一旁,假装拿起剧本,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暗着的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依旧黑暗。
就在江穗以为不会收到回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冒昧时,手机终于嗡地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立刻抓起了手机。
屏幕上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不谢。”
依旧是那股子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江穗看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非但没有感到被冷待,反而有点想笑。果然是他的风格。
但紧接着,又一条新信息紧跟着跳了出来:
“是你自己站稳的。”
江穗愣住了。
这句话,比任何客套的“没关系”或“举手之劳”都更有力量。它剥离了所有外在因素,将最终的胜利彻底归功于她自身的能力和意志。
他没有居功,甚至刻意淡化了自己的作用,只是冷静地陈述了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
这一刻,江穗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窥见了他冰冷外壳下的一丝内核——一种极度理性甚至近乎冷酷的公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尊重。他看到了她的挣扎,也看到了她的反击,而他只是在她可能倾倒时,递过了一根冰冷的栏杆,扶不扶,站不站得稳,终究是她自己的事。
这种认知,让那份感激里,又掺入了一丝别样的欣赏。
她看着那行字,指尖微动,忽然生出了一点勇气,想要试探一下那冰壳之下的真实温度。她回复道:
“无论如何,谢谢您的栏杆。很牢固。”
这句话带了一点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调侃意味,指向他那句“站稳”的命令。
这次,回复来得更快了一些。
“嗯。”
还是一个“嗯”字。
但江穗几乎能想象出他发出这个字时,那面无表情的脸,或许嘴角会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细微的松动?
她没有再回复。她知道对话到此为止最为恰当。
她放下手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而她心中的波澜却渐渐平息,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包裹着她。
感激得到了表达,虽然对方反应冷淡。但那句“是你自己站稳的”,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她的心田。
江穗忽然很想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遇见他?那时,他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呢?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清浅而真实的笑意。
这份清浅的笑意还未从江穗嘴角散去。
她就又重新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旋涡中。《寰宇追踪》的合约细节磋商、新广告的拍摄、《望川》因为祁氏注资而重新启动的剧本围读……每一件事都需要她全神贯注。
她几乎要将那点关于“下一次遇见”的飘渺思绪彻底压下。
一个深夜,接近凌晨。江穗刚从郊区的一个摄影棚结束了一个大夜的广告拍摄,整个人疲惫不堪,卸了妆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保姆车将她送到公寓楼下,助理小林打着哈欠陪她下了车。
“穗姐,明天早上十点有个杂志采访,我八点半来接你。”小林睡眼惺忪地嘱咐。
“知道了,快回去休息吧。”江穗声音沙哑,拍了拍小林的肩膀。
送走小林,江穗揉了揉酸涩的脖颈,转身走向公寓大堂。深夜的公寓楼格外安静,只有门口保安亭还亮着灯。
就在她快要走到电梯口时,胃部一阵熟悉的、轻微的痉挛袭来。高强度工作后,她的老胃病又有点犯了。她叹了口气,想起家里的胃药似乎吃完了。
犹豫了一下,她转身又向外走去。公寓对面有一家24小时便民药店,这个时间点,应该没什么人。
推开药店的玻璃门,冷白的灯光倾泻而下,店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位值班的店员正靠在收银台后打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江穗忍着胃部一阵阵熟悉的、细微的痉挛,指尖在琳琅满目的药柜上掠过。深夜的药店冷白光线下,各种药盒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常吃的那种胃药,铝箔板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稍稍缓解了那份不适带来的焦躁。
拿着药走向空无一人的收银台,值班店员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陷入梦乡。就在她准备轻声唤醒对方时,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却略显突兀的“叮铃”声,划破了药店的寂静。
一阵微凉的夜风随之涌入,带来一丝室外清冷空气的同时,也带入了一个高大的、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身影。
江穗下意识地侧身让开通道,并未抬头,心思还在自己隐隐作痛的胃和明天密集的行程上。
进来的人似乎也没料到这个时间点店里还有客人,脚步略一停顿,目光随意地扫过她的侧影。
然而,下一秒,那道目光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猛地定格在她脸上。那目光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诧,以及一种几乎要穿透时光的专注。
这过于直接和持久的注视让江穗无法忽视,她微微蹙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药店冷白的灯光落在男人脸上,勾勒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他穿着一件质感不错的深色休闲夹克,肩头似乎还沾着夜露的微潮,眉眼间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倦色,但那双正牢牢盯着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惊喜和一种……江穗几乎以为早已被遗忘的、独属于少年时代的熟稔与亲昵。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猛地加速跳动。江穗的瞳孔微微收缩,看着眼前这张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张扬、增添了成熟男人棱角与风霜,却依旧深刻在她记忆深处的脸庞,一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不确定:
“……凌曜?”
