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蒋沐凡一动不动的缩在贺白怀里，委屈的跟个猫似的呆了很久。

　　袁征一行人站在屋子里，看着蒋沐凡那身体一直控制不住发抖的样子，也不敢上前多说话。

　　贺白在地上耐心的安抚着那个被整的脏兮兮的狼狈的小孩儿，等着医护人员的到来。

　　一旁的贺振华瞅着贺白那魂不守舍不顾旁人的样子，也是相当的安静。

　　大概缓了几分钟，袁征接了通电话，有些烦躁的嗯嗯哦了几句，之后便低身俯到贺白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贺白听完平静的点了点头，接而就直接将怀里的人一整个抱了起来。

　　在周围环境都归于安全了之后，蒋沐凡便彻底卸了力气，吴天良那一个烟灰缸对他太阳穴的冲击可谓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贺白身上靠了那么久，蒋沐凡始终是没能将这股天旋地转的晕劲儿能缓过去。

　　直到听贺白边走边跟他说去医院的时候，蒋沐凡晕的都觉得自己就要吐到贺白身上去。

　　再到后来怎么出的这片蛮荒之地，蒋沐凡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万众瞩目下，贺白毫不费力的将蒋沐凡一口气从这个小二楼抱到了楼下的车上，全程没有一句话，连贺振华的面子也没给。

　　袁征见贺白招呼都不跟人老贺总打的，抱着人扭头就出去了，一整个惊呆。

　　他前瞅瞅后看看，最后还是选择跟到了贺白的屁股后头，错过了最后贺振华的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靠，你就这么把人这么抱走了？！”

　　袁征两三步跟上贺白，第一句就呲牙咧嘴的小声道，生怕后面的谁听见。

　　贺白听完脚下没停，面无表情道：“不抱走，你给他拍脑颅ct啊？”

　　袁征听完“啧”了一声：“……我不是那意思。”

　　他食指抠了抠太阳穴：“你可以用背的，扛的，你…你你你哪怕叫我给你搭把手都可以嘛，你这样儿……也太他妈亲密了吧？生怕你爸不知道你俩有什么小九九啊？”

　　此时两人已下到了一楼，这巷子很窄，袁征说救护车开不进来，都在外面的大路上停着，还不如直接开他们自己的小车先去医院。

　　贺白脚下沉稳的侧身拐了个弯朝外走着，眉毛一挑：“很明显吗？”

　　袁征眼睛瞪的溜圆：“就差写脸上了！”

　　“哦。”

　　贺白低低一声哼，而后神色不动的抬了抬跨：“车钥匙在我裤兜，你帮我开下锁。”

　　袁征眉头死皱的“嘶”了一声：“跟你说正事儿呢，我劝你还是收着点儿啊。”

　　他嘴上唠叨着，手底下暴力又飞快的从贺白兜里掏出了把车钥匙，没好气的冲远处摁了一下。

　　一个黑色奥迪在巷口闪了两下眼睛。

　　贺白怀里端着蒋沐凡，随意的给袁征回了一句“知道了”，明显就是不当回事儿，只是冲远处的车努了努下巴：“老总车能开吗？”

　　袁征瞪了贺白一眼：“小看谁呢？省首富的车我都开过，啥车我不敢开。”

　　“行，那你开。”

　　贺白点了点头，说完，继续抱着蒋沐凡朝车跟前走去。

　　袁征见状不由自主的奴性大发，紧跟后跟的“诶”了一声，上前小跑两步，帮贺白把车门给打开了。

　　但就这贺白好像还不太满意，把蒋沐凡往怀里搂了搂，嘴上一句“啧”。

　　袁征立马会意，钻进去放倒了二排的沙发座椅。

　　这时贺白才算称心，把蒋沐凡小心的放了进去，一只手扯下了前排的软头枕，轻轻的把人的后脑放在了上面。

　　袁征看贺白把蒋沐凡安顿好，任劳任怨的跑到了驾驶座上发动车车子。

　　“给你送最近的那个XX医院了啊。”

