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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会千载
南涧的密林之后,红枯山到了这个季节会有纷飞的蝶儿不怕人地栖息在来往的肩头上,抖擞一身金粉好似嘲笑人。
它们笑什么呢?
哎呀呀,这个郎君他怎地又来了!
怎么还是这么呆!
楼夙确实很呆,从他听到褚欢说“傅东风的尸首在南涧”,他就有些转不过来。
身化烈日,魂为烛芯,哪里来的尸首?
可既然有尸首为什么会在南涧?
既然在南涧,为什么不能是活人,非得是尸首……
褚欢知道他所想,瞧着这缺心眼的失魂落魄,于心不忍。
“你知道,小阁主化为烈阳只能撑一载的缘故是什么吗?”
“她不是《风尘小记》选择的人,强行以身为竹篾灯罩,魂为灯油,烧干了,就熄灭了。”
这还是多亏了傅东风走的那晚,他进入的梦境里,傅东风给他解释的,细想了,或许是小阁主留下的机缘。
楼夙忽而想到了,只是灯油烧干,傅东风的魂魄足矣,补上去烧个千秋万代,不需要灯罩,所以,他的皮囊骨血就无用了。
褚欢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就说:“因为红枯山在从前千里烛的正上方,所以傅东风的尸首就近到了红枯山。”
“魂魄已失,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能为力。不过你知道,寒鸦那里曾有个术法叫‘百年身’,听说你跟傅东风两个人用过?”
楼夙迟疑了一下,说:“不是‘百年身’,是由百年身改变的术法,魂命与共,名为‘奏长生’。”
“不管是什么,魂与命互囚,不是好事,但对你们而言也许不是坏事,这是你最后可能的机会。”
褚欢说:“也许百年,或许千年,等不等,能不能等到,也都不一定。”
楼夙:“我等。”
褚欢咧嘴一笑,拍拍手,她红枯山的弟子们推着挤着楼夙到了一座冰室里。
死去的人样貌和生前别无二致,生动如初。
“返魂虫在沈原那里,保他的尸身不朽,傅东风的尸身会不会腐朽还不确定,以防万一,就将他放在了冰室,不管看起来你等到他的希望蛮大的。”
褚欢功成身退,莹嫇携着她的木匠王的手在旁观看,直到看着楼夙打横抱着傅东风离开后才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他们还真是有点运气在身上。”
“你羡慕?”
褚欢挑眉着看向木匠王,见他含笑不以为意,莹嫇也摇摇头,“不羡慕。”
“无非是百年孤苦换一世长久,我不需长久,唯独忍不了孤影百年。”
穷极生死,不惜一切,万事总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多数人坚持不到那一刻而已。
楼夙带傅东风回了瀚海,他久未归来,瀚海葱郁了很多,但依然只有那年种下的树和种子。
他将傅东风安置好之后,将他们连接奏长生时交融不可拆分的那点魂魄,分给了傅东风,这次连接了百年身,真正的一方生一方不可死的术法。
楼夙感受到身上渐凉,胸腔跳动的炽热涌送的暖流不容忽视,他将返生香给傅东风用了,打算留在瀚海,听他的,等他回来。
为了将瀚海变成名副其实的绿洲,楼夙每隔些时日都会去越过燕然山带回来树和花的种子,一日往返,日日不曾离。
燕然山上的钟酉和温青时有三年没见过傅东风和楼夙了,就是一夜之间,大师兄和小师弟消失在瀚海。
钟酉还很担心来着,温青时劝他,“虽说有禁令说不许傅东风离开瀚海,但他和楼夙要走,天底下没有人拦得住,他们说不准去哪逍遥自在了!”
心知大师兄不是无视禁令的人,钟酉还是被温青时说服了,心下忐忑,希望真如温青时所说。
可哪里知道,错过了这三年,他在瀚海见到楼夙身影的时候,也见到了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的大师兄。
站在风月湖边的楼夙神情淡泊,噙着一抹岁月静好的笑意,惊得钟酉连忙写信回了乐游山。
这回来的不是师兄师姐师妹,钟酉也没料到,师父师伯和师叔都会来。
赵湖亭抱着红毛兔,才到瀚海就忍不住喟叹,“黄沙交融碧水映天,好地方,世间难得的奇景啊!”
红毛兔挣扎着从赵湖亭身上下来,前爪踩进黄沙浸润的沁凉的水中,发出了“呜呜”的叫声,赵湖亭立即紧张地要抱它,红毛兔一溜烟地跑了,撞进楼夙怀里,蹭着腿要他抱。
楼夙不禁笑了,抱着红师伯给它喂鸡腿吃。
温青时都无语了,他就没见过这么爱吃鸡腿的兔子,不过想想这只兔子一爪能拍翻一个人,他也就是皱着脸从楼夙那里移开眼。
哪知道这番神情惹了韩月桥不痛快,“我徒弟的红师伯吃你一只鸡腿罢了,你这是什么神情?”