“穗穗?真的是你!”凌曜脸上的惊讶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瞬间被一种极其灿烂、几乎能点亮这深夜寒凉的笑容所取代。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动作快得让江穗来不及反应,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室外凉意的手就已经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发顶,毫不客气地揉了两下,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和亲昵,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见过,中间分离的岁月从未存在过,“我刚下飞机还在想,上海这么大,人海茫茫,得什么时候才能‘偶遇’到你这位大明星,结果转头就在这小小的药店遇上了!你说,这是什么运气?嗯?”
这熟悉至极的、带着点霸道和毫不遮掩宠溺的语气,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穗记忆的闸门。无数个阳光明媚或细雨霏霏的午后,那个总是走在她前面半步、会抢过她沉重书包、会因为她跟别的男生多说一句话而闹别扭、会在她被欺负时第一个冲出来的少年身影,与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凌曜。她童年和整个青春时期几乎形影不离的邻居,比她大两岁,是她曾经最依赖也最习惯其存在的玩伴。后来他高中毕业便随家人移民海外,起初还有邮件和越洋电话,但随着彼此生活轨迹的差异,联系便渐渐少了,只剩下节假日公式化的问候。最后一次见面,似乎还是她刚考上电影学院那年的春节,他短暂回国,两人在熙攘的街头匆匆见了一面,那时他还带着少年的跳脱,笑着祝她前程似锦。
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怎么回来了?”江穗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有些恍惚,连胃部的疼痛似乎都在这巨大的意外面前暂时退却了,“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没听你说要回来啊。”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害怕这只是疲惫过度产生的幻觉。
“家里老头子催得紧,非让我回来接手这边的部分生意,说是要拓展国内市场,把我当先锋官给派回来了。”凌曜耸耸肩,语气显得很随意,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江穗的脸,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种深沉的欣赏,“顺便嘛……”他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看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是不是真成了光芒万丈的大明星,就把我这个老邻居、老朋友给忘到太平洋彼岸去了?啧,让我仔细看看……瘦了,下巴更尖了,不过,也更漂亮了,差点没敢认。”
他的话语直接而热烈,带着西方文化浸染后的直白,却又奇异地融合了旧日记忆中的亲昵,一如从前。江穗被他如此毫不避讳的打量和赞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开脸,避开了他那过于炽热的目光:“少来这套,油嘴滑舌的,在国外就学了这些?你什么时候到的?”
“就今天……哦,不对,看看时间,应该是昨天下午了。”凌曜抬手看了眼腕表,动作很自然地就从江穗手中拿过那盒胃药,连同他自己刚刚随手拿的一瓶维生素之类的保健品,一起放到了收银台上,然后从皮夹里抽出钞票,“一起付。胃不舒服?这么晚了还出来买药,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容错辩的责备和关切。
“没事,老毛病了,工作忙起来饮食不规律就会有点反复。”江穗没跟他争抢付款,她知道他从小就是这脾气,认定的事情旁人很难改变,尤其是对待她的时候,那种保护欲和照顾欲几乎是一种本能。她看着他流畅地付钱,接过店员递来的袋子,那侧脸线条硬朗,动作间透着成熟男人的沉稳利落,恍惚间,那个会抢着帮她买冰淇淋、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买生日礼物的少年影子还在,但内核已然是一个成熟、富有魅力的男人了。
“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凌曜拎起药袋,很自然地示意了一下门外。透过玻璃门,能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越野车,很符合他给人的感觉。
“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江穗连忙摆手,指了指马路对面那栋高级公寓楼,“我就住对面,过个马路就到,特别近。”
“那正好,顺路。”凌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强势,“走吧,大明星,深更半夜的,就算只有一条马路,总得有人护送到家吧?虽然我看你这小区安保级别应该不错。”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公寓楼,语气轻松,但眼神里的坚持却显而易见。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带着强烈的旧日气息和全新的男性魅力,像一股温暖而强劲的风,冲散了江穗连日来积压的疲惫和刚才因胃痛而滋生出的那点脆弱感。她看着他那张带着笑意却异常坚持的脸,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凌曜满意地笑了,很绅士地为她推开药店的门。
两人并肩走出药店,深夜的街道车辆稀少,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静谧的光晕。夜风带着凉意吹来,江穗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凌曜很自然地调整了一下位置,将她让在更靠里的人行道内侧,自己则走在靠近车道的一边。这个细微的、几乎刻在骨子里的保护性动作,让江穗心头微微一暖,某些深埋的记忆被悄然触动。
“什么时候有空?赏脸吃个饭?好好叙叙旧。”凌曜侧头看她,夜灯下他的眼神明亮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么多年没见,我可有很多话想问你,也有很多事想告诉你。我得好好看看,有没有人趁我不在,欺负我们穗穗。”他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江穗忍不住被他这话逗笑了,心底那点因为久别重逢而产生的微妙隔阂也消散了些:“谁能欺负我啊。倒是你,刚回来就这么大口气。不过我最近行程确实有点满,新戏要筹备,还有几个代言活动……等我忙过这阵吧?你刚回来,应该也有很多事情要安顿和处理吧?”