　　袁征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说。

　　那时贺白的手正覆在蒋沐凡的脑门上，大拇指指腹轻轻顺着蒋沐凡难受而皱着的眉头，道了声“嗯”。

　　随后，车子便利落的启动了。

　　袁征开的很小心，他也知道蒋沐凡伤的脑袋，不敢乱晃。

　　路上贺白就静静地盯着蒋沐凡看，袁征从倒后镜里撇了眼贺白的神情，稍稍放软了声音：“别太担心，吴天良那管毒我看了，没给他注射进去，脖子上那个针眼儿应该没什么事儿。”

　　贺白听到低低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那就行。”袁征开着车，随意的咂吧了一下嘴：“现在吴天良被抓了，刘行阔那边就能安生一点了，你到时候就好好招呼你弟，剩下的事儿我来审。”

　　贺白的表情沉在阴影里，谁也看不真切。

　　听完袁征的话，他沉默了几秒，而后才张口悠悠地问：“吴天良会怎么判？”

　　声音一落，袁征倏而抬眸，有些警惕。

　　他知道贺白在刘小龙身上干的事，说实话，贺白那个时候的行为已经不止是故意伤害了，说是谋杀未遂都不为过。

　　当时刘小龙也就是跟蒋沐凡小打小闹的打了场架，贺白就那样……

　　而这次吴天良又是绑架又是囚禁又是强制注射毒品的，贺白这么一问，袁征是真有些心里没底儿。

　　“问这个干嘛？”

　　尽量保持着轻松，袁征扶着方向盘轻飘飘道。

　　只见贺白在后座像是感受到了他的顾虑一般，仅是平淡的说：“我就问问，没别的想法，你别怕。”

　　袁征听到这儿乐了，“切”了一声的小声嘟囔：“……你还知道我怕啊。”

　　贺白抿了抿嘴，没答话，大拇指又抚了抚蒋沐凡紧皱的额头。

　　袁征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眼底的神色不由得沉了一沉。

　　当初跟贺白认识的时候，他对贺白就有某种一见如故之感，后面你来我往再相处的多了，袁征仿佛总是能从贺白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从前他把贺白就当个普通线人，现在袁征是着实把贺白当朋友看，甚至是比自己年小的弟弟。

　　他知道现在知行建工整出的这些幺蛾子，一出一出，一项一项的全都是在拿蒋沐凡来开刀，次次都在毫无底线的触碰着贺白的逆鳞，这感觉袁征太懂了。

　　可贺白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学生，他袁征还多少有个编制身份，好歹能有武器能有资格和这帮人斗，而贺白这个时候哪里有这些？

　　他可不就只剩下整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操心了么？

　　而且更让人愤怒的是，刘行阔那王八蛋做的一切最后都是在跟贺振华较劲，压根儿就不是在针对贺白自己，所以贺白所在乎的一切，竟还就只是一个人家毫不在乎的连带品罢了。

　　袁征对于贺白的这种无力感与冲天的愤怒表示理解，可他除了劝贺白行事不要冲动外，也再做不了其他。

　　看着后座上的蒋沐凡这会儿被整的惨不忍睹的样子，袁征不禁想起了他深埋在心里多年，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一位……一时间，心里也确实不大是滋味。

　　就这不到一年的时间，蒋沐凡这小孩儿都来来回回被折腾多少次了。

　　这放谁，谁受得了啊……

　　袁征头疼地想。

　　医院离得不远，再过两个红灯就到了。

　　袁征手把着方向盘，心里斟酌了再三，最后终于还是打算再跟贺白嘱咐两句。

　　“吴天良我会让他绳之以法的，该判的绝对不少判，这你放心。”

　　袁征的语气没了以往的痞气，变得正经了起来：“他现在交到了缉毒队手里，那边儿的支队长是我一哥们儿，人还可以，正着呢，不整那些幺蛾子。”

　　贺白听完一愣，之后回过神后沉沉的回了一声：“好，谢了。”

