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

作者:周碎时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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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梦忆飞鱼(2)


      申时,北冥的天色渐进黄昏,天边一片冰寒的墨蓝色,水天相接,像是水墨画晕染开的。
      江夜的行船在松周海上,依着前行的方向看过去,已经能看到那棵参天的无忧树的轮廓。无忧树还是枝繁叶茂,严寒并没有对它造成丝毫伤害,枝叶张天,颇有吞天摘月之势。
      行船在墨蓝近黑的海面上行驶,涟漪不断。海上狂风不止,但江夜在行船周遭几里地设了法,狂浪没有翻腾起来,若是极目远眺,能看到远处的高浪连连,尤为骇人。
      奇怪的是,玄黑色的海水之下,有几颗海水倒影的星子倒是清晰可见,甚至能看清星子排列几近北冥的玄武七星。
      船靠岸停下,守树的仙君过来为江夜牵住船,又放下了梯凳,等候江夜下船。
      于这一处旧地,江夜没有过多的留恋,见阶梯过来便走了过去,缓缓下阶后,看向一旁长身玉立端正站立的贺枝,上下打量一番,不由得疑道:“你的仙锁已经拿了回去,怎么身上还是一半的仙锁?”
      贺枝欠身作揖,道:“三殿下安。回……”
      江夜道:“别打官腔,直说即可。”
      贺枝于是道:“那仙锁本就是要还给老师的,自然是随老师一道下葬了。”
      江夜道:“老师?”
      贺枝道:“小仙少时师从陆离神君,后习药理从药师,也是受了陆离神君的点拨指引。”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没有再出口,一个站在岸边,一个尚且还弓着身子。江夜早就习惯了旁人就这么就着礼数和自己说话,贺枝也早就适应了这样不成文的规定,所以两人都没有觉得什么异样,就仿佛那些背叛与计谋都从未发生。
      海上狂风不止,一袭盖过一袭,大有要大作风雨的势头,原先那个仙法有些遭不住,遗漏了些湿咸的海风来,一阵浓厚的寒流袭来。
      两个人终于动了动。江夜先迈了步子,没说什么话,倒是贺枝,一直弓着身子,见江夜要走,便挪步换了方向,并且中规中矩地道了声“恭送殿下”。
      法术随着江夜一道离开了,残月凌空,凄凄月色洒落,寒风肆无忌惮地吹动无忧树,一片哗然,长久不止。
      须臾,玉瑶台。
      江夜到的时候,陈忘正在自己的水榭内和无忧逗趣。当然,江夜并未亲眼见到,毕竟这样的事情陈忘可以在楚君跟前为所欲为,但江夜毕竟是东境仙神,甚至他们二人算得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可能如此随心所欲不拘礼节。之所以说是逗趣,是因为江夜在刚到水榭行宫门前时,就听见了门内的打趣声。
      陈忘的声音乐此不彼地唤着无忧,总是“无忧长”、“无忧短”的,而无忧则是有意无意地回应着。
      行至门前,一见江夜这幅模样,守卫几乎都人心惶惶,且这种慌张是显而易见的,不是浑身发抖就是低头不敢说话。且不说如今江夜戴着那副玄黑色显得阴森森的面具,单单是他往那里一站,他身上所长存且逼人的青龙之灵就能让人一眼便知,这位是东境那位假的青龙方神。传闻都说这位方神弑兄弑父,就连母亲都与其两心相离,其阴暗狠厉凶残可见一斑。
      这种害怕江夜少说也得习惯了,而且从这种胆怯之中,江夜才能感受到自己身份的归来。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受万民朝拜的青龙方神江深,而是作恶多端为人讨伐恐惧的江夜。这局面虽然残忍,但比起从前,他觉得没那么如假如幻了。
      江夜才走到的时候几个仙侍和守卫吓得没敢说话,他就在门前站了一会,便有了他在门前听到陈忘无忧嬉戏打闹的机遇。须臾,他自己不耐烦了,便颔首向一侧的仙侍道:“去通报,说江夜到了。”
      一个守卫吓得如同无头苍蝇,跌跌撞撞又火急火燎地推开门跑进去,进去之后被陈忘呵斥一番,才苍白着脸出来,“噗嗵”一下跪在地上,可能是急坏了也吓坏了,这守卫直接说了句“方神殿下,您请”。说完,脸又白了几分。