“再忙饭也得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胃不好更得按时吃饭。”凌曜坚持道,但随即又放缓了语气,显得很是体贴,“不过不急,你先忙你的正事。我这边确实也有一堆事情要理顺。反正……”他顿了顿,转回头看向前方,语气变得格外平静,却掷地有声,“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穗的心湖里清晰地激荡开来,涟漪层层扩散,与她心底那因祁琛而起的、尚未平复的微妙波澜轻轻碰撞。
不走了?
这意味着,这位曾经占据了她大半青春记忆、熟悉又陌生的青梅竹马,将不再是遥远记忆里的一个符号或节假日邮件里的一个名字,而是要真真切切地、重新介入她的生活,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一时间甚至盖过了胃部的不适。
短短几步路,很快就走到了公寓楼下。玻璃门映出两人的身影。凌曜将药袋递给她,并没有提出任何要上去坐坐喝杯茶之类的请求,分寸感把握得极好,显得成熟而体贴。
“快上去吧,早点休息。”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站在微凉的夜风里,身姿挺拔,笑容依旧灿烂夺目,带着能驱散深夜寒意的温暖,“记得用温水吃药。有事随时打我电话,我国外的号码没变,一直开着国际漫游……哦对了,国内的号码我新办了,待会儿就发到你手机上。”他的语气是那么自然,仿佛他们从未断联,一直保持着随时可以找到对方的亲密。
“好,知道了。谢谢你的药。开车小心点。”江穗接过袋子,心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旧友重逢的喜悦和温暖是真实的,那些共同拥有的美好回忆扑面而来,让她心生感慨。但与此同时,凌曜身上那种不同于少年时期的、更具侵略性和存在感的成熟男性气息,以及他那过于直接和毫不掩饰的热烈态度,又让她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同以往的压力和……茫然。
她转身,刷开公寓门禁,走进温暖明亮的大堂。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那一瞬间,她还能透过明净的玻璃门,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正朝着她离开的方向挥着手,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
电梯平稳地向上运行,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以及药袋散发出的淡淡药味。江穗靠在冰凉的不锈钢轿厢壁上,轻轻按了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胃部,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祁琛那条言简意赅、冰冷却在她最无助时给予了她奇异支撑的短信,仿佛还带着屏幕的凉意,烙印在她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深不可测,难以接近,却总在她人生的海面上投下难以忽视的阴影(或说是支撑?)。
而凌曜,则像一阵突如其来、温暖而强劲的风,带着灿烂的阳光和旧日的芬芳,不由分说地吹入她的世界,试图驱散所有阴霾和寒冷,强势地宣告他的回归和存在。
一个冰冷深邃,理性莫测,如深冬寒冰,却在她需要时提供了一种奇特的、冰冷的安定感。
一个热情直接,笑容灿烂,如盛夏阳光,带着旧日的温暖和全新的强势,骤然回归,试图将她包裹。
冰冷的湖面之下,因祁琛而泛起的涟漪还未完全平复,另一股灼热澎湃的暖流又不期而至,悄然涌入,冰与火交织,让她心湖之下的暗流变得更加复杂难辨。
“叮——”的一声清脆声响,电梯到达了她所在的楼层,打破了轿厢内的寂静。
江穗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拎着药袋,走出了电梯。
走廊里铺着柔软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一片寂静。她的世界,在事业上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刚刚迎来好莱坞项目曙光的时刻,于这个看似平常却注定不平凡的深夜,又迎来了新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数。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勾勒出不夜的轮廓。夜,更深了。而某些故事的走向,似乎也从这一刻起,悄然增添了新的、不可预测的轨迹。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除了工作群的消息,果然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串数字。
凌曜的新号码。
江穗握着手机,站在空旷安静的客厅里,良久没有动作。深夜药店的偶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穗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回到公寓后,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的都市夜景,手中还握着那盒凌曜付钱的胃药。
手机屏幕亮起,是凌曜发来的新号码。江穗犹豫片刻,还是保存了联系人。看着通讯录里并排列着的“祁琛”和“凌曜”两个名字,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恍惚。这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一个冰冷如冰山,一个热情如骄阳,竟在同一时期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叮——”又一条新信息闯入,是凌曜的:“记得吃药,好好休息。下次带你去一家很养胃的私房菜馆。”
江穗微微蹙眉。凌曜的热情直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那种理所当然的亲昵态度,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七年的隔阂。她简单回复:“谢谢,会的。”便放下手机,没有承诺下次的邀约。
吃完药,江穗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凌曜的出现勾起了太多回忆——那个会在放学路上为她挡开调皮男生的少年,那个会在她考试失利时偷偷塞巧克力给她的邻家哥哥,那个在她初入演艺圈遭受质疑时越洋打来电话说“我相信你”的知心人。
但5年过去了,他们都已不是当年的自己。江穗清楚地知道,凌曜眼中的她,或许还停留在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形象上。而如今的她,早已在娱乐圈的摸爬滚打中学会了独立和坚强。
第二天一早,江穗准时出现在杂志采访现场。尽管只睡了不到四小时,专业素养让她依然保持着最佳状态。采访间里,闪光灯不断,她微笑着应对每一个问题,谈吐得体,举止优雅。
然而在采访间隙,李姐将她拉到一旁,脸色凝重:“穗穗,昨晚的事被人拍到了。”
江穗心里一沉:“什么事?”