　　见贺白有在听自己说话，袁征抬眼看了眼倒后镜里的人，少顷又有些犹豫道：“……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没给贺白插嘴的机会，手指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接而慢慢的说了起来——

　　“吴天良说到底，犯的事儿不轻也不重的，故意伤害，教唆吸毒，把他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拉出来也不过就是个赌博，我查了，他连诈骗都没干过……这些数罪并罚，送戒毒所完了后再拘留，顶天了，也就关不到十年……”

　　讲到这里，袁征又趁空从后视镜里瞅了眼贺白的表情，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如果刘行阔的事儿一两年就能结束，那过不了几年，吴天良就还能被放出来，可要是刘行阔近两年一直不安生……因为毕竟东站项目是个五年期起步的大工程，刘行阔要还死咬着你们不放，指不定吴天良还能被他再提前捞出来当枪使，所以早晚吴天良都有出来的一天，这些你都得有心理准备，这事儿不算完，也不是你我现在能改变的事实……”

　　“……”贺白沉着头，始终都是不言不语的听着。

　　袁征不指望这个时候贺白能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回答，他太清楚了，贺白这会儿心里除了想把吴天良怎么剁了，也再无其他。

　　但该说的，袁征还是要说。

　　“我知道你今天见了你弟这样子，你肯定是恨不得那吴天良直接死去，让那刘行阔也跟着一块儿别活了，但我想跟你说的是……”

　　袁征的语速不快，可谓是掏心掏肺，语重心长。

　　“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也有许多事情，你也要学着去接受——我咬着刘行阔不放，是因为法律可以让他死，他也死得其所，所以我硬扛着跟他耗，我甚至愿意拉着你一起，一块儿对付这个王八蛋。”

　　透过倒后镜不轻不重的和贺白再次直截了当的对视，袁征接着话锋一转——

　　“但吴天良不是。”

　　他的声音平静，又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冷漠与极度的理智。

　　“就算法律把吴天良的这一生的罪过都审判干净了，就算，他真的把那一管毒硬生生的打进了蒋沐凡的脖子里了，可只要是蒋沐凡还活着……吴天良就死不了。”

　　话音一落，正巧前方的红灯突的亮了起来，整整齐齐三十秒。

　　袁征趁着这个时候回过了头，认真的看向了贺白。

　　那双眸子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将脸上那道难以忽视的狠厉的疤都衬的失去了颜色。

　　红灯的等待仿佛被拉去了一个遥远的极点，袁征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一字一句道：“——如果法律还允许让这个人活着，那你就没有权利让他死，这道理，你能听得明白吗？”

　　贺白：“……”

　　倒计时的红光在贺白的脸上仿若是在灼烧，阴暗的车厢中那冰冷的眼神又像是暴戾了三分。

　　然而袁征却并没有被这表情所吓到——因为这表情，他自己曾经也有过。

　　从前，他以为自己都明白这些大道理，所以总是肆无忌惮，爱恨恣意，但如今一晃过了这么些年，这些曾经师傅劝过自己的那些话，没想到又原封不动的，又从自己的嘴里放了就来送给了贺白听。

　　这几句唠叨，在袁征在看到贺白冷着脸蹬吴天良那一脚的时候，就憋在心里了。

　　贺振华当场为什么要先行一步的冲上去把吴天良揍了，失态的不顾及自己的一点形象，这也不仅仅是在泄愤，而更像是在变相的要拉救贺白一把。

　　袁征都能看得出来，要不是贺振华出马，那谁也不敢想象之后的贺白会对吴天良做出什么。

　　可袁征也知道，现在跟贺白讲这个道理的时机其实也不对，但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放任此时的贺白把这份恨意在心里默默的无限膨胀放大。

　　说到底，袁征就是怕贺白冲动了。

　　那样的话，他把自己也就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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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白的眼睛在黯蓝的天色中，沉的没有一点光。

　　听完袁征的劝之后，他心中闷堵了好一阵，最后才终于抬了抬自己一直紧绷的嘴角，冲袁征感激的笑了笑：“我明白，你放心，征哥。”