“师父啊,让红师伯尽管吃,燕然山开了个一样的饕餮堂,还开了养鸡场,想吃多少有多少!”
他这谄媚的模样,果不其然又被钟酉踹了。
李孤阳一直盯着瀚海北方的山脉,左思右看,对着那一点都不美观的剑痕喃喃自语。
“陈五常徒弟的剑?剑意是够了,可这么丑他怎么拿得出手的?还是翠微的好看些,当年就打不过我的陈五常,他徒弟也不没我徒弟厉害,嗯,太丑……”
解依山早觉得孤阳师兄是个外冷内里有趣的人,见他在那嘀嘀咕咕,凑过去一听果不其然,他看了看李孤阳,又看了看温和带笑的小徒弟。
虽然很想跟李孤阳比一比石头山缝雕花的绝活,但难得的慈父之爱、为人师表的心态作祟,他还是选择奔向了小徒弟,非常不靠谱又大方地甩出了几张古老的酿酒方子。
“师父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逍遥峰紫竹林的酒我要留着自己喝。酿酒打发时光,等酒醇打发时光,醉一回更是不觉夕暮,时间很快的……还有你大师兄寻常酒喝不醉,等他醒了,灌他个五坛十坛,也能醉了!”
楼夙笑着应承下,陆云屏又给了他一大把的种子,却不说是什么花什么草,她挤眉弄眼道:“就瀚海这地方,你随便撒,长出了什么就是什么,就跟你们似的。”
野草、矮树、苍劲的高木、带刺的荆棘……都可肆意生长。
这一趟来过之后,赵湖亭回去就彻底不管乐游山了,他抱着红毛兔逍遥天下去,乐游山其他的长辈渐渐将事务交由弟子处理,一个个做起了甩手掌柜,逼着弟子们接过责任。
此后三十年,姬如退位,其子登基为皇,承大周国号。再三十年,韩香絮正式继任乐游山掌门,凡尘守约卫由新一批仙门弟子组成,上维帝王仙门,下护黎民百姓。
而韩香絮做了乐游掌门同年,与张翠微完婚,喜宴席间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这老人家年八十,曾做过凡间至高无上的宝座,让还小的弟子们瞬间拘谨了不少。
韩香絮和张翠微颇为无奈地相视一笑,他们确实不知道该如今该如何称呼她。
小如妹妹?姬如殿下?陛下?还是,老奶奶?
不必他们为难,姬如慢吞吞说道:“韩掌门与张仙长完婚,之后会去瀚海告知那个人喜讯的吧?”
“这是自然。”
“劳烦两位带上我,我有件东西想还给他。”
张翠微:“大师兄已经昏迷了几十年了,你去了也无用。”
姬如轻轻一笑,“我没有多少时日了,请两位一定答应我的请求。”
她已经是执拗的老人家了,韩香絮不想答应,但在张翠微答应了她。
临行前何元初特意给她把过脉,满是遗憾地说:“确实时日无多了。不过我们乐游山有味药,名叫‘延年丹’,是以之前一位老逝的先生为名的丹药,顾名思义,延年益寿的用处,你要用吗?”