“你和凌曜在药店的画面。”李姐将手机递给她看。
照片上,凌曜正伸手揉她的头发,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被捕捉得恰到好处。由于角度问题,凌曜的身影几乎将江穗笼罩,显得格外亲密。
“已经有媒体在打听他是谁了。”李姐压低声音,“这个时候传出绯闻对你很不利,尤其是《寰宇追踪》即将官宣的节骨眼上。”
江穗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凌曜那边知道吗?”
“我已经联系过了,他表示会处理。”李姐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话说回来,这个凌曜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刚查了下,他居然是凌远集团的少东家?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穗简单解释了他们青梅竹马的关系,但省略了更多细节。她没想到凌曜竟然是凌远集团的继承人——这家跨国企业近年来在海外市场发展迅猛,如今强势回归国内,难怪他会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舆论。”李姐打断她的思绪,“好在凌氏那边也很重视,已经着手处理了。”
果然,不到一小时,关于“江穗神秘男友”的爆料就悄然从各大平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这种高效的处理方式让江穗不禁对凌曜现在的能量有了新的认识。
中午休息时分,江穗收到凌曜的信息:“小事一桩,已解决。不过作为补偿,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附带一个笑脸表情。
江穗无奈地笑了笑。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确实是凌曜的风格。她回复道:“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等忙完这阵子吧。”
她没有明确答应,但这次也没有直接拒绝。
接下来的几天,江穗全心投入到工作中。《寰宇追踪》的合同顺利签订,官宣后引发了广泛关注。江穗作为首位主演好莱坞A级制作的中国女演员,迎来了事业的新高峰。
与此同时,《望川》的剧本围读会也如期举行。由于祁氏影业的注资,项目规格全面提升,导演组和编剧团队都进行了调整。
第一次剧本会上,江穗提前十分钟到达会议室,却发现有人比她更早。
祁琛独自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剧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标签笔记。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地解开,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谨,多了几分专注工作的随性。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与江穗相遇。
“祁总。”江穗有些意外地打招呼,“您来得真早。”
祁琛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又重新回到剧本上:“坐。我看一下你的角色解读。”
江穗在他右手边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剧本。让她惊讶的是,祁琛的剧本上不仅做了详细批注,还在某些场景旁标注了心理学方面的参考资料。
“第38场戏,”祁琛头也不抬地问,“你为什么选择用那种方式处理角色的情绪转折?”
江穗怔了一下,随即认真回答:“我觉得这个时候角色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过多的外在表现反而会削弱张力,所以选择用内敛的方式...”