　　袁征被贺白这一声无比尊敬的“征哥”，忽然还给整的有点不好意思。

　　他憨憨的“嘿嘿”了两声，回身老老实实的开起了自己的车来：“行了，别跟我来这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你弟照顾好，这就行了，知道了没？”

　　贺白虽是终于笑了笑，但依然是提不起什么兴致的简单回了声“嗯”。

　　于是最后红灯一过，袁征这闲心又开始不自觉的操了起来，觉得自己受着人家的一声诚恳的哥，就得干点儿“哥”应该干的事儿来。

　　也就是看蒋沐凡这会儿晕菜了，袁征才敢跟贺白如此毫不避讳的说话。

　　仗着周围路况不太复杂，袁征毫无征兆的打开了他那婆婆妈妈的话匣子——

　　“不过还有个事儿我也得说说你……”

　　宽敞的主干道双向四车道，擦的发亮的黑色轿车独自一个奔驰在中间车道上。

　　袁征把着方向盘平稳的目视着前方，嘴里是一改刚才的正经危坐，宛如一个送儿子期末考试的唠叨妈妈。

　　“……哥是过来人，比你要了解咱爸妈那一辈的人一天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他们总体来说啊，肯定都是想让你过的好的，那没错，但总得有个接受过程你知道的吧？你这…你这这这…这总忍不住就跟你弟在那儿亲亲我我动手动脚的，那可不行，时间长了都看不惯的……所以你也多少收着点儿，你看你，刚在地上搂着你弟的那样儿…哎呀我都看不下去，我要是你爸，我都能上去蹬你一脚……”

　　“……………………”

　　贺白原本以为聊天这趴已经算过去了，他能在车上安静一会儿，谁能想到这袁征能跟吃错了药似的，跟自己在这儿逼逼起了乱七八糟来。

　　贺白心里烦，听的简直头大。

　　“得得得……！”

　　他不耐烦的打断，无语的搓了把脸：“……都什么跟什么啊？你就让我自己呆会儿吧！”

　　袁征哪乐意正说高兴的时候就停了，他继续自顾自的喋喋不休着：“看！说你你还不爱听，小子，前车之鉴你懂不懂！跟你说了出柜要谨慎出柜要谨慎，你一定把铺垫做好了再……”

　　“我家里人已经知道了。”

　　不等袁征的话说完话，贺白再次无情的打断。

　　袁征一口凉气的狠狠倒抽：？？！！

　　“啥？！”

　　他猛地一个回头：“你…你你你……？”

　　只见贺白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是的”，里面还带了点坏坏的得意。

　　“……”袁征眨巴了两下眼睛，由衷感叹了一声：“我靠……”

　　贺白瞥了一眼他的模样，少顷面无表情的把驾驶座椅利落的踢了一脚：“所以好好开你的车，别唠叨了。”

　　袁征一个激灵，连忙回过了身，嘴里念了一句：“……牛逼啊。”

　　正准备八卦贺白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还没张口就听贺白在自己身后倏而没大没小的补了一句：“惊喜吧？”

　　袁征鼻腔里出了一口大气，顺茬的嘟囔了一句：“何止惊喜，简直是惊吓了……”

　　只见贺白的声音在后面停了一停，接着便不紧不慢的又开了口，淡淡道：“那后面还有一个惊喜呢。”

　　袁征一听，来了劲了：“还有啥啊？”

　　眼睛看着前方，袁征说着手里打了个转向灯，打算变个道右拐，拐完再开个几百米就到医院了。

　　转向灯的声音吧嗒吧嗒的单调作响。

　　袁征若无其事的朝右边的倒后镜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修长的手，这会儿正好手掌朝上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袁征垂眸，看到了一枚躺在那手心里的银色U盘。

　　霎时间，袁征的呼吸一滞。

　　接着贺白低沉的声音便从身后定定的响起——

　　“子弹都备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和建华集团，等着袁警官的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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