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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需长相思
太妃笑了笑:“甄娘子还不知道么?抑或娘子知道了,亦不肯信的?当年摆夷归降大周,绵绵随父入京降周,途中遇到的你父亲。那时,你父亲母亲还未成婚吧。……”
甄嬛摇了摇头:“怎么那么巧,何姨娘便遇到了我爹?”
“那娘子以为该是什么时候呢?当年绵绵随父亲入周朝见天子后,便回转摆夷,彼此并无相见机会。”
“绵绵,……”甄嬛若有所思,“何姨娘本名便是绵绵么?”
“不是。”太妃摇头,“是她为你爹爹改的名儿,她本名碧珠儿。”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甄嬛突然脱口而出,她脸上露出的惊愕,仿佛天际沉雷滚滚,旋即苦笑了,瞥我一眼道:“摆夷女子果然热情奔放,从何姨娘肯为我爹爹改名,便可见一斑了!……”
“摆夷女子热情奔放,倒是不假。”太妃正色道,“不过这跟为你爹爹改名,没有半点干系。你爹爹迷信碧珠其名不祥,所以绵绵才为你爹爹改名。不然,我们摆夷人的名姓也是爹娘所赐,岂是随意说改就改的?……”
甄嬛喃喃道:“我本以为何姨娘是在家族降罪之后,才认识的我爹。原来……”
听了这话,我不觉眉心微跳,心中暗想——莫非,你以为我母亲为脱罪籍,刻意勾引父亲么?你这样想我母亲,未免也太鄙薄!转念又想,世人岂止她一个这般鄙薄?
“怎么可能?”太妃淡笑:“你这样想,看不起绵绵倒罢了,岂不是也太看不起你的父亲?谋逆大罪,即便家属不判死罪,也要没入官奴的。若是绵绵被没入官奴,还有什么机会认识你父亲呢?你父亲一向自命清高的,想必也不是那种出入官奴所那样地方的人吧。”
甄嬛到底归于无语,两行泪顺着脸颊潸然而下了。这样的事实,任何人都不愿接受吧。何况她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我不觉心生怜悯,只扭头看向别处——她再可怜,也不及我天上绵绵母亲孤苦无依的魂灵更令人心碎。
太妃只叹道:“可怜绵绵,为了你爹爹,受了那么多苦,终是含恨而死……”
甄嬛拭去了眼泪,向着太妃惘然而笑:“太妃不觉得我娘也很可怜么?我的娘亲,她做了爹爹一辈子的妻子,却不知道爹爹心里喜欢的一直是另一个女人。虽然爹爹没法子给何姨娘一个名分,可是因为亏欠,因为思念,也因为浣碧,爹爹心里必定也是常常想念着姨娘的。与娘相比,也不知道是谁更可怜了。”
听了此言,我几乎要翻脸,手却被玄清轻轻按住了。只见太妃凝视着甄嬛,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道:“你娘若真如你所言懵然无知,一脉安枕,一辈子岂不是幸福的很?又谈何可怜呢?你娘若是知晓外室存在,——难道无名无分,凄凉寂寞而死的,反倒没有活着的有名有份,享清福的可怜了?你汉人是可以娶妻纳妾的。听说你娘还为你爹爹主动添置妾侍。却不晓得,为何容不得绵绵入府。退一步说,你娘可以容不得绵绵,也可以不担心自己丈夫在府外长年累月与罪臣之女交往,被人发现,名声狼藉;可是,你母女也真过意的去使玉隐多年为婢之后,如今还和她母女比比谁更可怜吗?窃以为娘子今日言行有些过了。”
积云也无稽笑了一声,道:“若按甄娘子的理说,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倒比被亲爹贬为奴婢,伺候亲姐多年的人可怜多了。因为侍郎大人亏欠玉隐这个当了十年奴婢的女儿,所以时刻想着她,没想着你啊。”
……
太妃与积云的话,说到最后,终究都失去了耐心忍性,甄嬛哑口无言。然,未知是不是我看错,她眼中一抹冷毒的杀机恨意仿佛天际的流星一闪即逝。我几乎呆住了,那样的眼神,曾几何时见过——她当年有孕身为贵嫔时,便对我露出如此杀机……不会吧。她如今已是废妃,再无前途希望可言,我转念回过了神来,淡淡道:“说了不提家事的,怎么说了这么多?长姐不是要向太妃讨教琴艺么?”
甄嬛这才忍吞了口气,脸上吃力幻出笑来——“是啊,倒忘了这事了。”
玄清若无其事道:“对了,积云姑姑,我这次从塞外带来的雪顶含翠沏好了么?”
“早沏好了!就等着拿上来大家一起品尝呢!”积云说着,转身去了厨下,再出来时,手中竹盘上多了一把清玉茶壶。
雪顶含翠,果然是名不虚传——盈盈碧色里氤氲而出的缕缕清香,与雪岭寒梅的幽香淡淡,有通感之妙,闻之令人顿感五内皆清,烦恼尽忘。甄嬛望着手中盈碧的茶盏,竟有些凝泪哽咽——“想不到在宫外,还能喝道这样的贡茶。王爷有心了……”
玄清微显尴尬,讶异。早年也听我提及甄嬛在宫中别茶不喝,只喝雪顶韩翠的事,还是白问了句,“娘子喜欢这茶?”