祁琛安静地听着,不时在剧本上记下什么。等江穗说完,他抬起头,目光锐利而专注:“有道理。但我认为这里可以更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词汇,“破碎一些。”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迅速画出一个人物情绪曲线图:“看,这里应该是一个峰值,但你的处理方式过于平滑了。”他的讲解专业而精准,完全是从导演和编剧的角度分析,而非一个单纯的投资者。
江穗被他的专业见解所吸引,不知不觉中也投入到深入的讨论中。他们争论着某个场景的处理方式,分析着某句台词的潜台词,甚至为一个人物的动机争论不休。
当其他主创人员陆续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江穗和祁琛并肩站在白板前,热烈地讨论着剧本,两人手上都拿着笔,剧本上满是批注,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工作了很长时间。
导演张导笑着打趣:“看来我们祁总不仅是投资人,还是半个编剧啊。”
祁琛这才从专注的状态中回过神,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他微微后退一步,与江穗拉开距离,语气平淡:“只是些不成熟的想法。”
但江穗却能感觉到,在刚才的讨论中,祁琛展现出的对电影艺术的深刻理解和独到见解,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投资人的范畴。他看问题的角度刁钻却精准,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
会议正式开始后,祁琛大多时间保持沉默,只是偶尔在关键问题上提出意见。但每当他的目光与江穗相遇时,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那是两个对作品同样认真的人之间的理解与尊重。
会议中途休息时,江穗在茶水间遇到祁琛。他正站在窗前接电话,语气冷静地处理着工作事务。见到江穗进来,他简短地结束了通话。
“祁总对电影制作很了解。”江穗递给他一杯咖啡,试探性地说道。
祁琛接过咖啡,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两人都微微一顿。“大学时辅修过电影研究。”他淡淡解释,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江穗惊讶地挑眉。她难以想象祁琛这样冷静理性的人会与感性的电影艺术产生联系。
“觉得意外?”祁琛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电影不只是艺术,也是一门生意。理解创作规律有助于判断项目价值。”
典型的祁琛式回答——理性、务实,将一切情感因素转化为商业逻辑。但江穗却觉得,这或许不是全部真相。
剧本会结束后,江穗收到凌曜的信息:“下班了吗?我在你公司楼下。”附带一张从车内拍摄的江穗公司大楼照片。
江穗微微皱眉。凌曜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压力。她回复:“刚结束工作,有点累,想直接回家休息。”
几乎立刻,凌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就十分钟,给你带了点东西,保证不耽误你休息。”
江穗无奈,只好答应。走出大楼,果然看到凌曜那辆显眼的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他靠在车旁,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纸袋,见到江穗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
“给你的。”他将纸袋递给江穗,“听说你胃不好,这是我家厨师特制的养胃饼干,少糖多纤维,适合当零食。”
江穗接过纸袋,里面是精致的手工饼干,散发着淡淡的麦香。“谢谢,你太费心了。”
“小事一桩。”凌曜注视着她,眼神温柔,“看你脸色不太好,工作很累?”
“还好,刚结束一个漫长的剧本会。”
“和祁琛一起?”凌曜的语气似乎随意,但江穗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她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凌曜笑了笑,眼神却有些深沉:“凌远和祁氏有些业务往来,听说他最近投资了你的新电影。”他顿了顿,语气轻松自然,“祁琛这个人...很有意思。你和他相处要小心些,他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江穗微微蹙眉:“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当然。”凌曜立即恢复爽朗的笑容,“我只是提醒一下。商场上的人都称他为‘冰刃’,看着冷,实际上锋利得很。”
这时,江穗的手机响起,是李姐来电提醒她明天的行程安排。接完电话后,她对凌曜说:“我真的得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
“我送你。”凌曜为她拉开车门。
“不用了,我的车就在那边。”江穗婉拒道,“谢谢你的饼干。”
凌曜没有坚持,只是注视着她走向保姆车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
回到公寓,江穗将凌曜送的饼干放在桌上,心里却回想着他关于祁琛的那番话。“冰刃”——这个称呼确实符合祁琛给她的印象。但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祁琛像凌曜暗示的那样危险。
手机震动,是祁琛发来的邮件,主题是“关于《望川》第42场戏的补充想法”。江穗惊讶地打开,发现祁琛不仅详细阐述了他对角色的理解,还附上了几篇心理学论文作为参考。
这种专业而严谨的态度让江穗感到敬佩。她回复邮件后,忍不住又发了一条信息:“祁总为什么对这部电影如此投入?这似乎超出了普通投资人的范畴。”
片刻后,祁琛回复了,内容简短却出乎意料:“电影是时间的艺术,而时间是世界上最公平又最不公平的东西。”
这句充满哲学意味的话让江穗怔住了。她反复阅读着这句话,试图理解其中的深意,却感觉祁琛像一座冰山,她所看到的永远只是浮出水面的那一小部分。
随后的几周里,江穗忙碌于各项工作中。《寰宇追踪》的前期准备工作紧张而繁重,她需要参加大量的体能训练和语言课程,同时还要兼顾《望川》的拍摄准备。
令她意外的是,在这段时间里,祁琛和凌曜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祁琛始终保持着专业和距离,但每当《望川》的创作遇到瓶颈时,他总是能提供精准而富有洞见的建议。他偶尔会在深夜发来关于某场戏的思考,或者分享一些看似无关却总能给江穗启发的文章资料。他们之间的交流局限于工作范畴,但江穗能感觉到,在那冰冷外表下,是一颗对电影真正热爱和尊重的心。
而凌曜则采取了更加直接热情的追求方式。他不会频繁打扰江穗工作,但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训练结束时送来营养餐,在她熬夜背台词时点来养生汤品,甚至在她某次采访遭遇刁难提问后,不知用什么方法让那家媒体主动登门道歉。
江穗多次婉拒他的好意,但凌曜总是笑着说:“就当是老朋友之间的关心,别有压力。”
压力却不可避免地存在。娱乐圈没有不透风的墙,凌远集团少东家追求江穗的消息渐渐在圈内传开,引发了各种猜测和议论。
最让江穗困扰的是,她发现自己对这两个男人的感觉越来越复杂。祁琛像一本深奥难懂的书,越是翻阅越是被吸引,想要深入了解那些隐藏在冰冷表面下的故事;凌曜则像一团温暖炽热的火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被灼伤。
一个雨夜,江穗结束《寰宇追踪》的体能训练,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大雨滂沱,她站在训练室门口,看着瓢泼大雨有些发愁。
“需要搭车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穗惊讶地回头,看到祁琛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他穿着一身深色大衣,领口整齐地竖起,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出来。
“祁总?您怎么在这里?”江穗惊讶地问。
“附近有个商务晚宴。”祁琛简洁地回答,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运动装,“我的车就在那边,可以送你一程。”
雨越下越大,江穗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祁琛撑开伞,示意江穗走近些。两人并肩走入雨中,伞面向江穗倾斜,细心地为她挡住了大部分雨水。
车内温暖而安静,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香气。祁琛专注地开车,侧脸在路灯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立体。
“凌曜最近经常找你。”祁琛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江穗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话题:“我们只是老朋友...”