姬如罢手,“不用了,生合欢,死何惧,只差这最后一桩心事,死而无憾。”
言尽于此,何元初不再劝,姬如的状况赶早不赶晚,明日和师兄师姐一起去瀚海就对了。
经过小师弟这些年的经营,瀚海大变了模样不说,已有中原人士陆陆续续越过燕然山到过这里,人多了就扰人。
楼夙把小木屋翻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实在没办法,请来了木匠工人,盖成了宅邸。
韩香絮要来的消息早传给了他,温青时和钟酉都在他这儿,只等着人来团聚,却没想到他们还带来了姬如。
同样的窘迫,楼夙和钟酉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但到底是做过君主的人,姬如很是坦然地坐进席上客座,温青时使唤他们师兄妹端菜上桌毫不客气,而对着这老态龙钟端着的人,也不知该说什么。
老人家等人都坐齐了,颤颤巍巍地取出一个锦盒,锦盒内放了一个红色的玉坠。
她推给楼夙,说:“当年傅大哥救我出太和山,夜里梦魇,他赠我护身的法宝,佑我良多。本该当面奉还,但恐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有劳楼仙长代为转交。”
楼夙接过锦盒来,他记得那时候,这是傅东风双亲的遗物,楼夙代收合乎情理。
可他听着“傅大哥”这称呼怎么都不对劲儿,神情有些古怪。
小如忽而坏心思呵呵道:“你们想听我叫什么?大哥哥、小哥哥?还有二哥哥、阿絮姐姐、四哥哥、元初姐姐?”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喊他们一桌的哥哥姐姐,虽然没错,但听着就是奇怪。
“我把纪先生葬在了稷泽,先生毕竟曾失约于你们。”
她笑了笑,撑着椅子把手起身,负手远去,回眸轻笑的时候像极了当年牵着纪兰亭的手下乐游山的小姑娘。
能这样坦然,应该是当年就料到了有白发对青丝的一日。
她叹道:“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这顿饭吃得喜忧参半,吃完后就各自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了,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见。
楼夙依然在瀚海等待,等着一个可能很快就回来,也可能很久也不回来的人。
秋日午后晴光正好,一人白衣醉倒在湖边树下,六十岁的银杏树结果子才多少年,金黄的银杏叶落下,枕臂斜卧,清沙涤他足,金黄铺满身。
他醉倒了,想着姬如说的那句话,千载相逢,别于旦夕。
旦夕等候,期会千载。
他那个缺大德的冤家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给他的留的书信他后来才敢看,也记得很清楚。
“他年秋风起时,我的心上人站在高楼或是青山上,等我回来,
我的眼睛一瞬都不会舍得从他身上离开。”
“如果他在湖旁的树下,
我会带着不败的花和醇香的酒……”
风里有含笑的叹息声在说:“还会听他发一发数十年孤寂的牢骚——”
于是楼夙说:“大师兄,说好的花和酒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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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以后,所有人都在自己归属的地方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很俗的故事啦,故事里的人没有得到自己最初想要的,但幸好,没有失去自己不愿意失去的。
就像傅东风,他十二岁之前就是想当个好皇帝,结果当不成了。后来有乐游山护着什么都不用干了,却希冀有人能改变那个世界,当然是天方夜谭了。
所有想做的做不到,所以他决定给爹妈报了仇就算了,死生无谓,但是又有了楼小夙啊,他是想着心意相通,不在乎长长久久,缺德到这份儿上,肯定不行的。
之后就有大雪灾难降临了。
他一点都不厉害,只不过,能在那种时候选择比较合适的人,就是说,眼光还不错?
傅东风真是个太无趣的主角了,亏了有楼小夙,才没让他这辈子都无趣下去。
有句话说,任何一个故事的主角,他的故事开始前,他的人生也挺没意思的,可是不管主角配角吧……人生那怎么可能没意思啊!
比方说,二师兄和三师姐将来生了女儿,说不定是二师兄日常哄孩子欸!那谢三问找他打架的时候说不定要先替他哄孩子呀!
四师兄回去南疆不晓得要有多少阿雅伤心嘞!跟温青时混久了没准他挺乐意当屠夫呢!
小师妹哪天在街上摆摊算卦,顺便义诊啥的,保不齐见到揪着丈夫耳朵的凶婆娘,或者是淌着鼻涕吹风车,一不小心吧唧摔地上哭号的小孩……她可能会说一句——
“哎呀真好啊!”
赵老头子年轻时还偷枣子暗恋过姑娘呢,谁的人生不是人生,总会有一段比故事还好的值得记下来的经历。
他们的故事不如你们的。
只是在人生的岔路口,相比于波澜壮阔,选择了平淡而已。
傅东风要是个单纯的百戏班主,他肯定会捡楼小夙到自己戏班子,胸口碎大石了、喷火娃吞刀人什么的,包教包会,整天卖艺逗人笑也挺好玩。
他要是还是个皇帝,嗯,应该会召集农学家、墨家子弟什么的,徐光启、宋应星之类,有啥《天工开物》的书,把积攒的经验全用上过去,还会修修路、搞些水利工程什么的,等百姓吃饭穿衣有着落后,解放劳苦大众,弘扬社会主义价值观!
楼小夙可能当他的国师,也可能是给他出谋划策的大臣,还可能是为他开疆拓土的将帅,一切皆有可能。
然而,傅东风什么都不是了,他就会在瀚海和楼小夙一起,活个三百年五百年,再约来世。
……
啊,写了这么长的絮絮叨叨,还有番外这个事情哈,有点懒,还有悲伤……大概写了个一千字左右的小阁主番外,有点刀,就是说小阁主在她那个乐游山教导弟子,弟子们问了她一些事,她又做了一个大团圆的梦,醒来一场空……
嗐,太刀了,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就是死去的刀子,别让再诈尸捅人了,反正我自己受不了,所以估计是不会写了。
番外不会写了,诸君,咱们江湖有缘再见。
赶巧到了端午节,祝大家端午安康,完结不撒个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