“王爷是真不知么?”甄嬛拭了拭泪,“莫愁在宫中时,只喝雪顶含翠。”
玄清点了点头,笑道:“雪顶含翠是好茶,但其性寒凉,常喝于身子无益。”
甄嬛动情的点头,唏嘘道:“多谢王爷提醒,莫愁原本体质燥热,所以多饮凉茶无碍。莫愁如今是想多喝,也不能的了。”
玄清没有接话,只同我一起低头认真吃茶。
片刻,甄嬛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听闻王爷精于六艺,犹善吹笛。手中一竿紫笛长相守,吹得出神入化。”
“娘子谬赞了。”玄清谦虚的笑了笑,伸手从背后取出紫笛,抚之含笑,然后递给太妃。太妃笑着接到手里,慈爱道:“清儿有心,每到桐叶观来,都带着这笛子。”
甄嬛看了看二人,又道:“莫愁听闻长相守乃先帝遗物,先帝当年与太妃在行宫桐花台琴笛和鸣,有如神仙眷侣。不知可有此事?”
玄清望了一眼母亲,我亦向太妃望去,只见她面上神情已然悠远,显然忆起了往事——桐花台那个地方,承载了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她不自觉的抚向长相思,积云连忙起身为长相思撤去了琴套。将琴横置于太妃的面前。太妃信手拨弦,顿时琴声悠远。她的目光又落在手中的紫笛上,不能再移开:“离宫多少年了,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见到长相思与长相守,没想到今日竟还能看到这两件爱物。”说着,她眼中的泪已如两道清泉,潸然而下。
“母亲!”玄清心痛唤了一声。太妃抚着紫笛,越发泪如雨下——“它两个如今还能聚首,又有什么用呢?我终究再听不到从前琴笛和奏的《长相思》了。”
此情此景,当真令人叹息,甄嬛缓声道:“莫愁听闻太妃当年与先帝一起合奏《长相思》曲,莫愁不才,粗通音律,愿为太妃弹上一曲。”
“你?”太妃愣了愣,看向玄清,玄清脸容略显尴尬,“母妃,这……”
“这有何难?”我微然含笑了:“母妃是想听琴笛合奏之曲么?儿媳不才,愿与清哥合奏一曲。”
“玉隐,你,你成么?”玄清担心道。
“清哥忘了么?”我定定笑向玄清道,“我在信中告诉过你,平日在府中无事,采蘋夜夜陪我练琴。”
眼角余光扫着甄嬛,脸上尽是惊愕之色。
我不看她,只向太妃笑道:“母妃,这长相思长相守已然聚在一处,从此便不用长久苦思了。不如,我与清哥合奏一曲《凤凰于飞》如何?”
“好啊!”太妃高兴的抚掌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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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喝茶的藤桌,有些高了。积云入室为我取了蒲团出来,我坐在了蒲团上,将琴横置膝头,一旁玄清亦横起了紫笛。他向我投来鼓励的目光,我亦向他定心含笑。慢摇指端,清音一触即发,伴着琴音,笛音亦悠然奏起。
凤凰于飞,是一首展现夫妻生活和谐美好的曲子。此曲合奏,唯有双方心意相通,方能奏出两情相悦,欢乐和鸣之声。曲中有一段弹奏难度极高,是凤与凰于空中回旋交合,曲调高低转曲,时缓时急,来回变换不定。我的琴艺未到火候,与玄清尚有大段距离,但于曲中意境却了然于胸,重要的是,我与清之间,心意是相通的。因此,一曲合奏下来,虽有瑕疵,依旧引得太妃赞叹不止:“清儿与玉隐配合的极好,果有鸾凤和鸣之妙!没想到玉隐琴艺这些年竟有精进,再假以时日,定有所成。”
我自然是极为欢喜的,与玄清幸福对视一眼,垂头甜蜜微笑不语。
“快将那琴好好收起来吧。以后要小心着,再不可弄断了琴弦了!”太妃笑道。
“是!……”我起身,小心的将琴收入琴袋。
瞧瞧天日,已然过午。积云上了午饭,众人一起用过。席间,甄嬛也不曾再提欲向太妃讨教琴艺之事,只是默默用饭。
一时饭罢,又坐了片刻,玄清带着我向太妃告辞。太妃也不挽留。我却十分惊讶,玄清解释道——明日还要上朝,现在回府,是要整理一下上京考察所有资料,以便明日早朝向皇帝禀报。
一时,阿晋已带了我要的书信回来了。我接了书信,向玄清道:“咱们先送长姐回禅院吧。”
“也好。”玄清点头答应。便这样,三人一起出了桐叶观。
一路春风荡漾,山林中有浅紫深红的杜鹃花儿,烂漫堆照清溪。亦有肥大的嫩绿芭蕉倚石聊赖而生,簇簇幽紫的丁香风中愁颜不展。一路走着,甄嬛有些失笑,轻吟了一句——“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我诧异道:“长姐有心事么?”
“哪有?”甄嬛摇了摇头,叹道:“那芭蕉与丁香同向春风含愁,我独自一个,怎好生愁?”
于她之言,我并不解。但想她如今居在凌云峰禅院,纵有瑾汐作伴,终究难耐凄凉,怎能不愁?因此,手中书信,越发不忍给她了。
一旁玄清信手摘下一朵红艳杜鹃,替我插在鬓边,笑道:“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
我垂首扶鬓,只觉幸福有如脚下寸寸春草,漫山而生,抬起头,脸上的笑靥必有如清溪畔嫣红的杜鹃了——“这样好看么?”
玄清抚着我的脸颊,认真笑道:“水碧的衫儿,娇妍的红花儿,越发衬得这张俏脸清丽,岂是一般的好看,更是耐看。……”
一旁,甄嬛咳了一声道:“玉隐,你此刻还不将父亲的书信给我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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