“凌远集团正在争取与祁氏的合作项目。”祁琛打断她,声音冷静得不带任何情绪,“价值数十亿的跨境并购案。”
江穗困惑地皱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祁琛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商场如战场,信息就是武器。而你,江小姐,现在正处于信息交汇的中心。”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江穗这些日子以来逐渐模糊的感知。她突然明白了祁琛的暗示——凌曜的接近可能并非单纯出于旧情,而是与商业利益有关。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闯入她的脑海:祁琛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是出于好心提醒,还是别有目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江穗直接问道。
祁琛沉默片刻,目光直视前方的雨幕:“《望川》是一部值得认真对待的作品,我不希望它受到任何不必要的干扰。”
典型的祁琛式回答——理性、客观,将一切情感因素排除在外。但不知为何,江穗却觉得这或许不是全部真相。
车停在江穗公寓楼下,雨势渐小。江穗解开安全带,轻声道谢。
就在她准备下车时,祁琛突然开口:“有时候,最温暖的火焰并非为了照明,而是为了迷惑。”
江穗转身,对上祁琛深邃的目光。在那双通常冰冷无波的眼睛里,她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那最冷的冰刃呢?”她忍不住反问,“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伤害?”
祁琛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微笑的弧度:“这取决于你握住刀柄的方式,江小姐。”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在江穗心中久久回荡。她站在公寓楼下,看着祁琛的车消失在雨夜中,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每个方向都充满了未知与可能性。
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冷冽,江穗深吸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无论祁琛和凌曜各自抱着什么目的,她都知道,自己最重要的始终是事业和梦想。
而关于感情,或许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凌曜的存在感并没有因为江穗的刻意忽视而减弱,反而以一种强势而自然的方式,渗透进来。
他并没有频繁地打电话或发信息骚扰,但他的关心却无处不在。每天清晨,总会有一条信息准时抵达,有时是简单的“早安,记得吃早餐”,有时是分享一张上海清晨的天空照片,附言“天气不错,心情也好点?”。他知道她胃不好,会托人送来温养胃部的药膳汤品,还是那家很难预约的老字号,送达时间总是恰到好处地在她结束一段工作、刚好可以休息片刻的时候。附带的卡片上写着“养胃,趁热喝”,落款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凌”字。
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她的行程表江穗怀疑是哥哥江砚给的,在她某次去城西录影棚拍广告遭遇暴雨,团队被困在路上时,他的车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理由充分且让人无法拒绝:“正好在附近谈事,顺路送你们一程。”他的越野车性能极好,稳稳地破开积水,将她们准时送达。整个过程他表现得绅士又得体,除了递给江穗一条干爽的毛巾时那过于专注的眼神,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种渗透是温和的,细致的,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却又巧妙地保持在朋友关心的界限之内,让江穗连明确拒绝的机会都找不到。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些细微之处,凌曜的归来,确实带来了一些便利和……被人记挂的温暖。尤其是身处这个often冷暖自知的圈子,这种不带目的的关怀,显得尤为珍贵。
但越是如此,她心底的那丝茫然就越深。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位凌曜的存在,更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去迎接他目光背后所代表的那些可能汹涌的情感。
就在江穗忙于应对凌曜悄然回归带来的微妙变化,以及《望川》剧本围读的压力时,一场她未曾预料到的风波,却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悄然酝酿。
这日,江穗正在公司会议室与李姐以及《望川》的导演、编剧进行最后一次深入的剧本讨论。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气氛热烈但也耗神费力。
中途休息时,助理小林神色有些古怪地拿着手机凑过来,小声说:“穗姐,你看这个……”
江穗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某个以爆料“明星私服”“私下状态”闻名的八卦微博号发布的一组照片。拍摄地点赫然是她公寓楼下的便利店和附近街道。照片里的她穿着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素颜,戴着口罩,或是匆匆走进便利店,或是拿着杯咖啡低头走路。
这本来没什么,艺人私下状态被拍实属常事。但博主的配文却充满了暗示性:“拿下国际大奖、稳坐新晋影后宝座的J姓女星,私下状态似乎不佳?眼神疲惫,形单影只,与近期传闻中资源逆天、春风得意的形象颇有反差哦~而且连续几日都未见其参加任何晚间应酬,收工便直接回家,看来……生活相当‘简单’呢
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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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评论区更是乌烟瘴气:
“呵呵,拿了奖就飘了?看起来好丧。”
“资源咖当然不用像别人一样拼命应酬啦,金主爸爸给力嘛「狗头」”
“看起来好老气,一点都不像女明星……”
“我听说她那个奖水分很大,估计自己心里也虚吧,所以没脸出去见人?”