      江夜煞是不解地睨着地上的守卫,旋即侧开身子,绕过那守卫的身子入了房轩。
      房内暖炉烘烘,和外面的霜打风吹截然相反,江夜甫一入门,便觉得身上的氅衣太厚了。
      房内焚着伽南香,座屏上挂着大氅和几件外袍,房子是古香古色,就是香味太重,像是在掩盖什么味道。
      房内安静如鸡,不再有旁的动静,陈忘似乎并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江夜便自行越过屏风,随后,他便看到了满头白发的无忧。
      他先是惊诧,在之后陈忘的手不容置喙地揽住了无忧的肩膀,江夜便挪开了视线,看向陈忘。
      陈忘这时候也正颔首,倚在榻上,目光不屑又嘲弄地看着江夜。
      江夜道:“玄武方神。”
      陈忘亦道:“青龙方神。真是许久不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江夜不以为意,道:“玄武方神见笑了。”
      陈忘道:“青龙方神说的还真是不差,这一回的笑话,可能是遗臭万年了。”
      江夜不欲再与陈忘如此周旋,微微一笑,便道:“玄武方神定然知道我今日前来所之为何,我也不喜欢绕弯子,便直截了当地说了……”
      陈忘立马阴沉着脸,道:“你想带走无忧?”
      江夜道:“玄武方神以为呢?”
      陈忘嗤笑一声:“这如何可能?你别痴心妄想。”
      江夜道:“是不是妄想还说不准。”
      陈忘不屑道:“如今你我皆是唐玄琛手下的棋子,皆为唐玄琛做事卖命,我为他除掉了冬神,可他连无忧都要忌讳,你如今为他做事,觉得日后能落得好吗?”
      江夜道:“落不落的好,也要日后才能见分晓。”
      陈忘起身端坐,诧异地打量了一番江夜,便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竟然真的愿意为唐玄琛做事。我知你弑兄夺位弑父夺权,虽然东境大帝的位置不是你来承,但好歹也是做过储君的人,怎么就愿意居人之下?”
      江夜笑而不语。
      两人对视片刻,皆是无言。房内的伽南还在焚烧,丝丝袅袅的香气沁人心田。
      倏然,江夜错开视线,看向了无忧,道:“湘芷月神君近日避世,怕是我父亲的凶礼也来不了了。储君的封礼上,我的冠是她来簪、正的,生人的礼节总是死人的要重要,我也是在那一次,第一回见到了湘芷月神君。她和她的儿子江图良大相径庭,遗世独立仿佛立于尘世之外,想来无忧对湘芷月神君的印象也是如此吧?”
      肩膀被陈忘死死扣住的无忧动弹不得,只得点头算作礼数,忙道:“神君悲悯通性,最是超凡出尘。”
      陈忘猛一扯无忧,道:“怎的?你想搬出湘芷月来唬人?”
      江夜道:“湘芷月是江图良的母亲,要搬也不是我来搬。”
      陈忘嗤笑一声,道:“说的也是,你自己的母亲,可是反其道而行。”说完,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又看向江夜。
      彼时江夜依旧微笑看着他们,对于陈忘方才问的问题不置一词。
      沉默片刻后,陈忘朗笑一声,一面暗自给水榭设了个难以察觉的结界,一面道:“果然,正过礼的人怎么会走居人之下的偏路,何况还是东境的储君方神。”说着,他松开手起身走向江夜,“你是君子,但也是小人。”
      江夜道:“我父亲病重后,湘芷月神君并未出世,若是这个时候她不现身,待到日后,便是出世即消灾了。玄武方神或许不认为湘芷月神君许你无忧是份恩情,但是无忧,他心中总还对神君有感激之情。”
      陈忘微侧过身,对无忧道:“无忧,你先入书房。”
      无忧起身作揖,并不多问,施过礼后便退身隐入书房。
      见无忧离开,陈忘便道:“可你孤注一掷,反唐玄琛而行,是因为你没有退路,走这条路,或许可能将功折罪。但我可不一样。”
      江夜道:“玄武方神狭隘,我们都是赝神,有什么不一样?左不过是我亲手弑神,你坐享其成罢了。我若是真的投身唐玄琛,日后也是万人之上。”
      陈忘却摇头,道:“我说你孤注一掷,并不简简单单是指你,还指宋离人。你当然无所谓,但他就未必了。若是你也弃了他,唐玄琛一声令下他便命丧南诏狱,你当然可以继续做你的青龙方神,但是——你会这么做吗?”