“楼上+1,而且她之前不是还被包养传闻缠身吗?说不定现在是被甩了,所以没心情玩了?”
这些恶意揣测和之前奖项风波的余毒混合在一起,虽然杀伤力不如上次直接,但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极其恶心人。明显是有人又在带节奏,试图从各种角度抹黑她,甚至暗示她人际关系差、性格孤僻、或者“背后靠山”出了问题。
李姐也看到了,气得直皱眉:“这些人有完没完!正常上下班也能被编出花来!我马上联系处理!”
江穗揉了揉眉心,将手机还给小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算了,李姐,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越理他们越来劲。冷处理吧。”
她确实觉得有些累。这种无休止的、来自暗处的窥探和恶意,仿佛永远无法彻底摆脱。即使你什么都不做,只是正常地生活,也会被人拿着放大镜解读出各种不堪的含义。
会议结束后,江穗情绪有些低落。她婉拒了团队一起吃晚饭的提议,只想一个人静静。司机将她送到公寓楼下,她低着头,快步走向大堂,只想赶紧把自己藏回那个私密的空间。
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刷门禁卡,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从旁边迈步而出,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凌曜。
他今天穿得相对正式,像是刚从某个商务场合出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微微扯松,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但看到江穗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随即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抹尚未消散的郁色。
“穗穗?”他语气带着关切,“刚下班?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又胃不舒服了?”他说着,很自然地就想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江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凌曜的手顿在了半空,眼神微微一暗。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江穗勉强笑了笑,“你怎么在这儿?”
“刚跟客户吃完饭,顺路过来看看能不能碰到你。”凌曜收回手,语气依旧自然,但目光却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脸,“真的只是累?我看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别往心里去。”
江穗一愣,没想到他也看到了那些无聊的八卦。她摇摇头:“没什么,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凌曜的语气忽然加重,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心疼,“凭什么要习惯这些?那些人就是欠收拾!”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戾气,那是江穗记忆中从未见过的神色,带着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冷硬。
“凌曜,”江穗叹了口气,“真的没必要为这种小事……”
“这不是小事!”凌曜打断她,声音沉了下来,“他们是在欺负你!我看不得这个。”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努力压下火气,眼神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穗穗,你不用什么都自己扛着。以前我不在,现在我回来了。告诉我,是谁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王家?还是那个姓黄的女人?我来处理。”
他的话语直接而霸道,带着一种要将她完全纳入羽翼之下保护的姿态。这种强势的维护,如果是放在以前,或许会让江穗觉得安心。但此刻,在她正努力学着靠自己“站稳”的时候,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和……抗拒。
她不需要别人来为她“处理”这些。尤其是用凌曜这种方式。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和坚持,变得像个笑话。
“凌曜,谢谢你。”江穗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坚定,“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这些谣言伤害不了我,我的作品和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凌曜愣住了,他似乎没想到江穗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他的帮助。他看着她清澈却坚定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委屈或依赖,只有一种独立的、甚至有些疏离的韧性。
他皱紧了眉,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穗穗,你何必这么要强?依靠一下别人并不丢人。我只是想保护你,就像以前一样。”
“我知道你是好意。”江穗放缓了语气,但立场没有丝毫动摇,“但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需要你时时刻刻护在身后的小女孩了,凌曜。我能保护好自己。”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两人站在公寓楼下昏黄的灯光里,仿佛对峙,又仿佛只是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彼此凝望。
凌曜的目光复杂地在她脸上流转,有惊讶,有不解,有失落,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更深沉的、势在必得的暗光。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固执:“好,你说你能处理,那我看着。但我不会走远,穗穗。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纠缠,转身利落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引擎发动,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江穗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乱成一团。凌曜的回归,带来的不仅仅是旧日温暖,更有一种强势的、试图介入她人生轨迹的压力。而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底对于这种介入,存在着清晰的边界和抗拒。
为什么?
那个冰冷的、沉默的、只会发“站稳”两个字的身影,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她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联想。
刷开门禁,走进空荡的电梯,镜面映出她略显迷茫和疲惫的脸。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凌曜发来的信息。
“汤记得喝。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她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却没有回复。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和十年前不一样了。而她,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电梯平稳上行,将楼下那场不算愉快的交锋隔绝。江穗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凌曜那句“我随时都在”和灼热的目光还在脑中盘旋,混合着那些网络恶评带来的细小挫败感,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叮——”电梯到达她所在的楼层。
门缓缓打开,走廊里温暖安静的光线流泻进来。江穗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步,却猝不及防地定在了原地。
电梯门外,正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色大衣,仿佛刚从外面回来,周身还裹挟着冬夜清冽的寒气。他正微微侧头,望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电梯运行的微响惊动了他,他漠然转过头来。
是祁琛。
江穗的脚步瞬间被钉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呼吸漏了一拍。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一层只有两户,除了她,另一户似乎一直空着……难道?
祁琛看到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平淡得像只是看见一个晚归的邻居。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是那种冷静到近乎审视的打量,但极快地,他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眉。
江穗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脸色恐怕很差,眉宇间一定残留着未散尽的疲惫与郁结。
他没有说话,只是绅士地向旁侧让了半步,为她留出通行的空间。
空气仿佛凝滞了。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江穗有些僵硬地走出电梯,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寂然无声。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两道有实质的冷光,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本就绷紧的脊背。
她走到自己公寓门口,拿出钥匙卡,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江小姐。”
低沉冷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凿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穗动作一顿,回过头。
祁琛仍站在电梯口附近,并未靠近。他看着她,眼神在廊灯下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舆论噪音,”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内容却尖锐地切入核心,“不必入心。”
江穗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重重一跳。
他……他也看到了?那些无聊的八卦?他怎么会关注这种东西?
似乎看穿了她瞬间的惊诧,祁琛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向她手中还未刷开的门禁卡,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的价值,不体现在无关者的口舌之上。”
这句话,比他上次发的“站稳”两个字更具体,也更……直接。他没有像凌曜那样表现出保护性的愤怒,也没有给出丝毫泛泛的同情。
他只是冷静地、一针见血地界定那些东西的本质——噪音。并且,再次明确了她应有的“价值”。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裹挟了江穗。是尴尬?被他目睹自己因琐碎攻击而低落的窘迫?是惊讶?他竟会出言……这算是某种形式的宽慰吗?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精准理解的细微悸动?
在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黑眸注视下,那些因恶评而生的细小委屈和烦躁,竟奇异地开始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提升的视野——是啊,那些蚊蝇般的嗡鸣,与她的作品、她的道路相比,何足挂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谢谢祁总,我知道。”她顿了顿,忍不住添上一句,“只是没想到……祁总也会留意这些。”
祁琛的神色未曾动摇,只是淡淡道:“信息收集的一部分。”他略作停顿,补充道,像解释,又像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评估投资环境。”
原来如此。江穗心下恍然,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悄然滑过。原来终究是为了“评估投资”。他关注的从来不是她江穗的情绪,而是他投资项目的“舆情风险”。
但即便理智清晰明了,他那句话所带来的奇异安抚力,却真实不虚。
“原来是这样。”江穗弯了弯嘴角,弧度略显生硬,“祁总放心,我不会被这些影响工作状态。《望川》的剧本,我会好好打磨。”她想起了咖啡厅里他那句关于“停顿”的建议。
听到《望川》,祁琛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动,极快地掠过她的眼睛,随即颔首:“嗯。”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他似乎已无意多言。
江穗感到再停留下去只剩尴尬,便点了点头:“那……祁总,我先回去了。”
“嗯。”他应了一声,音调没有任何变化。
江刷开门禁,推门踏入公寓。在门扉即将合拢的那一刹那,她透过渐渐变窄的门缝,看见祁琛依然站在原地,目光似乎仍落在她方才停留的位置,眼神沉静如深潭,冷硬的侧脸线条在走廊灯光下裁出疏离的轮廓。
门“咔哒”一声轻响,彻底关严,也将那道冰冷却专注的视线隔绝在外。
江穗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清晰地听见自己一声声有力而急促的心跳。
他居然搬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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