      江夜抿着嘴,并不答话。
      虽然看不到江夜的神情,但是从深沉下来的目光来看,陈忘是说对了。陈忘挑眉微笑,侧身抬步与江夜错身而过,他走的极其缓慢,边走边道:“旁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怎会不了解?你如今是什么心情,当年他魂断松周海,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不可能不想救回他,与之相反,你比任何人都想快些再见到他。可是这有什么用,你杀了我的人,我怎可能出手帮你?”
      江夜转身面向陈忘,道:“你当然可以选择唐玄琛,助其逆改星途,成为四方共主,但是,”说着,他看向书房一侧的门,道,“那位呢?”
      像是被点到了痛处,陈忘慌忙收了视线,道:“我只要能让他活下来,这些可以姑且不论。”
      江夜道:“是吗?”
      陈忘抬首,道:“你以为如今反唐玄琛是何等容易的事情?你来时应当已经见过松周海的异样,那是唐玄琛给北冥布下的阵,要不了多久这个阵法就会成型,只要四方的四个阵法都成了,他就是四方共主。北冥目下七个星眼已经布下,旁的已经不差什么,只待时机;南华的阵法万年前就布下了,最至关重要的阵眼就是关中,关中几万年间的朱明节降福、众生欢聚篝火,都是在暗中给阵法递送灵气加以支撑;东境也已经布下了几个阵眼,天虞山不用多说,昭合,东境仙宫,既翼山、南山南,目下只差两个阵眼;至于西洲,孟晚分虽说是守中,但是仙宫、般夏、苍梧等地已有阵眼,只要东境余下的两个阵眼补齐,西洲还差时间吗?你倒是可以孤注一掷,赢了,那便是地位名利眷侣齐齐收入囊中,输了,也总不会比如今难过,可我,真的和你不一样。”
      江夜道:“你我皆是方神,仙锁都尚且在心中,我不能屈居人下,难道你就心甘情愿毫无怨怼?”
      陈忘道:“百年前我还是一介凡人,原本我以为自己当真是真命之人,飞升成了玄武方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现在我知道自己是假的,可那又能怎么样?有谁知道或者有谁愿意相信?”说着,他又忍不住迈步,愈来愈往窗边走,“北冥前些年造出了一块玉珏,叫做蕉鹿梦,这玉珏初生时便一分为二,一半在楚念卿的手中,一半在唐玄琛手里,玉珏一旦二合为一,就会启发一个如梦令,这个如梦令,是专程来对付我的。”
      陈忘道:“其实不论是冬神,还是南司官,抑或是那个所谓的天下共主四方共神,又能如何呢?不论是谁,不管时局如何变迁,我都是玄武方神,这一点毋庸置疑。”
      江夜忍不住鄙夷道:“你倒是看得开。”
      陈忘回过身,挑衅似的看着江夜,道:“青龙方神,如今该尊称你一句江司辰。你别忘了,无忧的死和你有着很大的干系,你手上如今还沾染着他的怨血,我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既往不咎,我身上还背负着钟情的镣锁,你难不成真的指望我仁慈?”顿了顿,又放狠似的,道,“我数年前挽不回无忧,如今,你也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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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7章 旧梦忆飞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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